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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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针指着三的地方,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
叶冬海进门躺在沙发上,觉得很累。并不是工作让他觉得累,而是心灵上的负担越来越大。
他深吸了口气,想着先去洗澡然后找点东西吃再去睡。
他侧头下意识望了下夏春秋的房门。
然后停顿了下,春秋总是习惯开夜灯睡觉,不开灯他睡不着,但是最近好几次他注意到门缝下是一片黑暗。
春秋不可能不在家,他不能出门,所以也没多深究。
叶冬海疑惑了下,去看看陆以洋睡了没,门是半掩的,他推开门发现这孩子不在。
他凝起眉,大步走向夏春秋房间,轻轻旋开房门。
黑暗中仍然可以看见陆以洋趴在桌上熟睡,夏春秋过于沉重的呼吸和一旁还微微冒着热气的水盆代表了什么。
他轻轻摇醒陆以洋,示意他安静,把人**来掩上门才开口。「春秋又不舒服了吗?」
陆以洋甩甩不太清醒的脸,疑惑的望着叶冬海,他已经连上二星期夜班,所以总和在学校赶实验进度的自己碰不着面。「昨天起就这样了,春秋说他有告诉你呀。」
叶冬海恍然大悟,深吸了口气,「……这个月来第几次了?」
陆以洋也突然明白,原来夏春秋一直都没告诉叶冬海。「第三次了……我一直碰不到你,想说要打电话,可是春秋说他白天碰到你的时候会跟你说的……」
叶冬海沉下了脸,叹了口气,伸手摸摸他的头。「你去睡吧,我明天休假,我会去公司看看是怎么回事的。」
「嗯,那我回房了,有事随时叫我没关系。」陆以洋点点头,转身回房去。叶冬海走进夏春秋房里,替他把夜灯打开,看着地上拉出的影子,猜想是他知道如果灯开着自己会注意到他房里有人,于是叫陆以洋把灯关掉。
宁可在与痛苦搏斗的时候忍受黑暗,也不要让自己知道吗?
他坐在床沿,伸手轻轻覆上夏春秋的额头,手心传来的冰冷让他心疼不已。
你是想习惯没有我的日子吗……春秋……
叶冬海忍着把话说出口,轻抚他的脸,也许他已经不在痛苦的时候喊着自己的名字。
也许,他已经不再需要自己。
叶冬海慢慢掩住脸,一种无力感蔓延全身,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眼看春秋痛苦他却什么也做不到……过去他们曾经是那么心灵相近,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完全理解对方,那种亲密感现在已经一点一滴的被自己磨掉了。
他眼看着春秋慢慢变得憔悴苍白,慢慢变得沉默,慢慢变得浑身是刺。
过去动不动就望着自己甜甜微笑的那个春秋,总是依赖着自己,不管多晚都在门口等着接他回家的那个春秋,已经几乎完全看不到了。
这不就是自己希望的吗……
不……他从来就不是这么希望的……如果能够选择,他要他原来的那个春秋,那个会笑会哭会依赖自己的春秋。
也许……也许还来得及……
叶冬海望着夏春秋,几乎想要唤醒他,想把所有的话告诉他:只要能不顾一切。
能不顾一切就好了……
叶冬海几乎动摇了,但是他知道不行,他颓丧地别开头,他无法再看着夏春秋苍白疲累的脸。
如果比起完全失去他,那他宁可选择现在这样。
他没有忘记他爸妈留下来的教训。
所以不行……绝对不行……
叶冬海深吸了口气,重新整理自己的情绪,才回头看着夏春秋。
……春秋……坚持下去……不要离开我……
他握住夏春秋的手,贴在唇上,轻轻地祈祷着。
