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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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让引着菩提来到院外,低声道:“太子殿下,皇上派来接应的那批高手在天柱山又遇到埋伏,这次他们攻势太强,只有两个人浴血逃出,奇天将军和我边境驻扎的军队已在整个天柱山范围进行联合搜捕。这次的对手实在太强,我边境军队之前已在老虎口搜过多次,皆无功而返,只好派了一批人在老虎口留守,他们神出鬼没,武功极高,绝壁悬崖如履平地,杀掉守兵后重施故伎,而且一举得逞。皇上已下密旨,要全力在天柱山设防,保证太子的安全!”
菩提心惊不已,眉头紧蹙道:“你传令下去,要边关守将卫子余和奇天将军好好配合,决不能让老虎口再出事。两国联姻在即,漠北一脉已在蠢蠢欲动,降服的漠北臣民仍存异心,边关稍有异动,就会酿成大祸!”
阿让沉声应下,忧心忡忡道:“太子殿下,听闻古北城已有传言,说‘东罕女人多骄横,太子殿下常戚戚,如意公主不如意,大漠就要分崩离析’,大家把事情怪到公主头上,说她是红颜祸水,是大漠的克星,是东罕派来毁灭大漠的妖孽!”
“胡说八道!”菩提大怒,“我们自己没用,怎能怪到女人头上!她自从认识我,没有一天不是提心吊胆!你吩咐下去,谁敢在她面前多说一个字,我一定要剪了他的舌头!”
两人正在交谈,一个铁塔般的身躯突然出现在甬道那端,伴随的是他雷鸣般的声音,“公主在哪,给我指条道!”
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两人俱是一愣,后面有两个侍卫急急跟来,赔笑道:“乐将军,公主在这个院里!”
原来这就是从乌冰赶到的乐威将军,他抹了一把汗,脸上总算能看出原来的黑黝黝颜色,上下打量两人一番,目光在菩提身上落定,嘴角弯了弯,径直往里闯,菩提连忙挡在他面前,抱拳道:“乐将军,在下宇文菩提,久仰大名!”
乐威不屑地摇摇头,瓮声瓮气道:“闪开,你根本配不上我们的小梨子!”
菩提目瞪口呆,见他不理不睬往里走,闪身拦在他面前,气呼呼道:“你怎能这样说话!”
乐威哼了一声,劈头给他一拳,菩提怒火中烧,不闪不避,抬手架住他的手腕,顺手卸招,侧身攻到他腰腹,乐威面带笑容,一手攥住他拳头,两人皆使出真本事,一时竟僵持不下。
“乐叔叔,你一来就欺负人!”小梨听到声音,和毕容两人一起出来,也不来拉开他们,远远站在旱柳下朝他们微笑。乐威闷吼一声,把手一松,菩提收势不及,连冲了两步才站稳,乐威哈哈大笑,大步走到小梨面前,单膝跪倒,正色道:“末将乐威,领皇上手谕来接公主,请公主即日启程!”
“乐叔叔,你怎么也学了这一套!”小梨嘟着嘴拉下一根柳条在手指间绕来绕去,菩提担心她的身体,大步走到她身后,用自己的身体为她做靠山,小梨回头嫣然一笑,老实不客气地靠在他胸膛。
乐威大笑着起身,“小梨子,你胆子不小,偷跑就算了,还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你舅舅和皇后急得头发都白了!”
小梨把柳条一摔,气呼呼道:“他们急才怪,到现在都没人理我,舅舅只写了几个字给我,还是要我好好呆在大漠!”
柳条弹了回来,眼看要打到她,菩提一把拨开,正色道:“乐将军,是我们连累了小梨,其实不关她的事!”
小梨白了他一眼,掩嘴直笑。乐威瞥了一眼旁边的毕容,欲言又止,笑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难道还想让他们陪你一辈子。再说,你找的这小家伙还不错,以后可得看紧点,别让他跑了!”
