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记不顾一切地跑回海傍村。他要壮伯立即去救援大件松。
壮伯跑到村头，敲响了榕树下那口铁钟。那铁钟是公社化时，召集村里人上工下海开会用的，好多年没被敲响了。此时响起来，村里人觉得奇怪，却还是知道村里出大状况了。
村里人便涌向村头。
有人问，怎么回事？
有人问，这黑灯瞎火的，发生什么状况了？
壮伯站在榕树下的台阶上。
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时间说，点了十几个青壮年，就要他们跟他走。
这时候，有人大吼：“你们要去哪里？要去干什么？”
声音洪亮，底气十足。
发记寻声望去，就见人群外，站着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双手柱着拐杖，一动不动。他昂着头，雪白的胡须便在下巴飘扬。
全村人的眼光都聚集到老人身上，大家完全静了下来。
发记知道，这是海傍村辈份最高的五叔公。他的威望在海傍村无可动摇。即使，在文革期间，他的话也一言九鼎。
壮伯说：“没时间了，回来我再向大家解释。”
五叔公手中的拐杖一跺，说：“讲清楚再走。你半夜三更的，带帮人去哪？去拦路打劫，还是去做海盗啊！做事怎么可以没个交代。”
壮伯哭丧着脸说：“讲清楚就迟了，要出人命了。”
五叔公说：“海傍村的天塌不下来。”
发记忙说：“小叔子在那边要杀人了，要杀大件松，把他扔进海里。”
五叔公便叫小叔子的名字，连叫了两声，没人应。壮伯接着也叫，叫了几个平时围着小叔子身边转的年青后生，也一样没人应。
村里人便议论起来。
有人问，他们都去哪了？
有人说，是不是去哪吃夜宵了？
有人说，刚才说话那个人是谁？是不是在这里下过乡当过知青的发记？
……
五叔公又跺了跺拐杖。
他说：“大家都不要吵。”
大家又立时静下来。
壮伯说：“这还不清楚吗？平时，小叔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什么事干不出来？”
五叔公看也不看壮伯，转了身，柱着拐杖往村里走。
他说：“你带人去看看。我在祠堂等你！”
壮伯似乎得了圣旨，这才带着一帮人去救援大件松。他们拿着手电筒，提着马灯，那光便在沙滩上摇摇晃晃。
发记跑在最前面。他一点也不害怕。他在心里说，大件松，你一定要顶住，我带人来了，援兵马上就到了。
他感觉到自己没有辜负大件松的期望，出色地完成了一项光荣的使命。隐约看见人影了，他大声喊：“大件松，我们来了！”
壮伯也在后面喊：“你们停手，马上停手！”
发记心却慌起来，因为没人应他，因为，他看清沙滩上，那些黑影静静地不动。他不相信大件松一个人能抵六个人。那六个人个个牛高马大，且在农田海里爬滚大，身强臂粗。他更知道，大件松要他跑，不仅是要他拉援兵，更是留给他一条生路。
大件松要跑，随时能跑脱，跑不脱的只是他发记。
如果，大件松真出了什么事，那就是他发记害了他。
他不想自己害了大件松。他还想和他做兄弟，和他一起赚大钱。
如果，大件松真出了什么事，他怎么对得起大件松？怎么对得起小妹？
小妹早就劝过他，叫他别干了，也劝他劝大件松别干了，但是，他一句话也听不进。小妹就大件松这么一个亲人。她说过，她不想他再出事。
发记也不想大件松出事。如果出事，就出大事了，不是被抓去蹲监狱那么简单。被抓去蹲监狱，判几年刑，人还在。这次出事，可能命都没有了。
他大声叫：“大件松，你应我。”
他几乎在哭吼。
他看见沙滩上的黑影动了，听见大件松说，我在这呢。就见一个黑影摇摇晃晃站起来。发记说，你没事吧？你没事吧？他跑了过去。大件松对他笑了笑。他脸上沾满了血，衣服破碎，那条**的喇叭裤早开档了，但手里还抓着一条皮带。
发记问：“伤着哪了？”
大件松说：“我没事。”
他说，幸亏闪得快，不然，命都没有了。
他说，只是手上捱了两刀，应该不深，没伤着筋骨，还能动呢。
他说，他们就惨了，都给我打趴了。
大件松说：“不过，就是累，全身的力气都使完了。”
他把身子靠在发记身上，矮小的发记便奋力地承受他的沉重。他想，他应该承受，就算承受不了，也要承受。
发记偷偷擦了一把泪，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村里人也在查看小叔子他们的伤势。一个人伤势比较重，二个人受了点轻伤，三个人一点事也没有，因为看见大件松不好对付，村里的人又向这边跑来，就不想再打下去了，便假装捱打趴不起来。这三人中，也包括小叔子。
村里那十几个青壮年便骂他们种丢人。
他们说，一个个都是草包，六个人打一个都打不过？
他们说，还拿了家伙呢？上台演戏，拿着好看啊！
他们说，海傍村的面子都被你们丢尽了。
壮伯说：“都说什么呢？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是来劝架的，还是来助威加油的？”
他们说：“当然是来劝架的。但也不是这么打的呀！打就打得好看点吗？不要打着打着就怕死了，六个人打一个人，都打不赢，传出去，我们海傍村的人还抬得起头吗？”
壮伯说：“你们不到处乱说，谁知道？”
他们说：“就是不出去说，这心里就好受了？海傍村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祖宗十八代都不会出一个这样的人，这一下子就出了六个。”
有人就说，太没面子了。
有人就说，以后，我都不敢认他们是海傍村的兄弟了。
发记听了心里很开心，想大件松成大英雄了，以后，在海傍村，谁都要敬重了。即使不敬重，也畏惧了。他又忘乎所以起来，刚才想到的那些，全又忘得干干净净了。
他想，海傍村还有人敢跟我们作对吗？还敢刁难我们吗？还不好好跟我们合作吗？
那十几青壮年搀扶着小叔子他们回村，壮伯便走过来，问大件松，没事吧？大件松说，没事。壮伯说，你是条硬汉。大件松苦笑了笑，说，我也不想的。壮伯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说，没关系。这些人都是海傍村的渣子，人见人憎，早就有人想教训教训他们了。
壮伯想起了什么，对前面的人说：“先把他们扶去祠堂。五叔公在祠堂等着呢！”
发记心儿跳了一下。
他知道，事情还没完，海傍村最有权威的五叔公还在等着他们呢。
他不知道，五叔公会怎么看待这事件，不知道等着他大件松的是凶是吉？
虽然，大件松属无奈还击，正当防卫，但是，他毕竟伤了海傍村的人，且不止伤了一个，且还伤得不轻。在祠堂，那个近乎于海傍村的法庭里，五叔公不可能不偏袒海傍村的人。纵使，壮伯想要帮他们，也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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