结果一夜未眠,他只是一直望着夏春秋熟睡的脸,回忆着小时候躺在顶楼看星星的模样,他总是看着春秋慢慢地睡着,安宁的躺在自己怀里的模样。
直到听见陆以洋起来做早餐的声音,他放开夏春秋的手,轻轻起身离开他房间。
走到厨房,陆以洋正站在冰箱前发呆。
叶冬海笑了起来,这孩子还真是个节俭的乖孩子,以前素香婆婆总是开着冰箱想着今儿个要做什么,边翻拣着冰箱里有些什么菜。
这孩子却在冰箱上画了张内部图,明明白白的表格上写着,哪一格装着什么肉,哪一格装着什么菜,拿出了什么就用红笔打了个X,看来他为家里省了不少电费。
叶冬海盯着他,看他喃喃自语地拿起笔圈圈叉叉半天,才打开冰箱迅速把东西拿出来,然后关上冰箱。
「咦?你起来啦,今天吃猪肝粥好不好?」陆以洋注意到叶冬海醒了,想了想又回头,「你有睡吗?」
叶冬海笑了下,「不用担心我,你煮吧,我下楼一下,等会儿就回来。」
「嗯,要回来吃早餐唷。」陆以洋又叨念了句。
「知道了。」叶冬海笑着,摆摆手就出门。
陆以洋总有让人感到温暖,心情愉快的本领。但他现在觉得疲惫而且疑惑。
他下了楼,走进几年来没走进去过的公司。
刚到上班时间,办公室还处于一个悠闲的状态,一个小姐见他走进来,忙叫住他。」先生,您有预约吗?」
叶冬海回头瞪她一眼,是生面孔,放眼望几乎所有人都是生面孔。
「你新来的?」
那小姐愣了一下,她来也三年了,怎么算新人。「您是?」
「叶先生,怎么想到要来。」一个认得他的员工急忙跑了过来,示意那个小姐离开。
「我舅舅呢?」叶冬海四周望了下,员工人数比以前多了许多,但是没有一个是他认得的,就算眼前这个认识他的人,他也想不起是谁。
「总经理还没进来。」那个人客气地回答。
「嗯。」叶冬海应了声,走向以前奶奶助理的桌前,又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孩。
女孩从主任恭谨的态度认出眼前的人,她马上紧张地站了起来。「叶先生好,我是夏先生现任助理。」
「客人的预约有登记吧?绐我看看。」叶冬海稍点点头。
她愣了下,望向她的主任。
「呃……叶先生怎么想到要……」那主任也怔了下,勉强笑着回答。
「你是说我不能看吗?」叶冬海提高了声调,公司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不认识的人,陌生的空间,那种疏离感让他觉得不悦。
「当然不是,快拿给叶先生看。」主任赶忙陪笑着吩咐。
「是,叶先生要看多久之前的?」助理马上打开记录,询问着。
叶冬海凝着眉,什么时候电脑化了?以前奶奶总是规定要用手写下来,说这叫诚意。
「这半年的。」叶冬海不耐地回答。
助理很迅速地印出半年的记录递给叶冬海。
他接过手仔细阅读,随手抽起助理桌上的笔,一个个圈起来。
他发现连客人也没有一个是他认得的。
「冬海,怎么想到要来?」叶致浩还没进门就得知叶冬海突然下楼来,他赶忙冲进办公室。
「舅舅。」叶冬海缓了神色唤了声。「春秋最近老是不舒服,我下来看一下。」
「是呀是呀,春秋工作很辛苦的。」叶致浩注意到他手上的资料,「给叶先生倒杯茶。」
「不用,我马上要回去了。」叶冬海阻止了叶致浩,他跟叶致浩并不是太亲,他记得小时候叶致浩是怎么看春秋的,只是他对自己一向很好,所以自己也说不上什么。
叶冬海注意到韩耀廷从以前二周来一次,到现在每周来一到二次。
但是圈起春秋不舒服的日子,却很少有一天是他来过的。
「舅舅,这个三个客人,尤其是这个人,以后不要接了。」叶冬海圈起了三个名字。其中一个是金董事长。
每次这个金董事长来过之后,他几乎以为春秋会这么走了。
叶致浩怔了下,脸色有些难看,「……冬海……这……」
叶冬海打断了叶致浩的话,「舅舅很久没上楼给奶奶上炷香了。」
「……是……是啊……公司忙你也知道……」叶致浩勉强装出笑容。
叶冬海不知道他这个舅舅在搞什么鬼,但是很明显的他不敢上楼,