两人面面相觑,被他说得尴尬不已,连毕容悄悄走了出去都没发觉。三人寒暄一阵,小梨干脆命人在院中设宴为乐将军接风,菩提这才想起毕容,要侍卫去找他来喝酒。很快,侍卫来禀报,毕容说要出去走走,已不知所踪。
三人在院中边吃边聊,菩提这才知道,乐威当年跟国舅一起出走,共同抚养小梨长大,小梨八岁时才回京复职,小梨视他如父如兄,难怪在他面前调皮本性毕露。
看着小梨的灿烂笑容,菩提的不忿很快消失,和他开始叫嚷着拼酒,有了小梨在旁边鼓动,一时场面热闹非凡,奇将军听说他赶到,也匆匆赶来,不等他禀告完就被乐威拉着坐下,只得放开公务,诚惶诚恐地和大家喝酒。
旅途太辛苦,酒过三巡,乐威已有些醺醺然,他扯开衣襟,敲着碗开始吼,“两只小狗,看见骨头,汪汪汪旺,咬了两口……”菩提还以为他会唱个什么“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呆楞半晌,笑得打跌,小梨含笑道:“这是以前他给我唱的催眠曲,我小时候爱哭,他一唱我就不哭了,不知是不是被吓的。”
等他一吼完,菩提连忙起身敬酒,乐威大笑着一口饮尽,对小梨笑道:“你别担心,你舅舅自有安排,一定会还你们一个清静!敢搅合我们小梨子的婚事,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小梨和菩提交换一个眼色,还想再问,乐威已醉倒趴在桌上,鼾声如雷,奇将军连忙命人把他抬走,回头拜道:“公主殿下,末将已安排妥当,不知您想什么时候起程?”
菩提脸上掠过一丝忧色,默默看着小梨,小梨笑道:“呆子,你看我做什么,你说话啊!”
菩提恍然大悟,原来她要自己拿主意,他有些惭愧,讷讷道:“大后天成不成,你身体有没有问题?”
小梨瞪他一眼,笑眯眯道:“那好,奇将军,你交代下去,大后天我们起程!”
奇将军连忙下去布置,婢女很快把酒席撤下,两人坐在柳丝中喁喁细语,菩提拥她入怀,轻轻揉着她肩膀,柔声道:“以后你坐马车,别再骑马了,我叫人沿途准备些冰放在马车上,马车就没有那么闷热了。”
小梨仰头望向晚霞绚丽的苍穹,头顶一轮淡淡的蛾眉月正在云朵间优游,她隐藏起心底的忧虑,微微一笑,“小葡萄,我今天真开心,舅舅肯定舍不得让我涉险,一定在秘密布置,我不是只有一个人!”
菩提眉头一皱,“你怎么能这样说,难道我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
“呆子!”小梨定定看进他墨黑的眸中,“小葡萄,你知道吗,我也会害怕,我们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在敌人眼皮底下,成了他们的活靶子,稍有举动他们都能察觉。而且,我知道人心和流言的可怕,自从我与你相识,我们的麻烦也接踵而至,这些事情只要被别有心机之人稍加利用,我以后就能成为众矢之的,大家不仅会反对我成为你的妻子,连带我身后的东罕也会被他们憎恨,更坏的可能,两国人民的和平关系也会受到影响,甚至发生战争!”
她突然笑得从容,“如果可以选择,我也希望没有来这一趟,没有认识你,但是,我既然已认定你,不管前面有什么阻碍,我一定见神杀神,见鬼杀鬼,让他们看清楚,我路将离也不是平庸之辈,决不能被他们能**于股掌之中!”
“我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菩提把她抱紧了,咬牙切齿道,“他们就是想搅黄这一池水,来个浑水摸鱼。我娶你,不管你是公主还是百姓,只要你是小梨,你就一定是我的妻子,而且是与我共度一生的人,没有谁能让我改变主意!”
