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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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局:
天还没亮,借着窗外透过来些许的光线,允墨凝视着床顶绣帐上百鸟的图案,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来允府后一直睡不好,每每睡不了多时就会醒来。
门外传来轻轻的呼唤声,然后是房间门打开,有小侍捧着水盆轻手轻脚的走进来,放下,在昨夜快要烧完的火盆上扒拉着,嘴里说道,“九少爷,卯时快到了,该起来准备。昨天刑少爷说喜欢吃软米糕,今个儿凑巧厨娘那里做了,十五啊想着办法也挑了几块带去棋院……”
允墨站来,乖巧的让十五帮忙穿上衣服,束起头发,洗刷完毕又披上前段时间允邻派人送来的滚毛厚棉衣。镜子里的小儿一身锦衣华服,竖起的毛领子露出椭圆的脸,尖下巴,精致地象个木偶,可能这就是允邻格外喜欢自己的原因吧。
“墨儿,还没好吗?”少年匆匆闯进屋来,笑逐颜开地围着允墨转来转去,“哎,这身衣服挺好看的,我家的墨儿越来越漂亮了呢!”笑着笑着,又从衣箱里翻出一条厚厚的披风给墨围上,说,“昨晚下了好大的一场雪,外面风急,多穿点别病了才好。”
“刑少爷这么早过来,是不是又撇开初一没吃东西就跑过来了?”十五捂嘴笑着。十五和初一是照允府额度派来的下人,允墨担心刑远年少单纯在允府里吃亏,就留下十五,让精乖伶俐的初一去照顾刑远。
“我这是来叫墨儿一起吃早饭!我们两兄弟感情好十五你嫉妒了不行?”刑远冲他作了个鬼脸,只是笑着拉允墨往小厅走去。
那晚刚进府的允墨在陌生的床上居然睡得很熟,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以前的他。
冷漠的他站在闪光灯中宣布又拿到一个头衔,哀伤的他站在一个墓碑前不知道在说什么,回味的他坐在医院的病床上摆弄着旁边的一盘棋……墨只知道自己站在旁边一直看着,就象看着一出戏。恍惚间对方似乎看见了自己,然后惊喜地扑过来,嘴里嚷着什么……再然后,墨醒了,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允墨一直想忘记这梦,努力回忆着宁静淳朴的小山村,给晚回来的自己端上面汤的婆婆,可爱活泼村里的小伙伴们,雨中山林中拉着自己前行的背影,初雪那个傍晚满天的飞雪,还有一双温暖如春的手。每当夜晚睡不着的时候,墨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念着:我叫允墨,我叫允墨,我叫允墨……
接下来的日子,墨被带到据说是允家长老的几个老者前,问了一些自己的情况,见到住在允府内的众人,理所当然的也见到允家最宝贝的八少爷允郁,也就是允邻唯一的亲弟弟。
然后是允邻领着他到处拜见允家的长辈宗亲,每个人的表情各一,墨也淡然处之,估计对方也是好奇和揣测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九少爷的深浅。
被众多同龄好奇的小孩围住,墨依然沉默寡言,外貌虽然讨好却不善交际,看来对自家的利益也没有威胁力,加上允邻表现得不咸不淡的,住的地方被安排在允府最偏僻一角很小的院子,这让很多有心人都松懈下来。
因为偌大的允府收养孤儿赐名是件大事,官府派了个师爷来询问。允管家早准备好资料,递上墨的姓名年龄,还有老村长提供墨那些亲人失事的宗卷等等,加上暗地里的红包,师爷最后还是笑眯眯地回复上司去了。的a8
果然,没几天官府派人送来正式的文书,承认允墨为允家的一分子。
到了月底,赐名仪式办得热热闹闹的。墨进了允家祠堂,拜了祖宗,长老当着族中长辈宗亲面前,在族谱允郁的后面添上允墨的名字,成为允氏主家允邻一支的九少爷。
日子过得飞快,允墨和刑远也开始到闻名已久的北辰棋院学习。
