第3章 烛明香暗画楼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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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谁家的公子?”我气定神闲地柔声问。
那小厮不知是怎的了,竟满面惊骇地向后退了一步,颤颤地说:“是我们清风楼的湘公子。”
顺着小厮的手看过去,十五步开外是一栋雕梁画栋的三层楼,和旁的建筑比起来多了不止几分的灵气秀巧。门口一块匾,深蓝的底,白色的字静静地卧在上面。四扇开的正门关着,只在旁留了偏门供出入。
呵,闹市中大白天不开门的店。
我又回过头看那小厮,想来也是见过些世面的,已经全无刚才的失态。粉雕玉啄的脸上已是换了笑:“湘公子吩咐我出来看看姑娘,说若是姑娘自己起来了便请进楼去。”
若没起来就任我烂在路边吗?也真是个小孩,不知这种话还是不说为妙。若不说我还只以为那什么湘公子是雪中送炭,现在却明白只不过是觉得奇怪有兴趣而已。
既是如此也没什么好矫情的,我冲着他努力一笑:“烦请带路。”
他身体几不可觉得一震,勉强一笑:“姑娘随我这边来。”
我跟着他穿过偏门,一入内室便觉一阵香气袭来。我素来对香味敏感,连过浓的栀子花香都受不了,更不用说是带了化工料的香水。但这里的香气艳而不俗,还加了淡淡的墨香,似草似雨似竹。三分愁思,三分才情,三分无奈,还有一分媚惑。
也不知这间店是干什么的,已经过了晌午好久大厅里却是半个人没有。一张张的水磨红木八仙桌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旁边还有些半矮的书案。脚下红底镶金的地毯将装饰不多的大厅衬得似软金镶玉,华而不俗。
看来这家的店主非富即贵,不知那公子是BOSS还只是打工的。
跟着小厮一口气爬上第三楼,他一直走到最角落的房间,推开门:“姑娘请先沐浴更衣,公子在偏厅等候。”
我一走进去,小厮就关上了门,不过没有听到离开的脚步声。我草草地打量了一下房间,看上去很普通很简素,墙上挂的只有鬼都看不懂的书法。旁边一只木桶,约是和我同高,边上搁着三级的梯子。床上有些衣服,还有一块厚布,估计是浴巾。
木桶里的水有些发白,像是放了什么洁净的东西。
平常我很喜欢泡澡,喜欢在水里沉沉浮浮的感觉,而如今却是完全不同的境地。双脚和胸口的伤疼得像要胀破开来。我勉强地揉了揉头发,搓去身上的污渍,直到确定没有异味便迫不及待地爬了出来。
我刚把那些衣服不分前后地套好,小厮便在敲门:“姑娘准备好了吗?”我严重怀疑他刚才有偷听。
我推了门就出去了,他不动声色地扫了我一眼,目光在我头发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就疑惑地盯着我还背在背上的包。
衣服是很普通的质地,款式也和我方才街上看见的差不多。因为头发还未干,我就用夹子夹了起来。
“姑娘随我来,偏厅在这边。”
我不说话就跟他走。十八岁的人了被十岁的小孩叫姑娘心里还真是别扭。
这偏厅的的确确地偏。小厮领着我穿过楼后的廊桥走了将近十分钟才到了后院。倒是典型的江南院落,深绿不动的池水,随处可见浓郁的芭蕉和扭曲的太湖石。那日梦回江南,竟是在这种情形下实现了。
跟着他不知拐过多少弯弯绕,总算是到了个有点意思的地方。进得圆月门去竟没有看到一棵树、一株芭蕉。满园满园种的都是像长了麻风斑的竹子。
想来竹子大概是历史上适应力最强的植物了,哪里有出尘不染的世外高人哪里便响应号召长一片竹林。这细细直直的东西北上南下东奔西走,也算是长遍了全国的大江南北。我对竹子是没什么特别感情的,只记得初中时教室旁长了一丛竹子,每到夏天蚊子就特别多。
小厮已经踏上了台阶轻轻地敲着门:“公子,人已经带到了。”