她满足地微笑着看向天空,即使前路布满荆棘,有了他的陪伴,有什么可以阻挡。她在他怀里找到个最舒服的姿势,最用轻柔的声音道:“小葡萄,我有没有说过,我喜欢你!”
菩提只觉心漏跳了一拍,笑得如同痴儿,所有话语一股脑冲到喉头,却无法说出口。
风带着微微的树木芬芳而来,柳条飞旋,如伸直了手臂,向天空祈求更多的绿色,小梨眯缝着眼睛看着裁剪均匀的绿叶,眸中闪过一丝坚决的光芒,静静地偎依在他温暖的怀中,很快就沉沉睡去。
菩提轻轻抚摸着她越来越瘦小的脸,心头涌起无数种情绪,天空绚烂的花园里,浪漫的霞光正红,如西天燃烧的火,灼痛了他的眼睛,更灼痛了他的心。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第二天,小梨身体恢复了些,着急去继续她的采购事业,一大早就到市场上溜达去了。晚上,菩提正和毕容在庭院内边喝酒边等小梨回来,菩提明白毕容已知道他们的底细,见毕容不动声色,到底心中忐忑,生怕他以为自己是有心欺瞒。酒过三巡,他鼓起勇气,慨然道:“毕兄,有件事小弟瞒了你,还望毕兄不要责怪!”
毕容眉头一挑,朗声道:“草民何等有幸,能与太子殿下相识相交,怎么敢责怪呢!”
菩提见他神色如常,总算放下心来,肃然道:“毕兄,既然你知道我们的身份,小弟也就直话直说,毕兄文武双全,在江湖中漂泊实在可惜,小弟郑重邀请毕兄入朝,让你的过人才华得以施展!”
毕容凄然一笑,长叹道:“文弟,你也知道,为兄来自江湖,是生性淡泊之人,在为兄眼中,天子贵胄和平民百姓并无区别,这就是为兄不愿和你摊牌的原因。今天你既然跟为兄开诚布公,推心置腹,为兄也不瞒你,你可知为兄为何四处流浪?”他瞥了菩提一眼,深邃的眼中寒冷变幻着,“其实,为兄本是剑谷传人,幼年时由师父做主定下一门亲事,那女子那时才八岁,由她舅舅带着来剑谷求剑,师父把一把软剑作为聘礼,要为兄十年后求娶,那两人也当即应允。谁知那两人踏出剑谷后就杳无音讯,师父临终前还一直对我叮嘱此事,为兄谨遵师命,一接手剑谷便出来寻找妻子,没想到一找就是五年!这五年来,为兄餐风露宿,疲惫不堪,真是一言难尽!”
菩提暗暗心惊,眉头不知不觉已成“川”字,他强自镇定心神,沉吟道:“毕兄,那个女子你可有其他线索?”
毕容冷笑,“文弟何必明知故问,文弟倒是说说,为兄在各地种芍药所为何来?”
菩提汗如雨下,毕容深深看他一眼,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抱拳道:“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们兄弟情分也就到了尽头。其实,说句心里话,为兄只恨自己不是大漠人,也恨我们身份悬殊,更恨我们兄弟缘浅,不能依照大漠习俗,与文弟分享妻子!”
