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云衣观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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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静——心在跳动——耳中无风——天光好似被洪荒以来传说中的赤鳞蟾蜍一口吞没,四下里暗寞难耐,仿佛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时间在这一刻也静止了。
――――――《天书?天机卷》载:赤鳞蟾蜍,伏地千里,蛰居万年,噬光为生,动则天摇地变,日月无光,兼金火土三行,属十方世界死位,界名无泽。
――――――洛云真人是个道士,齐云山云衣观观主。洛云是他的道号,不知为何,真名不愿再为人提起。有人猜测是为了一个人。
云衣是他唯一动情的人,但她死了,死前开口对他说了一句话,此生唯一的一句话:“为我修道三年。”她那时那么坚定,面带微笑,能死在洛云怀里,大概是她此生最大的幸福。
洛云知道,云衣的遗愿,一如当年母亲坚持到生下自己,才撒手人寰。此中深意,岂有不明的道理?
因此,他将云衣葬在齐云山仙女峰。只有仙女才配得上她,只有“一石插天,与云并齐”的白岳——齐云山,才配得上她的名字。
以云作衣白如素。
云衣观在仙女峰下,洛云守护着仙子。三个月前永乐大帝好意赐建,洛云嫌他俗气,一口拒绝,虽然龙颜也大怒一次,但仍旧莫可奈何。云衣观是洛云亲自设计的,古朴典雅,依峰而筑;一砖一瓦,都渗透了深挚的心意。
今日,艳阳高照,神光普现,是云衣观开光的日子。各路慕名而来的宾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也是开光的这一天,洛云倒下了——一道白得骇人的猛光乍现,笼罩了整个世界,洛云突然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
天地依然是漆黑黑的,没有声音,也没有风。
洛云伸开双手,试图用黑色的眼睛看明这个世界。但是,手是黑的,远处是黑的,连将手摆在眼前一寸之地,也是黑的。他有点失望,旋即猛然一惊:“莫非我瞎了!”忍不住用手抚摸自己的眼睛,但依旧什么也看不到。
瞎了——洛云微微有点难过,但随即又想:“瞎了好,大概是因思念云衣过度,这样一来,我为你瞎,就不用再看旁的人了。”如此一来,反倒有点兴奋,幸福的喜悦悄然袭上心头——蓦地一震!动摇天地的剧烈震动!
“这是哪里?”洛云很快冷静,世界也随着宁寂下来。
伸开手,向前摸去,走了十几步,但什么也没有。洛云终于有点奇怪,忽然有种轻飘飘的感觉;脚尖一踩,却无实地质感,愈奇;蹲下,手往地下摸去,依然空无一物!
大奇!
“这是哪里?”洛云意识到决不是自己瞎了这么简单,呼喊道:“归远!思恒!你们在不在?”张归远和段思恒是服侍洛云的亲近弟子,都是十几岁的可造之材,虽则刚入门不久,但聪明伶俐,深得洛云喜爱。
喊了十几声不见动静,洛云渐渐纳罕:“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解不通的事情。”突然心中一动:“那《天书》中有个残缺的‘天机篇’,尽记载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无可考证的地方。是了,好像有个地方的形容就是暗无天日,若记得不错,地名似乎叫‘睡灵之地’。”
“睡灵之地!莫非是人死后去的地方?”洛云大惊!这地名确实让人遐想,但洛云的惊不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可能死了,而是想到云衣若在此间,在这个无边地狱中受罪——“云衣!云衣!”
冷静如洛云也开始慌张!为伊憔悴为伊损。无论劳神,无论血汗,这都不算什么。但岂能让你受苦?孤独是永恒的存在,此时反倒打开洛云的心扉。三个月来的思念犹如潮水,顿时放开闸门不可遏止。
他以为他已习惯,但没有——云衣!
一声撕裂虚空的呼喊穿金断石。从眼看着云衣之死到而今,他不曾流过一滴泪。但此时,好像所有的悲伤都因一个触动,再也按捺不住地爆发了。
随着洛云情绪波动,黑暗世界也开始震动;当声音划过天际的瞬间,仿佛照入一线惨光!
“够了!”