我盯着那雪白如凝脂的台阶,没有做声。
屋内没有声音,那小厮不知是得了什么暗号,轻轻一推门:“姑娘请进。”
我有些孤疑地瞟了一眼他不动声色的脸,抬腿跨进了屋内。抬头见到古朴的厅堂并无什么特别,地上暗红的毯子到是感觉不错。我伸直了脖子四处张望下,透过薄纱门帘隐约见到房内有一个身影,一时不知怎的竟不顾礼数,几步上前就掀开了纱帘。
恰巧那人转过头来,一见他我便如五雷轰顶般僵在那里,一动都不能动。
后来想起来,湘楚冉虽是绝代风华,当时能将我震得一动不动,大约是因为我在国外呆得久了,成天就看那些实在是个性的异族人,此时初见古典美男免疫力为零。
美男一双勾魂的眼睛看着我,里面却没什么暖意,怕在他眼里我就是那代价而估的砧头肉。想来也是,我是要相貌没相貌,要气质没气质,基本上是要钱没有,贱命一条的境地,在这人中龙凤的眼里怕是连十分都打不到。何况此时又是有求于人,气势上更是落下一截。
不知他怎么会对我起了兴趣叫进楼来,也没意思去探究,只希望他兴趣的时间长久一点,在我找到着落之前混口饭吃。无论他要怎样吃亏的都不会是我。
脑子里想七想八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两只眼睛像探照灯一样马力全开,从上到下从下到上不知在他身上刷了多少遍。
不知我的视线是否真的**裸到让他受不了的地步,他是轻咳了一声。
我马上停止视奸,张口说话:“多谢公子搭救之恩。小女子孤身一人无以为报,只愿鞍前马后伺候公子,端茶倒水洗衣叠被,尽犬马之劳,只求有一口饭吃一张床睡。”
男子半天没有声音,敢情是我这话说得太过了?这要求也没怎么的吧?
就在这时听得旁边一声轻笑:“楚冉,你从哪里寻来这么个东西,到是有趣。”
我面色发僵地转过头去,见一个玄色衣衫的人推门进来。不似面前的白衣人,那人眉目间是说不尽的俊郎道不出的雍贵,尤其一双眼睛含星似水,流转之间是千帆过尽万种风华。美是美极,却不沾一丝媚态。

他一双眼睛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着说:“这样的东西,给楚冉作看门丫鬟怕都不能。何况你不知清风楼向来不留女子吗?”
面笑心不笑,皮笑肉不笑。我心里暗暗地把这十个字贴到了玄衣人的身上,轻笑一声答:“湘公子似是不食人间烟火,清风楼又如仙界灵地般,自是若离不知轻重,高攀了。”
玄衣人的眼神闪了一下,面上仍是不变的笑。面前的男子却是垂下了眼睛,淡淡地说:“清风楼不过是个小倌馆,比不得什么仙界灵地。”
小倌馆?听了这三个字我脑中锋回路转,莫不是传说中的……如此说来一截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就是指这里的光景了?
玄衣人上前搂住美男的腰:“江南第一的小倌馆,偏就出了你这个卖艺不卖身的掉着人家胃口。若不是我在外面帮你挡着,凭你这副模样早就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美男不动声色地挣脱开来:“王爷的大恩大德,草民自是没齿难忘。”
那被称为王爷的人见他如此失礼竟也不以为意,脸上仍是淡淡地笑着。如此我便更觉可怕,只恨自己刚才唐突了。
两人对视时全似无旁人。我见那玄衣人不似易于,就趁他们不注意刚想往门口移动一步,谁知刚刚一动,那王爷竟刷地把目光移到了我身上,我抬着的腿僵在那里是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你从哪寻的这么个东西,叫若离吗?名字到是不俗,只是……”他不说了,美目又把我从上到下扫了一遍。
只是配这么个人可惜了。我在心里把他的话补完。
“她被寒蝉宫的人打伤了倒在门口,吐了一口血反而笑着站了起来,我看着有趣便让寒心给叫了进来。”
寒心就是那小厮的名字?