不敢踏入观音所在的地方,有奶奶神主牌的地方。
「总之,这三个客人不要接了,公司的事我一向不管都随舅舅作主,但是这三个客人会害春秋不舒服,舅舅不想提早把公司结束的话,最好照我的话做,春秋不在的话,是没有人能够再继承的。」叶冬海冷冷地开口。
叶致浩静了下,才笑着,「我知道了,别说的这么严重,春秋没抱怨过,我不晓得这三个客人这么差劲,我以后不让他们再来就是。」
听叶致浩这么说,叶冬海才缓下脸色,「谢谢舅舅。」
他环顾了下公司,也许他该让陆以洋来打个工,也许能帮着夏春秋,「那我回去了。」
「别急嘛,不陪舅舅坐坐。」叶致浩笑着拍拍叶冬海的肩。
「改天吧,我回去照顾春秋,倒是舅舅,有空上来坐坐吧。」叶冬海淡淡地笑着。
「是、是呀,有空我会上楼去给姑姑上香的。」叶致浩笑着送走了叶冬海。
在叶冬海进了电梯门后,他恨恨地瞪了眼。「这吃里扒外的臭小子,也不想我是为了准……」
在叶致浩忿忿地走回他办公室关上门为止,办公室又回到没有老板的悠闲。
又是一顿沉默的早餐,陆以洋收拾过自己的碗盘,就先回房去做出门的准备。把包包拿出来扔在椅子上,想洗了碗再出门,结果叶冬海和夏春秋还在有—口没一口的慢慢吃。
叶冬海注意到陆以洋的观望,「你快去学校吧,碗我洗就好。」
陆以洋迟疑了下,「我……我先出门了,中午的菜我包好放在冰箱了,热一下就可以吃,晚饭我会回来做。」
「不用急,我今天休假,晚饭我做也可以,你偶尔也跟同学们吃个饭看个电影什么的。」叶冬海朝他温和的笑着。
陆以洋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没空玩啦,倒是我在赶实验,如果你今天休假的话就麻烦你了。」
「不用担心。」叶冬海点点头,想想又补了句,「我会照顾春秋。」
陆以洋不太放心的看着夏春秋,他们两个自从火灾事件后就没见他们说过话了。
听见叶冬海的话,夏春秋怔了下,也没说什么,只看了陆以洋一眼。
「我没事,你快去学校吧。」
「嗯。」陆以洋看他们似乎还蛮和平的,便开心的应声,提着背包出门去。
随着陆以洋关上铁门的声音,屋内又回复宁静。
夏春秋看来没什么食欲,有一口没一口的吞着粥,大概是不想陆以洋担心才吃的。
叶冬海喝着汤,等他把手上的粥吃完。
夏春秋看了他一眼,见他盯着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三两口把碗里的粥吃完,打算收碗的时候,叶冬海伸手拿过他的碗,「我来收,你去休息吧。」
夏春秋也没跟他争,看着他有点反常的举止,什么也没说的到客厅坐下。
开了电视,记者和政客如同演员般的演出,仿佛连续剧似的新闻二十四小时不停播,他却只听到厨房的水声和碗筷碰撞的声音。
连着好几次,无法去工作的时候,等到陆以洋出门,屋子里一片宁静,静到连眼泪掉下来都听得到。
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的时候他反而掉得下眼泪,自己明明不是很容易掉泪的人。可是最近只要一个人的时候,眼泪就会不自觉的掉下来。
寂寞紧紧包围着他,就算有人在屋子里,他仍然感觉得到寂寞压得他窒息。
关掉电视,他走回房里关上门,把自己包在被子里,一如往常地逼自己不去想所有的事,不理会所有的感觉。
直到叶冬海走进他的房间。
他整理好厨房走回客厅的时候,夏春秋已经不在椅子上了。
他犹豫了很久,轻轻打开他的房门,床上包里在被子里的瘦小身影,背对着门的样子,像是在拒绝一切的关心。
他走近夏春秋床边,在床沿坐了下来。
而夏春秋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进来,又为什么要坐下。
他想说什么?又还能说什么?
