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件松似乎一点不担心钱，他担心的只是这麻杆会不会耍他，会不会货到了不认帐？他对大佬说，你不要玩我。你要玩我，首先，我就不会放过你。大佬说，你放心，麻杆老板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想看看你的本事，这一笔生意做成了，我保证，你会有赚不完的钱。
但是，大件松还是有些心大心小。
送走了麻杆和大佬，发记提出了他的顾虑。
他问大件松：“你有多少钱？那麻杆的清单再怎么少，也是要十几二十万吧。”
大件松说：“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银行有大把大把的钱。”
发记说：“你要去抢银行？”
大件松笑了，说：“我为什么要抢银行？”
他说，现在，好多东西都不能用以前的思维了。
他说，银行的钱不用抢，可以贷。
他说，你知道吗？现在有一条政策，政府鼓励农民勤劳致富，只要有项目，可以到银行贷款。
发记说：“这关你什么事？”
大件松说：“这怎么不关我的事？准确地说，我也是农民！”
发记很惊讶。
这天，他才知道，大件松像城里人，却不是城里人。
大件松住在城边村，离城只是一路之隔。这些年，城不断扩展，占用了他们的田地，他们就也像城里人一样了，只是还没正式转为城里人，于是，便也可以享受政府给予农民的优惠政策。
土地包产到户后，政府还推出了一系列惠农政策，其中就有一条，允许农民向银行贷款发展农畜牧业。改革开放初期，许多政策在执行中，都存在着这样那样的不规范，便有一些农民假借发展农畜牧为名，向银行贷款做生意。大件松早就想用这办法解决资金问题。
他说：“我们村里有的同姓兄弟，前些天才从银行贷了好几十万。说是养猪，其实，也就借这名义，贷了钱去做生意。”
发记说：“做生意亏了呢？”
大件松说：“我也这样问他。他说，亏就亏了，银行能把他怎么样？他说，反正也是穷，赌一把，可能就赢了。”
他说，现在，只要两个字‘大胆’，够胆去搏。
他说，你有没听过一句话？乱世出英雄。现在就是乱世，十年八年后，我们就是英雄。可能，还不用那么久。”
城边村离汽车站不远。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就到了。
那城边村离车站近，说着话儿就到了。
村头有一棵大榕树，树下有几个像农村人，又像城里人的老人在走象棋。再往前走，就看见一个鱼塘，一排排青砖屋。发记跟着大件松走进一条巷，就有一只狗在大声吠，大件松骂了一句，那狗就不吠了，摇着尾巴围着大件松转。
发记抬起脚跨过高高的门坎，走进大件松家时，屋里光线很暗，好一会才适应过来，看清这屋里也没什么摆设，只有一张四方桌，几张凳，墻上粘挂着大件松读书时的奖状。
发记说：“想不到，你读书时，还很有功。”
大件松说：“如果，不是我父母死的早，说不定，我还能考上大学。”
他告诉发记，他九岁就没父母了，那年他妹妹才三岁，两兄妹左家一口饭，右家一口饭，就这么长大了。
他说，村里人都欺负他兄妹俩，他跟人学武功，开始，就是想教训那些欺负他兄妹俩的人。
发记问：“你妹妹呢？”
大件松看了看门外的阳光，说：“可能下田了。”
他说，村里田不多了，分给他们家的田地不多，活都是他妹妹干的。
他说，他到城里摆摊卖服装，就是想多赚点钱，想让兄妹俩能过好日子。
他说，从监狱出来，村里人都戳他脊梁，骂他有爹娘生，没爹娘叫。所以，他一定要走那条咸水路，要搏一搏，赚大钱，为自己争口气。
发记好一番感慨。
平时，见大件松大大咧咧无所谓的，心里竟装着这么多事，装着这么多怨恨。
他明白大件松为什么有那么一股冲劲了，为什么可以不顾一切要走成那咸水路？
他想，自己就没那股冲劲和狠劲，因为自己还是幸福的，没吃过像大件松那样的苦，遭过像大件松那样的罪。
他就很义气地想，不管怎么样，自己要尽心尽力帮大件松，当然，也是帮自己，把这咸水路走成走好。他们要赚大把大把的钱。
让发记想不到的是坐在大件松的四方桌上，发记和大件松也进行了一场谈判。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谈判。谈合作谈利润分成。
那时候，大件松的银行贷款已经到手了。他让发记看那存折，发记数着后面的零，数了好几次，都没数清楚。
发记问：“这钱都是你的了？”
大件松说：“也可以这么说。”
发记便有一种梦一样的感觉，他说：“怎么会这样？这钱怎么来得那么容易？”
大件松说：“这是要担风险的。要偿还的，要付利息的。”
他说，要和别人谈的，我们都谈了，和壮伯谈了，和麻杆谈了。
他说，现在，应该轮到我们谈了。
大件松说得很认真，口气硬邦邦的，像在跟一个陌生人谈话。
他说：“我们兄弟归兄弟，生意归生意。事成之后，赚了钱，谁应该得多少，事先也要说明白。等赚了钱，再谈分成，我怕会伤了兄弟感情。”
他说，我也不藏着掖着。这赚的钱，不能一人一半。
他说，我知道，叫你出本钱，你也拿不出多少。
他说，壮伯那边的路是你的，麻杆这边的路应该算我的，我们一半对一半，但是，本钱却是我的。我从银行贷出来的款，风险都由我一人担，这样，我在整件事里就付出得比你多得多。
发记觉得大件松说得也有道理。
大件松问：“你说吧，事成后，你想要多少？”
发记很难堪，不知怎么开口。虽然摆摊档卖服装那阵，成天跟人磨嘴皮讲价钱，但跟大件松谈这个，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说：“随便吧，你要给多少就多少。”
大件松说：“不能这样。我也想让你得到应该得到的利益。不能赚了钱，只是我高兴。大家合作，就要大家都赚得开心。”
发记说：“我也不知要分多少。”
大件松说：“既然这样，我就给你个数，利润的三成怎么样？”
他说，我们是兄弟，我跟你说实话，这个数已经是最多的了。
他说，以后，你有了钱，投进来，我们可以再重新谈分成。
发记犹豫了一下，其实，他没想到大件松会给他这么多。他只想，能分到两成利润就够了。
大件松说：“你不用急着答复我，可以回去考虑考虑。”
发记说：“不用考虑了。你说多少就多少吧。”
大件松说：“不能反悔的！”
发记说：“我会反悔吗？我是那样的人吗？”
他说，我心里不清楚吗？你是多给我了。
他说，现在那些做皮包生意的，生意做成了，最多也就拿二成的介绍费。我和他们是一样的，你给我三成，是多给了。
他说，你这么唠唠叨叨，是不是要我感谢你？
大件松说：“我们是兄弟，赚钱当然重要，但更要开心。”
发记说：“我开心了，你开心吗？”
大件松说：“我有七成的利润，怎么会不开心呢？我很满足了。”
发记说：“我不开心！”
大件松说：“嫌钱多啊？”
发记说：“就是。”
大件松就笑了，抓着发记的头摇晃着。
发记拨开他的手，说：“我最恨人这样摇我的头。”
大件松更笑得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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