北辰棋院是仰韶国里数一数二的大棋院,由允家开办,因为最初是培育允家子弟的地方,和普通的幼学书院差不多,所以课程除了最主要的围棋外,还有诗书礼艺、经史道学等等。目前棋院里的学生范围很广,有允家宗亲的子弟,有官宦家里的公子少爷,还有允家从各地发掘出来在围棋方面很有潜力的平民孩子。的01
由于允墨的坚持,虽然允邻不理解为什么以允墨的棋力会去听围棋的基础课程,不过还是安排刑远和允墨住在同一个小院子里,上同一样的基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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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早饭的时候,允墨就留意到初一的脸色不太好,结果快出门的时候其其地说,今天一早得自己步行去棋院。刑远不懂事,再三追问下,才知道据说八少爷的马车坏了,就换了自己的马车。
允墨没说什么,踩着连夜的积雪往棋院走去。
刑远懊恼地跟在后面,低声骂着,骂了一会见墨一概不理反而越走越远,加快脚步,在允墨差一点歪倒在积雪前搀了一把,然后弯腰顿下,示意。他没看见允墨漆黑漆黑的眼睛如水波闪了一下,也没看见被冻红的小脸展开一丝笑意,背上一暖,允墨爬到背上,拉开披风把自己也包裹在里边。
初一人精一个,这允府里欺软怕硬的事情见多了,开始还埋怨自己怎么被分到一个不得宠的少爷身边服侍,这回更加埋怨刑少爷,马车也是配给九少爷的,人家都不说话了你怎么还这么多事?要别人听见了还不知道又生出什么事非来?
可越到后来越是发现。别家的少爷喜怒无常,底下的人经常受罚,可自己跟着这九少爷一个月了,也没见对方打骂自己一次,更别说热心的刑少爷。
初一明白为什么九少爷会让自己跟着刑少爷,那是怕他闯祸。他对自己的好,是从没把自己当成下人的好,他对刑远的好,是把对方看成真正兄弟的好。比起九少爷,初一更喜欢心思透明一看就明白的刑少爷。初一头一次踏实下来,也头一次收敛起浑身的防备。
现在看着前面刑远回头叫喊着让自己和十五走路小心别滑了,然后背着允墨在雪地里慢慢走着,两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心中也跟着暖暖的。
哎,刑远少爷对九少爷可不是一般的好呢。初一不再埋怨,加快脚步追上去。
幸好棋院离允府也就隔了两条大街,刑远在山村里就经常跟着大人冒雪上山狩猎,没一柱香的功夫就到了棋院,远远的就看见棋院门口停着数辆马车,其中一辆分明就是允墨原来的马车,脚步控制不住就往那边走去。
还没走到,感觉手臂被掐了一下,多年的默契知道允墨是要自己别去惹麻烦。别人说刑远可以不听,可墨说的(或者表示出来的意思)刑远不能不听,心中再憋气也得咽下,刚想转身,马车的帘子被掀开,里面的情景让刑远大怒。
八少爷,也就是那个据说允府里最宝贝的少爷,允大公子唯一的亲弟弟允郁,施施然半躺在马车的软垫上,嘴里嚼着软米糕,手捧着小暖炉,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满是不屑的笑意,“呐,昨晚的雪够大的,我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你们才走到啊?”
刑远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对方是故意的。他的马车根本就没坏,只不过想戏耍自己和墨,让自己一路踏雪走过来而已。
刚想说什么,背上的允墨下来,整理好衣服,平静地象什么都没看见似的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八哥。”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允郁似乎被激怒了,跳出马车大喊着,“你是什么意思?我还没叫你走你敢走?喂,你停下!”