屋里静了半晌,叶冬海才开口。「我早上去过公司了,我让舅舅以后别让那个姓金的客人来。」
夏春秋怔了下,侧向里的身子稍移了下,他回头望着叶冬海。
房内没有亮灯,而客厅的灯亮着,从叶冬海身后照过来,让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谢谢……」半天,夏春秋只说了这句。
他可以想像舅舅听见冬海这么说之后的脸色表情,但是他不认为舅舅真的会听话,如果金董又来了,自己难不成回头跟冬海告状吗?但至少他该感谢叶冬海愿意为他这么做。
两个人很难得的对望了半天,夏春秋不是很明白叶冬海在想什么,他以为他说完就会走,为什么还坐在这里他不知道。
「春秋……」叶冬海轻轻地唤他,犹豫地握住他依然冰冷的手。「我们……休战好吗?」
说完,又觉得这么说不妥,但是又想不出别种说法。望着夏春秋的神情,他补了句,「你知道我的意思。」
感受手心传来的温度,夏春秋淡淡地苦笑着,「不,我不知道。」
「我们不要再这样下去了好吗……」叶冬海在脑子里翻遍了各种句子。「我们……就算不能在一起……也可以用别种方式一起生活……不行吗?」
夏春秋不晓得为什么笑了出来,他拉着叶冬海的手坐起身,平视着叶冬海的脸,他不记得他们有几年没有在意识清醒下靠得那么近。
「你是说,我们不要在一起,但是可以住在一起。」夏春秋脸上的笑容像是职业般完美。「然后呢?你什么时候要找个妻子?或是也帮我找一个。」
叶冬海可以感受他温热气息,但是他说出口的话让他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看着我,冬海。」夏春秋冷静地开口,紧握住他手没有松开。
叶冬海深吸了口气,把视线移回他脸上,他那双美丽的眼。他看得见那双眼里深深的哀伤和痛苦。
「你要我连感觉也放弃吗?把感情也放弃吗?你要我忘记过去每个在顶楼的夜里,你吻我的感觉吗?」夏春秋平静地说出口,低哑的噪音听
起来平稳。但是叶冬海可以感受到他从手心传来的颤抖。
他一直都知道,只是装睡着不醒,自己也知道他醒着却从没有开口唤他,他们从来没有拆穿过对方,那原本是一个甜蜜的游戏,是一个他们都放在心底的秘密。
现在却成为一个令他们痛苦的回忆。
「你怎么认为我做得到?你怎么能做得到?」夏春秋冷静的指控,望着叶冬海越来越心痛的神情,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需要这么痛苦。

你为什么不能为了我违背奶奶的遗言……
夏春秋想说却说不出口,如果叶冬海做得到他早就做了。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叶冬海的脸,想抹去他痛苦的神情。
但是抹不掉。叶冬海看起来是那么痛苦,于是夏春秋凑上叶冬海近在咫尺的唇。
就像是早该那么做似的,从平静触碰到狂乱交缠只需要不过眨眼的时间。
叶冬海狂吻着那张冰冷的唇,想让他温暖,想让他不再寒冷不再难受。
他从不明白春秋那么细瘦的身体是怎么接纳那么多黑暗,是怎么净化那些罪恶,是怎么撑下来的。
他只知道他压在身下的人,是自己心里唯一存在最重要,最柔软的那一块。
他吻着夏春秋的唇,吻着他的脸,他颈侧优美的线条和敞开的衣襟里消晰的锁骨。
直到他听见夏春秋的呻吟声,他像是惊醒一样的抽开身体。
他苍白的脸色带着红晕,微肿的唇和扯乱的衣襟,因为喘息而起伏的胸膛,让叶冬海无法再看下去。
他硬生生的别开脸退了好几步,屋里只听得见两个人重重的喘息声。半晌,才听见夏春秋像是要哭出来的嗓音。
「……不可能做得到的……不可能的……」
叶冬海无法回答,他像是逃走般的冲出了夏春秋的房间,不敢再看他一眼。
夏春秋把手背覆在眼上,深呼吸,平覆着仍然急促的喘息,和想哭的情绪。
用力的,深深地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他没有睁眼睛,直到再也抵不住满溢的泪水,任它滑落脸颊,再吞落心底。
也许春秋跟冬海的关系不是自己所想像的那种方式。
陆以洋愣愣地坐在窗边,望着对面大楼想着。
在等待实验结果的空档,他坐在易仲璋平时常坐的窗边桌上,望着
他平常看的方向,想他那个行动力极佳的学长怎么有耐心默默地坐在这里看了一年。
已经入夜了,对面大楼亮起了灯,他可以看见在实验室里走动的影子,这么远的距离,是想着能看得见身影也好吗?
