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姥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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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我的姥爷
2007年11月25日,姥爷在内蒙古集宁市家中突发大面积脑出血昏迷,被送到内蒙古乌兰察布中心医院抢救,当天,集宁市气温骤降奇寒彻骨。
我知道消息是在三天之后,家中刻意向我隐瞒了姥爷病危的消息,妻子无意中从老乡那里获悉,在向母亲求证之后才得知事情的经过。初听消息的我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只是在电话中询问了母亲现在的病情,并一再的宽慰母亲,似乎没有什么担忧。放下电话之后在沙发上静坐,思念之情忽然袭来,当想到姥爷可能就此离我而去,悲伤再也难以压抑,终于失声痛哭。或许这才意识到,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分别,心中始终有一块地方紧紧连着善良而又平凡的姥爷。
我对姥爷的了解很少,尽管我们相处的时间不短。上天似乎赋予了晚辈这样的权利,使得他们在安然享受长辈关爱的时候是那样的天经地义,而从不去过问长辈经历的风风雨雨,我就是这样的。直到麻木的心灵开始苏醒,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晚了。所以,我对姥爷的了解,仅限于母亲的描述,一些只言片语的描述。
姥爷今年75岁,在当今社会不属于高寿。他出生于内蒙古自治区清水河县一个偏远的山村,那里至今都没有手机信号,黄土高原上满目可见贫瘠的土地,常年干旱,往年要靠收集雨雪来解决吃水问题,我曾经在很小的时候到过那里,年幼的我对于深深的集水用的旱井兴趣颇浓,直到多年之后我才意识到其中的艰难。姥爷就在这里长大。
对于姥爷的童年我一无所知,我只从母亲那里知道姥爷参加革命很早,在老家匪患猖獗的年代,姥爷作为党的干部,经常拿着枪和土匪周旋,年幼的我对此惊讶不已,想不到看来文弱瘦小的姥爷还有这样的铁血经历。
姥爷是一个颇有才气的人,解放后姥爷在我们县政府担任办公室主任,写得一手好字,文章也做的漂亮,才情远近闻名,当时人们都叫他小周郎,深受领导赏识。加之为人正直,也颇受群众爱戴。那时的姥爷如同党的其他老干部一样,不齿于搞特殊化,因此母亲和她的兄弟姐妹没有从他那里获得一点照顾,在那个偏远的山村生活了很长时间才各自凭借着自己的奋斗离开了那里,进入县城读书工作。
听母亲讲姥爷曾经经历过一个惨痛的文革。那个时期姥爷被划入内人党行列,因为拒绝造反派编造黑材料的要求遭到了疯狂的批斗,肋骨被打断数根,一连昏迷好几天都得不到有效的救治,落下了病根,之后的高血压和偏瘫与当年的挨整不无关系。那一段岁月给姥爷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象,那些人性扭曲的造反派给姥爷的身心带来难以恢复的创伤,日后姥爷在提笔草拟自己的回忆录的时候,每当写到那段历史便心痛不已,只好将那段血泪略过不提。
我出生之后姥爷已经调到集宁市,在乌盟新华书店工作,担任书记。我小时候经常随着母亲住在姥爷家,那时我很喜欢跟着姥爷到单位,在我的印象中,姥爷单位的人都喜欢姥爷,尊敬姥爷,姥爷和他们都相处的非常融洽。年幼的我不知道书记是一个怎样的官职,更是以为所有的领导干部和群众的关系都是这样的,直到长大之后我才明白,能做到这一点的领导太少了。姥爷病危期间在ICU抢救,每天都要支付高额的医药费,新华书店的人前来探望,回忆起当年的岁月,唏嘘不已,并坚持留下医药费聊表心意。
真正开始对姥爷有清晰完整记忆的是我的高中时期,那时我离开清水河县到集宁读书,周末总是住在姥爷家里。姥爷对我完全是一种溺爱,每逢周末总要给我准备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那时我爱看电影,姥爷总会给我零花钱让我去看电影,而我总是心安理得的泰然受之。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太年轻,或许还不能明白一个老人对晚辈的无尽关爱。此刻每当回忆起当年那段岁月,我的眼前总会浮现出姥爷拖着他曾经偏瘫的身子,略有些瘸拐的从外面给我买回我爱吃的熟食,每当此刻,我的眼睛总会不自觉得变得一片模糊。

11月30日我驱车回到集宁,当我要求在病房外守候了整整五天五夜的二舅回家休息一下的时候,二舅拒绝了。于是我陪着母亲回到姥爷家中,踏入家门的刹那,我终于明白二舅为什么不肯回家,在这个并不宽敞的家里,处处都有姥爷的影子,母亲和大舅一直在清水河县工作,只有二舅在集宁和姥爷相伴,他根本不能忍受没有姥爷的家。
家里的气氛很沉重,大家都不表露自己的担心,但是担心却弥漫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姥爷一直昏迷,情况一点都不乐观,母亲和我说现在不得不为姥爷准备后事,开始数说为姥爷准备衣服、鞋袜等等,说到帽子,母亲说姥爷特别喜欢我以前给他买的一顶礼帽,可惜是一个黑色的。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在付出了那么多关爱之后,只需要一顶小小的礼帽,他就满足了。
姥爷的病危给母亲不小的打击,见到我的第一件事,母亲对我穿的衣服作了全面检查,看我穿的是不是暖和。二舅妈说母亲在姥爷病危的当天来到集宁,之后就对全家人的穿衣做了不厌其烦的安排,我知道她已经感觉到了病情的严重,我知道她在压抑着悲伤,我知道她这样做是在不经意间传达着这样的信息,她可能要失去自己的父亲,她已经不能承受其他任何亲人再出任何事情。
和二舅、母亲一样倍受煎熬的还有我二姨家的孩子,二姨去世的早,孩子在二姨去世后就跟随着我的姥爷一起生活,二姨的去世给了姥爷巨大的打击,之后姥爷看起来老了十岁,之后姥爷就把二姨的孩子当成女儿来养。就这样,外孙女和姥爷相依为命过了十多年,而今天,姥爷却躺在了病房里,昏迷着,不知道能不能醒来。
在集宁停留了两天,没有能够看上姥爷一眼,因为俗务缠身,我又回到了北京,在我走的时候,大夫说情况非常平稳,我似乎看到了希望,也许会有奇迹吧。
12月4日凌晨,我在乌兰察布中心医院的同学电话告诉我姥爷去世了,就算在心中早已做过最坏的打算,依然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我拨打了母亲的手机,她已经无法接听电话,是父亲接的,当天凌晨,毫无预兆的,昏迷中的姥爷再次脑出血,无力回天。
姥爷去世了,世上少了一个慈祥善良的老人,他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也没有怨恨过任何人,甚至那些在文革中给他造成那样身心伤害的人都取得了他的谅解,他宁愿在回忆起那段遭遇的时候心痛的潸然泪下,也不愿去怨恨那些带给他伤害的人,他终其一生爱着他的子女亲人,终其一生为他的亲人付出着,不求任何回报。这样一个善良而又平凡的老人,突然而又安静的走完了他七十五个春秋的人生。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怀着难以压抑的悲伤,不知所云,写下上面的文字。愿我的思念和泪水,化作星光,照亮姥爷前往天国的路程。
2007年12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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