他眼中似氤氲起一层迷离的雾气,声音嘶哑道:“容我再叫你一声弟弟,以后就不跟你们走了,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
闻言,菩提心乱如麻,大漠一直都有此习俗,男子与最好的兄弟分享妻子,以示两人共同进退。北方大漠一直以来战争频繁,又兼生存条件恶劣,经常要去深山老林或者草原打猎维持生活,男子死伤失踪者甚众,兄弟娶嫂子弟媳以照顾女子幼儿本就理所当然,他父皇登基时还废止了一条儿子娶母的习俗,因情势所逼,把其他的都保留下来。
他思前想后,心头如压上一块大石。他与毕容是换命的兄弟,决不能就此恩断义绝,他与小梨分开更不可能,他根本不能想象没有她的日子。怪只怪小梨的舅舅为了一把剑欺骗别人,害得毕容颠沛流离,尝尽苦楚。
根据这些天的了解,他深知毕容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大漠根基刚稳,正需要这样淡泊名利的文武全才,若他能留下为己所用,他将如虎添翼,大漠帝国的强盛指日可待。
他从重重思绪里挣脱出来,毕容背对着他长身而立,仰望着天边的弯月,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那孤单的影子在月色中拉得老长。
漂泊不定的生活最难熬,真不知这些年他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他心头一酸,正色道:“毕兄,请不要急着说什么桥与路,我……我去跟小梨商量一下,她若答应,我们兄弟还是永远不要分开吧!”
话一出口,他只觉心如刀绞,一刻也呆不下去,脚步沉重,默默地走出小院,踏上一条石子路,一步步地挪进房间。
毕容丝毫未动,目光如箭,缩定那弯月前飘过的一丝乌云,嘴角笑容冰冷。
一会,小梨又满载而归,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布袋回来,菩提连忙接过来,蹙眉道:“你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别老往外面跑,实在太危险!”
小梨抹了把汗,嘿嘿笑道:“我买回去送给母后和舅舅。宫里的东西虽好,两人合意的不多,我舅舅喜欢刀剑,我从互市挑了许多宝贝,我母后喜欢佛经佛像什么的,我买了许多从西域流传出来的真本,等我把他们哄高兴了,我就可以从东罕多要些东西回来。你们大漠没有制陶和纺织工艺,粮食种类也少得可怜,到时候我跟他们要一批匠人,再多要些水稻和其他种子,我们在大漠试着种,古北天气条件好,还有几条河流灌溉,一定能种出许多好东西来……”
见她一门心思为他打算,他感动不已,一肚子话更加说不出口,慌乱间,他把她揽在怀里,抡起袖子为她擦汗,又倒了茶水送到她嘴边。小梨受到如此厚遇,有些得意洋洋,摸着他扎人的胡渣,笑道:“不要感谢我,老板娘不是说了吗,嫁鸡随鸡!我既然嫁了你,大漠也就是我的家,我一定要帮你把它变得更好,让你永远都不后悔娶了我!”
菩提双臂如箍,几乎把她勒进胸膛,喃喃道:“我当然不会后悔娶你,我的小梨!”
“别抱这么紧,呆子,我要吃饭去了!”小梨捶着他的胸膛笑,他面容一整,吞吞吐吐道:“小梨,我跟你商量件事,毕兄救过咱们的命,咱们是不是该报答他?”
小梨脸色微变,歪着头看着他,仍笑眯眯道:“当然要报答他呀,你以后封他做个国相不就成了,要不我让父皇封他个候爷也行。”
菩提鼓起勇气,“小梨,你知不知道,咱们大漠有个风俗,兄弟和换命的朋友可以分享妻子。今天毕兄说你们原有婚约,他这些年历尽千辛万苦找你,我想……”
小梨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声音颤抖起来,“你想做什么,你难道想和他分享……”
她从他黯然的神色和闪躲的目光中得知答案,顿时气得泪如泉涌,奋力挣脱他的怀抱,抽出软剑朝他肩膀挑去。菩提悚然一惊,闪身躲过,小梨一剑刺空,转身又是一剑,斜斜朝他手臂刺去,菩提手臂被她刺穿,捂着鲜血淋淋的伤口连连退后,见她满脸泪痕,又挥剑刺向他肩膀,情知这回铸下大错,干脆把眼睛一闭,不闪不避,直挺挺地站着,大叫道:“你杀了我好了,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小梨浑身一震,把剑一扔,坐到地上痛哭起来,“你怎能这样对我,我好不容易下决心要嫁给你,你竟然要把我往别人那里推,你当我是什么!他救了我们是没错,难道就要这样报答吗,你真是太过分了!”