然后又想起春秋跟冬海,那种明明很在意对方,却总是推开彼此的做法,他突然觉得也许他们俩并不只是亲人而已。
陆以洋叹了口气,他从没有过那种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虽然他很喜欢他的学长,很喜欢春秋跟冬海,但是他知道那是不一样的。
可是喜欢得越深,好像越容易让人痛苦。
失去小良的李嘉怡要多久才能恢复她脸上的笑容,易仲璋的笑容总是透着寂寞,而他几乎没看过春秋开心的笑,如果那么痛苦为什么大家都要付出那么多的情感?
陆以洋闷闷的想着,还有到现在还没来过学校的顾典思。
「啊啊啊啊——烦死了!」陆以洋跳下桌子。如果那么痛苦,那他宁愿不要那么麻烦的东西。
想了想,他决定去找余学宛,看她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事。
走下二楼,走廊上的景色跟上次看到的差不多,工程好像没什么进展,围在墙上的绿色纱网遮住了其它楼层照射出来的亮光,陆以洋走在塑胶布上,整条膝黑的走廊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以外,什么声音都没有,仿佛走进了异世界。
「小宛?唷荷,你在不在?」陆以洋小声地叫唤。
眼睛慢慢适应了教室里的一片漆黑,挥之不去的焦味弥漫在空气中,陆以洋放轻了呼吸,想着自己的胆子真的变大了,在没有遇到冬海,没有经历过这次的事件,不用说和那些东西交谈,就连感觉那些东西在附近都能把他吓个半死,而现在自己居然像这样走在明知道有鬼出没的地方,想起来真觉得不可思议。
「小宛?出来呀?」陆以洋缩着身子,小步小步地慢慢走进教室,墙上还没装上新的窗户,冷风不断从漆黑的窗框吹进来,他打了个冷颤,眼角一扫好似看见一张苍白的脸孔,他呼吸一窒觉得心脏差点跳出来。
退了两步才发现那张自惨惨的脸孔是昨天那个像业务一样的……鬼?
陆以洋拍手捂着胸口,像是想压下急速跳动的心脏,他深呼吸了几下,焦臭味充满鼻腔的感觉让他更不舒服,而他并不确定眼前的人到底是什么。
他可以肯定那不是人,但是说是鬼嘛……他也不太确定,就是有种哪里不一样的感觉。
那个人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像昨天一样讨厌的笑着,但是看起来的感觉却更差。
「我叫你不要再来的。」森冷的音调搭上他苍白的脸,一身黑色西装让他的身体整个融在黑暗中,只有那张脸像是浮在空中一样,阴森森的让人觉得如同身在恐怖电影中。
陆以洋咽了口口水,鼓起勇气开口,「这、这里是我学校,你才不要随便跑进来!」
陆以洋用力压着胸口,装出最凶狠的样子瞪着他,但是漆黑安静的教室里,却清清楚楚的回荡着他因为恐惧而跳动着的心跳声。
「这是你自找的……」那个业务只是微微勾起嘴角,然后慢慢地退后,像上次一样缓缓陷进墙里消失。
陆以洋不自觉地抓紧了胸口的衣服。虽然那个业务走了,但是那种恐惧的压迫感并没有消失。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在大脑下令要马上离开这里之前,一只冰冰凉凉的手抚上他的颈子。
他觉得自己好像停止了心跳一样,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他想大叫可是叫不出来,从头皮开始发麻,恐惧塞满了他全身各个地方。
他可以感觉到那只手的粗糙,是一只苍老的,男人的手。就这样轻轻握住了他的喉咙,虽然没有使力可是那种压迫感比用力勒住他还要可怕。
然后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左手臂,就算隔着衣服,也可以感觉到那只抓住他的手,像是被冷冻过—样的冰冷僵硬。
身后慢慢靠近自己的是什么,陆以洋马上就想起来了,是那个无时无刻都跟在他身后,在电梯里死命想抓住他的东西。
他从来没跟那个东西靠得那么近过,近到他闻得到一种腐坏的气味,并不是食物酸掉的那种感觉,而是一种混和着泥土的味道,像是从很深很深的地下被挖出,突然曝晒在空气中的味道。