王爷走过来捏了我的脸就向右转,将我脖子扯得生疼。他仔细地看了伤口就松手退了回去:“长得到是细皮嫩肉的,看着却也不似人家里的小姐。别是什么楼里跑出来的,仔细脏了这里的地。”
我对青楼女子向来是没什么偏见的。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们也是自己赚钱吃饭,何况你情我愿,谁也不见得污了谁。到是比一些食民而肥的人不知好了多少去。
我不怒反笑,跟朵油菜花似的:“依若离的容貌,到不知那个楼里肯收得去,王爷如此抬举,倒不如给若离做个保人?。”
那王爷顿时噎住,眼里闪过一丝狼狈。
一时间无话,还是湘公子出来解了围:“我见姑娘也不似平常人家里的小姐,刚才那身打扮不知是要去哪里?”
这番话美男问出来是极为平常,我听得却是心里猛地一紧,抽搐不断地痛,脸上也不知是什么表情,低下头去闷声说:“今日起便再无地方可回,也无地方可去。”
王爷听了这话便回过神了:“你说这话莫不是要楚冉收留你?”话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要我好好看清楚自己是几斤几量什么东西。
我自是知道美男不会发痴留我这个什么都不会的人下来。自己原是数理化样样精通,到这却是整个一生活不能自理,才明白什么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心中也清楚前途堪忧,竟没有回话。
那两人只当我是默认了,王爷的口气也是添了三分不屑七分轻蔑:“…………凭你这长相才情,就算卖到烟柳巷里去也只能服侍那些粗俗下人……”
听到这里我突然抬起头来,眼中放出两道光。王爷完全没料到我竟会是这种反应,一时语噎,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我自然不是为了想去做妓而兴奋,虽然对这特殊行业没什么偏见,却也是一点都不向往的。
我会这样是突然之间想到了自己的包里有什么,可以让我这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得人在这里活下来。我一个白色文件夹里夹着唐诗宋词元曲,还是我几星期前思乡之情实在无法排遣去网上打的。若老天眷顾我那么一点,凭这些我也是可以混口饭吃的。
冲他们豁然一笑:“小女子虽然不才,在家时也是随西席读了些书的,还记得些诗词。明日若去了烟柳巷,凭这些大约也可以混口饭吃。”
“我当楚冉请进楼来的是怎样的人物呢,竟蠢成这样。会背些诗词就有饭吃,想这世上便无饿四的人了。”
我不理会他,只转向湘公子试探地问:“公子不如听若离背一首来怎样?”
湘公子想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什么表情。
我很清楚自己背书的水平,这一次决不能搞砸了,思前想后终于决定背心中烂熟的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我顿了一下,确定了后面两句的顺序,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背完诗,对比自己的处境,心中不禁一片萧然。又忐忑不安地抬头看那两个人,在他们脸上找到震惊后才松了一口气,想来是没有听过这些诗的。
两人都换了神色看我,我心中觉得有些不对,赶紧说:“这是西席教的诗,想是路遥,江南这边还未曾闻。”
“江南号称才俊之乡,如今小姐已身在江南,如此佳篇却还未传到,也实属异数了。”湘楚冉的神情有一点闪烁。
谎话是有够拙劣,多说多错越描越黑,我便咬了唇不再搭话。
湘楚冉想了一会,手一挥,消失了多时的寒心就出现在门口:“你带若小姐下去,今日先歇在东厢房。”
寒心明显是吃了一惊,猛抬头,一看到湘楚冉的脸色就又低了头:“小姐随我这边来。”
我点了点头,实在不知道其他礼数,对着美男一拱手:“多谢公子。”便转身随着寒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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