允墨回头,面无表情地说,“御棋院,时间。软米糕,暖炉子。”往棋院门口走去。
允郁被允墨没头没脑的一番话说糊涂了,眨眨眼没明白什么意思。
刑远已经跳过来,一边从马车里把那碟软米糕拿出来,又把小暖炉小心翼翼地捧着,一边还说,“墨的意思是说,听说今天御棋院的几个师兄弟会来,昨晚允大公子吩咐墨去看对局。现在啊,似乎时间快要到了,八少爷还不进去?那刑远先走一步了。”说完没等回答,一溜烟地跑了。

御棋院的师兄弟来了?自己怎么没听大哥说起?还有这和软米糕、暖炉子有什么关系?再看看空荡荡的马车,允郁一愣,突然醒悟过来,气极大骂。直到其他来上学的众多神情各异的眼神射来,允郁才咬牙切齿收声,沮丧地走进棋院。
允墨,这回你可惹火我八少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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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棋院,实际是官方承认并供职的机构,把国内的围棋好手按棋力的高低分为十段、九段、八段,七段、六段、五段、四段、三段、二段,初段十个级别,而最高的十段只有一名,称为棋宗。
御棋院每一年一次新考,凡是仰韶国的百姓都有资格参加,新加入的棋手称为初段。每三年一次小考,考核的是御棋院里五段以下的棋手,同一级别的棋手对局,按输赢的比例上升级别或者下降级别。每十年一次大考,考核的是六段以上的棋手,赢者除了上升级别外,还有有机会代表仰韶参加两国之间的围棋大赛。
这次御棋院的棋手,其实都是从棋院里出去的棋手,因为御棋院每一年一次新考就快要到时间了,棋院就邀请这些人回来给各师弟打打气,并传授一些经验。
昨夜的一场大雪,让本来准备在室外观棋听课的想法根本不可能实行,棋院只好安排了几间暖室,分别让几个棋手对局,而来观棋的学生则安排在棋院最大的一间屋子里。
允墨和刑远走进大屋里的时候,看见数个棋院里的老师分别带着自己得意弟子,早早地各据一方,面前摆好小案桌上和整齐的棋盘棋子,看来是准备一边看棋一边给自己的弟子讲棋。
允墨寻了个角落,十五和初一早就搬来两张椅子让两人坐下。
以允墨和刑远还在上基础课的学生来说,如果不是允邻提前打了招呼,是没有资格到这里观棋的,不过初一看见允墨躲到角落里,还是有些泄气。当然,刑远反应却不同,因为能在这里躲懒吃东西,又能和墨一起说话,不知道多开心。
屋里四面本来就是火墙,只是人多气闷,允墨挑的这边恰巧没人,窗子开了小缝透气,于是嗖嗖的冷风首当其冲地就是允墨几人。刑远把手上抢来的小暖炉递给允墨,又让十五从外边搬来两个火盆放旁边,这才暖了一些。
棋院的学生多数是有钱有势的公子哥们。他们是围在老师身边,又离窗子远远的不觉得冷,可他们带来的书童和下人一来不能挤过去,二来也不能把自家的公子少爷扔下不管,看见允墨这边的火盆,那真是庆幸万分,纷纷躲来这边低声说话。
可能真的是一早走路被冻着了,允墨只觉得头有些涨痛,加上棋局开始后刑远一直往人群那边瞄着,知道他好奇心又犯了,就让刑远自己上前听听老师的讲棋,对刑远以后也有好处。
刑远交代初一十五好好照顾墨,自己上去听课。允墨闭目养神,耳朵里是旁边众人压低絮絮的声音,还有不时从暖室跑来通报对局棋步的小童清脆的喊声。
昏昏沉沉中突然听见一声东西四散的巨响,还有数声惊呼,允墨张开眼睛看去,却见其中一群人口瞪目呆,而脸带怯意的刑远站在中间,低着头不停地道歉,声音听上去快哭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刚才后面有人推我我才站不住脚……”
允墨瞳孔一缩。站在刑远后面正得意洋洋的不是允郁还能有谁?
旁边那个应该是带这群弟子的老师,样子看起来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允墨正想着,听见有学生嚷起来。
“棋都下了大半,你把棋盘弄乱了没什么,这让我们怎么继续呀?”