他无法克制的全身颤抖了起来,他记得他闻过这个味道,在闷热的六月,跟着爷爷去的,就在山上祖坟,大人们从地上挖出来的,一块一块白森森的骨头。他闻过那种味道,看过那个坐在墓碑上,微驼着身子,定定望着自己的那个老人。
手上的那个翡翠玉戒,冷冷的触感就像现在抵在颈子上的,他不由得停止了呼吸,直到他觉得自己快要缺氧为止,终于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
「啊——」陆以洋大叫着,用力拍开了颈子上的手,甩开了握住左手臂的手,虽然双脚发软,还是拔腿就朝门外冲去。
「哇啊!」那双冰冷的手用力地拉住他的脚踝,陆以洋尖叫着摔在地上,双脚拼命想把那双抓得死紧的手踢开。
「放手!放手!不要再跟着我了!」陆以洋大叫着,回头见到的那双苍老的眼里,满满的怨怼及忿怒令他更加恐惧。
他不记得他做过任何会让人这样怨恨地瞪着他的事。他几乎是要哭出来的哀求着,「我什么都没有做,不要再跟着我了……」
双腿用力踢着,那双手却是像手铐般紧紧箍着他。
他想着也许再也见不到家人了,也许来不及再跟春秋还有冬海道谢的时候,耳边响起一个虚弱的,小小的声音。
快走……
陆以洋愣了一下,脚上的那双手突然松开来,他连爬带滚地把脚缩回来直退到抵到墙为止。
他喘着气,心跳快到他几乎觉得会这么跳出来为止,说不出话来,连喘气都觉得来不及。
……快走……
那是小宛,瘦小的身体紧紧抓住那个老人的手,那个老人用力地挥开她的身体,原本就常常在地上滚来去的头被一把打飞,直滚到教室的另—头。
……快走……
在远远的,那颗头小小声地说了第三次之后,他像是突然回过神一般地。扶着墙站起来,冲出了教室,从黑暗的走廊一路冲向楼梯,塑胶布上嗒嗒嗒的是自己的脚步声,但是他似乎可以听到什么东西爬在塑胶布上,缓缓跟着他一路爬行了过来,陆以洋伸手捂住耳朵,死命地冲出实验大楼,直到冲出学校,冲进捷运站。
在人来人往的明亮车站里,他松了一口气终于站不住的滑坐在地上。
他喘着气,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在票口边坐到有人通知了站务人员前来关心,他才被扶着站起来。
站务人员给了他杯热水。因为他拒绝了去医院的提议,所以只陪着他上车让他好好地坐着才离开。
直到回到家门口,依然余悸犹存。他在电梯口犹豫了很久,最后才鼓起勇气坐上电梯。
看着电梯里春秋为他写的符咒还在,他微微松了口气,背紧紧贴着电梯边,低着头连镜子都不敢看。
直到他冲进家门,一**坐在观音面前,才放心了下来。
一放松之后他觉得异常的累,脑子里一片空白,茫一忙然的不晓得要做什么,半天才想起来要去看看夏春秋。
小心翼翼地开了夏春秋的房门,人还熟睡着。
陆以洋走过去蹲在他床前,望着他半晌,眼泪不由自主地滑了下来。
怕吵醒夏春秋,他低着头把脸埋在床边,抽抽答答地哭着。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遇到这些事,遇到这些东西,他从来没有做过坏事,没有做过任何需要被人怨恨到死了还纠缠不放的事。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老人要跟着他,但是他知道他是在那年的夏天跟着爷爷去山上的墓地,遇见那个老人之后,才开始害家人受伤的,才开始有家归不得的。
如果只害他一个人就好了,为什么要连他的家人一起伤害,他始终不懂为什么。
陆以洋只觉得难过无比又委屈至极,他紧咬着下唇,努力不要哭出声一来,但是却没有办法克制自己发泄这些痛苦。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抚上他的颈子,就在刚刚被那个老人握住的地方。但是这只手却令他觉得无比温暖,微凉的手指很温柔,轻轻摸着他的头,就像他妈妈小时候哄他的时候一样。
「……都是我……都是我害的……」陆以洋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外公……还有你都是……都是我害的……为什么要跟着我……我什么坏事都没有做……也努力忍耐着不要回家……我连家都不能回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陆以洋吸了吸鼻子,夏春秋的声音有点微弱,可是听起来很认真,他微微抬起头来,满脸的泪让他看不清眼前,他抬起手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水。夏春秋有点苍白的脸很认真地望着他。