一声严厉的断喝,从黑暗深处,四面八方地涌来,竟然渗入洛云的血脉,令他禁不住一震!

洛云很快恢复了平素的淡定,缓缓道:“你是谁?”随即细心倾听,要辨出来人方位。
说也奇怪,这黑暗世界好似受洛云情绪控制一般,当即也沉寂幽深。
远处一声冷笑,道:“你这辈子休想再见云衣一面。”
洛云又惊又奇,惊的是以自己修为,竟然辨不出他躲在哪;奇的是来人声音自己再熟悉不过——简直跟自己的声音一模一样!
来人哈哈大笑,像看穿洛云心思般,讥讽道:“纵是你天赋异禀,但这里,已不是你们人类智慧所能参透的世界。我劝你还是死心的好,这点心机是行不通的。”
不是人类智慧所能参透的世界?他不是人?洛云眉头一皱,反倒**久违三月的一丝笑意,淡然道:“你知道云衣在哪?”
话音一落,世界沉默了,那躲在暗处,不认为自己是人的物什,似乎在面临一个重大的抉择——到底该不该告诉洛云?他此来,又有何目的?只怕有点不可告人。
“唉!”一声浅叹,转入幽深:“其实,你若见着云衣,只会让你死得更快,因而她不愿再见你。你若死了,我也会死,因而我也不会让你再见她。你可知,你近来心火耗尽,虚火正旺,身子劳累,又不加体恤,毒性已开始有复发之象,若再纵容,大概只剩一个月性命。云衣希望你忘记她,好好活着。”
这话十分诚恳,不像胡诌。但洛云听得一头雾水,尤其是什么“你若死了,我也会死”,简直莫名其妙,对方的死怎会与自己勾连上?但以洛云的修为,他很确定一点,七色幻蛊时时发作,身上的六种剧毒又开始肆虐,若是不加修心调养,命在旦夕而已。对方说的话绝非危言耸听!
洛云想了一想,决定试探一下,道:“若我死了,莫非有人要杀你?”
那声音啧啧惋惜,叫洛云有点不是滋味,刚想问时,忽而听得:“难怪你能潇洒江湖,武功难逢敌手,智略犹胜一筹。但我早已说过,你的智慧,在这里是行不通的,想法错得离谱。知道什么是共生吧?你我是同生共死的关系。你心中所想的一切我都知道,你刚才已经怀疑对了,我的声音跟你一模一样,再让你惊讶一次,不仅声音,在这个世界里,我们连外貌都一模一样,你所会的一切,我也会。你我唯一的区别就是,我知道你心中所想的一切,你却只能推测我在想什么。你若推测对时,我也会知道。因此,你若将我当作敌人,是不可能战胜我的。”
洛云没有惊讶,他不是一般人。在他肯定了这个世界的诡异时,他已经全盘否决了自己的认识。这种情况下,就像他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乡镇时,才知道世上居然有那么多人。因此,他也知道,长大之后,他现在所知道的世界,看似正确,但这都是根深蒂固的观念,自以为当然的想法。《庄子?秋水》中有个故事,河伯在见到北海若之前,总以为自己是最大的。洛云以为,这不是河伯的错,而是为环境所限,它此前见到的都是小河小流。
我所知的世界莫非只是河伯之见?
洛云微微起了点寒意。
“哈哈哈!”那声音大笑道:“好了,我该走了,你这人认知能力有点离谱,再不走,只怕真会让你抓住。”
“他果然知道我所想!”洛云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连忙喊道:“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声音在黑暗寂静的世界里四面传开,犹如海啸般震撼。但久久平息之后,却无半分动静。洛云知道,他确实走了。
重归静谧的深黑,最让人想到什么?
火!
但,这里没有火!
面对原始人类最惧怕的黑暗,面对此时所展现出来的渺小与孤独,没有火。空无一物的环境,失去所有的境况,身为人,究竟该如何面对?
信念之火已燃。
洛云渐渐意识到,除了对云衣的感情,活着还有许多同等价值的事情,可以期待。但是,他也绝对不会放弃。哪怕是传说中的阴司鬼府,还是暗无天日的睡灵之地。
至少——我一定要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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