“就是,就算你去暖室里找对局记录,也是对局后的事情,那现在你让我们干坐这里等着吗?”
“晦气,难得一次看师兄们的对局,竟然还让不懂事的小子搅和了。”
“你哪来的?来观棋可是要资格的,看你样子家里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家,你乱拱什么呀?”
“唉,还是算了吧,咱们都是有身份的,何必和没教养的粗人计较呢?”
一连串讽刺和不屑的声讨,允郁越听越是得意。那个老师正要说话,突然看见一个小孩子慢吞吞地走过来,摆好被掀翻的小桌子,放好棋盘,捡起洒在四周的棋子,也不理旁人惊讶的目光,开始飞快地把棋子一颗一颗放上去。
有学生要上去斥责,被自己的老师拦着,也就乖乖地候在旁边。
没一会,允墨停下手,拉着又为自己闯祸懊恼不已的少年跪下,刑远机灵,立刻软声道歉。
那老师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暗地里早就大吃一惊。如果说把刚下的棋默想重头再下一遍,自己也能做到,面前这个小孩子看起来才七、八岁的样子,重摆的一盘棋,连每个子先后的顺序都没错,这就不简单了。如果是自己得意的弟子,也有几个能勉强而为,但要做到不错一子的顺序,那更加不可能。
众学生惊讶之中,有一个不屑的声音冒出来。“切,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默棋吗?我们这些准备参加新考的,哪一个不能做到?”却是允郁站了出来。
众学生纷纷应和,其实有很多学生暗地里咬牙切齿,恨死允郁了:不就是仗着你是允家八少爷吗?你能行不代表我能行,你自己强出头也就罢了,干嘛把我也扯进来?
允墨垂首跪着,一声不吭,也不反驳。
“刚才就是你在后面推我的!”刑远跳起来,怒气冲冲指着允郁大骂。
“切,说我推你?你哪只眼睛看见了?”允郁翘手带着讽刺的笑容说。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哦?莫非你背后长两只眼睛了?”
哄然大笑。
刑远看说不过对方,正想扑过来,衣服被扯住,低头看去,却原来是跪着的允墨拉着自己衣服一角,心一暖,墨是担心自己斗不过那所谓的八少爷,也怕自己就算赢了眼前这场,回到允府后又不知道对方搞什么小动作?
允郁口头上占了上风,得了彩头不饶人,嘴里更是有多难听就说多难听。
突然刑远又跪了下来,平缓地说道,“刚才撞翻了棋盘,不管原因我都认错,请老师原谅刑远的无知。”他转头看着允墨微笑,允墨圆圆的眼睛里透出支持和鼓励,继续说道,“八少爷身份摆在这里,就不需要和刑远这乡下来的孩子计较了吧?”
允郁想不通为什么一向耿直的刑远会向自己低头,张大嘴不知道该说什么。继续说下去吧,有度量狭窄的嫌疑,不说下去吧,现在的机会难得。
怎么知道接下来刑远顿了一会,又说,“我知道八少爷是嫉恨着我家的墨儿。要不八少爷也上前重头再摆一遍好了。”
这是什么话?重头再摆一遍?如果默棋没出错的话,允墨那臭小孩子摆棋在前,那自己后摆的肯定算是稍逊一筹。最糟糕的是刚才自己一心想着怎么捉弄对方,哪里有专心看棋?到时候自己哪里出了错,那面子里子什么的不是都给丢光了?
允郁涨红着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不敢默棋,更是被刑远口中说自己“嫉恨”而恼羞成怒。
那老师本来还想着看热闹,看现在允郁僵在那里,正要上前劝解,突然又一个稍微苍老的声音响起,“呵呵,什么事情这么热闹啊?不讲棋都围着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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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涉及到的人物:
*允郁:据说是允府里最宝贝的少爷,允大公子唯一的亲弟弟。
*十五:细心谨慎,允墨的小侍。
*初一:精乖伶俐,允墨的小侍,被墨安排照顾刑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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