「你是我拿命换来的,汉有任何东西伤害得了你,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可以了。」夏春秋抽了张面纸,擦他脸上未干的泪痕,微微笑着的表情看起来很寂寞,一双漂亮的眼睛看起来却有点肿。
「……你跟冬海吵架了吗?」
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一句,夏春秋愣了下笑了起来,这孩子的心过于温柔感性,上一秒明明还在难过自己的遭遇现在却担心起他来了。
「没有,我们不会吵架。」夏春秋无奈地笑着,再抽了张面纸塞进他手里。
如果能吵就好了……他们之间的争执总是只有互不相让的语言一来一往而已,从来没有人能说出真心话,就算有人不小心说了,之后还是默默地像没说过一样的让这件事过去。他们的关系就像一颗涨满气的气球,从来没有人试着去戳破过,但是他们都心知肚明总有一天这颗球会破。
到时候……要怎么办呢……
夏春秋瞥见陆以洋担心的眼神,伸手拨乱了他的头发,「没事,你担心你自己的事就好了。」
也许是这句话提醒了陆以洋他刚刚还在害怕,他缩了缩身子伸手摸着自己的颈子,眼睛一红像是又要掉下眼泪,「……怎么样才能不怕呢……我已经用力甩掉他了……可是他一直跟着我……要不是……」
陆以洋停了下,直觉不要对夏春秋提起小宛的事比较好,冬海也对他说过,要他「不能留任何一个在身边」,那意思是他得送走小宛吗?他抬起望着夏春秋,「怎么样才能帮助那些徘徊在路上的鬼呢?」
夏春秋望着陆以洋半晌才回答,「你真是前后矛盾,明明就怕得要命不是吗?如果那么怕为什么又想帮助他们?」
陆以洋扁起嘴,低头想了许久,「……我想,就像人一样吧,他们也有好的跟坏的对不对?」
清澈的目光让夏春秋想起小时候的杜槐歆,他微微凝起眉,开口的语气有些冷淡,「死了就是死了,不要把他们当人一样看,难怪你会被缠上。」
陆以洋缩了一下,「……那……怎么做才对呢?」
看着他满脸委屈的表情,夏春秋又软化了下来,「也没分什么对错,你能看见跟触碰到这些东西是天赋,是上天绐你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不希望你靠近这些东西,但是我没办法阻止,你天生就会吸引他们,所以你只要记得,能送走一个是一个,送不走的就别管他们,时候到了他们就会走的。」
送走……像小良一样吗……
「还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要把那些东西留在身边。」夏春秋认真地望着他,又再强调了一次,「绝对不可以。」
陆以洋迟疑了一下,夏春秋的说法跟叶冬海一模一样,也就是说他得快点送走小宛才行,他乖巧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夏春秋见他答应,微微笑着,「你只要记得我说过的事就可以了,你不用怕他们,那些东西只能吓唬你而已。只要鼓起勇气无视他们就没事了。」
「嗯。」陆以洋用力点点头,「我会鼓起勇气的,我不会再怕他们了!」
夏春秋点点头,看着很快振作起精神的陆以洋,特别感觉到自己有多虚弱。「你早点去休息吧,我有点累。」
「对不起吵你睡觉了。」陆以洋一脸抱歉地站起来,替夏春秋拉好被子。「那我回房了……你要关灯吗?」
陆以洋站在门边,回头望着夏春秋。
夏春秋迟疑了下才点点头,「嗯,帮我关灯。」
「晚安。」
随着陆以洋道晚安的声音,房里变得一片漆黑,夏春秋不由自主地蜷起身子,忍受黑暗里的压迫感和极度的恐慌。
我会习惯的……我会习惯的……很快……
……很快……就可以习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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