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和凤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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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凤鸣站在陵墓前,任凭肩头落满梨花。
夜空中漫天梨瓣,如雪般温柔婉转。
伸手抚上墓碑那被磨得光滑的棱角,他紧紧盯着碑上刻印的字。
听说,她走的时候谁也没在身边。
听说,她走的时候笑倚桃花树下。
想到桃林,他的膝头终究一软,跪倒在墓碑前,伸手环抱着她的墓碑,眼角缓缓流下一滴泪。滴答,打在了墓碑上。额头抵那沁凉的碑石,仿佛那是她的。眼泪开始不受控制般的一滴一滴落下,每落一滴他便慌忙地伸出袖子把它抹去,生怕留下任何痕迹,生怕吵到她,生怕她知道他来了,更怕她知道他哭了。
那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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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她虚长六岁,却永远看不透她那双总是平淡无波的墨色眸子里的是什么。
我很喜欢跟她玩,因为她很可爱。至少长得很可爱。胖嘟嘟的脸,却有着小小尖尖的下巴,眼珠子特别特别的黑,又大又圆,特别的清澈,虽然总是清澈得令人觉得那种眼神不是一个小女孩应该有的。太冷清。
我其实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她觉得我很烦,但是那却没办法组织我继续跟在她身边。不是我的脸皮厚,而是她即使多不高兴也从来没有开口赶过我。直到那人的出现。
那人是大师傅的儿子,跟我同岁,却比我沉稳得多,薄薄的嘴唇总是抿着,看她的眼神却是少有的温柔。
她很爱盯着那人看,那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在看那人的时候闪过的东西很强烈。我下意识地觉得这种变化很不好,至少对于我而言很不好。
那时我还小,以为她对那人的与别不同是因为那人的武功很好,把一直特别安静却求胜欲尤其强的她连续打败了好几次。于是便很认真地练武,但是却从来没有赢过她,哪怕一次也没有。
直到她长大了些,认真点就能把那人轻易控制住,我才发现原来她眼神里的那种强烈的东西叫做喜欢。那年,她13岁,我却19岁了。懵懂的东西都懂了。她练殇红的真气逆流,高烧一直不退,烧得人都糊涂了,却一直嚷着那人的名字,那人除了站在房外一直不走之外,什么也没有做。我咬了咬牙,偷偷把抱着她泡了整整一夜的沧月冰泉。她的烧退了,但是轮到我被冻伤了,还发了几天几夜的烧。烧的那时模模糊糊地什么也不知道,醒过来后看见趴在床畔眼底黑紫了一片的她,我后悔得直想吹心肝,为什么自己烧的时候不多睁睁眼,我想看看她为我着急的样子,就一眼也好。
转眼间她便16岁了,性子还是那么冷冷清清的,只对一个人热乎。那天天气特别特别的好,天清得不行,抬头看那星海灿烂得差点连人的眼睛也被晃花。第二天我就得下山做第一个任务了,心有点慌,想找她说说话,她即使光听不回答,也是可以的。但是我在后山看见那两个,她躺在草坪上,我听见她跟那人说,抱我回去。心底一痛,她从来不让人碰她,却让那人抱她。不敢惊动他们,我扭头就走。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我就走了,多留一刻都让我难受。
我常常抢别人的任务做,因为我不想回山上。即使我总是止不住自己去想她。为了转移自己的视线,我便开始为自己找事做,例如,追寻当年我家被灭门的真相。其实我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为父报仇的偏激思想,做错了事,自然是要遭到惩罚的。在我印象里,夫人是个很强势的女人,然而却比什么人都温柔,我永远都记得她在那脏兮兮的牢里把我抱起来,一点都没有嫌弃周身发臭的我,还亲了亲我混合了泥和泪的脏乎乎的脸,说,凤鸣乖,凤鸣不哭,以后凤鸣就跟着……嗯…跟着小姨生活好不?

我在9岁前都一直叫夫人做小姨,后来有一次,无意中听到府中的下人讨论我的身世。便没有再叫过了,一则夫人那时候就去世了,二则……说心里没有结,是不可能的。
但是,无论夫人是不是我们家的案子的主审,对于我而言,夫人就是夫人,对我很好很好的夫人,我的最大的反感只能让自己对蓝家没了以前的那种归属感而已。
然而老天好像看不惯我的多事,让我查查查,我爹是不是被栽赃没查出来,反而查出来了自己的娘没死。
说实在的,我并不是特别想去认她。时间太久了,而且她也没来找我不是吗?只要稍微打听打听自然知道我在那里的,但是她都没有来。但是…任务都做得满了额,也不能老抢着别人的任务做不是么?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做了一个直到后来才发现是这辈子最错的决定,毁了我,也毁了她。我决定找我娘摊牌。
我娘见了我的时候,嚎啕大哭,我有点厌恶地看着她,真虚伪。但是她的面纱脱了下来之后,抱着我直叫儿子你别嫌弃娘,娘不找你是不敢找,怕你不肯认娘。刹那间,我那厌恶的情绪一点没剩了,母子连心,她受的苦,即使我感受不到十成,五成还是有的。
但是她跟我说的话令我很为难,杀老爷?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不下手,我娘那满腔因爱而生的恨怕是一辈子都放不下。于是我告诉娘,她的武功太高了,高得我从来没有赢过她,即使我们两个联手,也是不可能的事,而且也劝了娘放下仇恨,两母子过得好,就成了。娘也听过传闻的,听我这么说,便也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
在外面闯荡,不是不累的,也很想爱个什么人。却对着别的女人总是提不起兴趣,那些庸姿俗粉跟她完全没法比,连跟头发也比不上,而且还老爱缠着我。烦不住了,喝酒的地方便从青楼变成了小倌馆,这么混了半年以后,倒也习惯了那些涂脂抹粉的男人,虽然说也是不好看,但是起码识事务,我来来走走从来不多过问。
听到她出事的那天我正在楚伤的厢房里,这孩子出身挺好的,但是可能缺乏关爱吧,居然自己出来挂了牌子。我一直挺喜欢他,很小心的一个孩子,从来特别听话。听到她吐血晕倒在湖边还一度断了气的时候,我眼前一片空荡荡的,有种什么都丢了的感觉,直到说她后来醒了过来,除了丢了记忆,生命没有危险,那时候我才清醒过来。清醒过来后,我居然很不厚道地觉得有点高兴,她丢了记忆,是不是代表她把所有人都忘记了?包括他?
当下我便决定立刻回去天门,但是看见她的时候,我受伤了。她的眼神虽然不明显,但是我很清楚那里面含着厌恶。
她不喜欢我,即使什么都忘记了,她依旧不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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