菩提坐到她身边,有些手足无措,“小梨,我给你认错,我忘了你们东罕没有这种风俗,而且看你们以前在一起很开心,还以为你能答应,没想到弄巧成拙。”说着,他把厚厚的手掌送到她面前,怯生生道:“小梨,你别哭了,你咬我吧!”
小梨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自己咬,我又不是小狗!”许菩提皱了皱眉,还真把手伸进嘴里咬了一口,小梨扑哧一笑,把眼泪擦到他衣襟,指着他的嘴巴道:“我要咬这里!”
能让她展颜,菩提还有什么不能答应,他暗暗松了口气,乖乖地把嘴送上来,小梨扑了上去,把他的唇咬出血来,菩提不敢吭声,把她固定在自己怀里,任由她又舔又咬,小梨总算出了气,把他嘴边的血迹舔尽,又为他包扎好伤口,恨恨道:“那你下次还敢不敢打这种主意?”

菩提连连摇头,嗫嚅道:“不敢了,其实我心里也不好受,今天憋了半天才跟你说,那时如有根针刺在心里。毕兄如果要走,我另外想法子留他就是,以后他再怎么说我也是不准,你是我的!”
小梨一听,柳眉倒竖,脸上似笑非笑,搂住他脖子,坐在他身上摇了摇,娇声道:“笨蛋,现在才知道后悔,刚才干嘛要跟我提,气得我差点没杀了你!”
许菩提见她脸色转晴,偷偷松了口气,笑嘻嘻道:“你才舍不得呢,你都没想要伤我,刚才每一下都没刺对地方,要是你真跟我动手,我早就没命了。小梨,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我真是个笨蛋!”说着,他舔了舔嘴,苦笑道:“你把我咬成这样,要我怎么去见人嘛!”
他嘴边的伤口又渗出血来,小梨揪着他的耳朵,把他的头固定住,他刚想呼痛,嘴一张,一个软软的东西就探进口中,把那血腥的味道充满他的口腔,和他的舌死死纠缠,那一刻,连窗外的旱柳都感受都满室春光,随风飘拂着,把头悄然探过来。
毕容还在信心满满等消息,等到日上三竿还不见人,心焦不已,便急匆匆赶来探听情况。他刚进小院,守在门口的婢女笑嘻嘻迎上,轻声道:“毕公子,他们昨天晚上闹得太晚,现在还没起来,您要不要先回去等着……”
毕容摆摆手,径直走进院中,在窗外瞥见两个相拥而眠的人影,心头一沉,转头过去,怔怔看向绿色旱柳上空,蓝天澄澈如洗,没有一丝杂色,更无一点云彩,如他空空荡荡的心,失去的早已失去,再也无法挽回。他久久地在庭院中伫立,拳头紧握,连指甲掐进掌心都不自知。
不知过了多久,奇天将军匆匆忙忙来找人,见他也在院中,呵呵笑道:“这两个小家伙肯定累坏了,服侍的下人说昨晚听到他们又打又哭又闹的,他们不敢进来劝阻,到我那里去求救,等我一来他们已经打得火热,害得我还骂了那些下人一通。本来夫妻打架就是床头打床尾和,我们急什么劲呀!”
他自顾自说了一气,见毕容仍面无表情地看着天空,笑道:“毕公子,你不要着急,皇上已经把路途接应的全部安排好了,你们明天就可以出发。”
听到院中的声音,菩提早就醒了,他见小梨窝在自己怀里睡得正香,不忍惊醒她,便一动不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一会,小梨动了动,睡眼惺忪地盯着他,看她这可爱的模样,他心中悔恨难当,昨天到底是吃了什么**药,竟然说出那种下作的话,只要想到她在别人怀里醒来,他就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
见她许久没有反应,他满心苦涩渐渐变得甜蜜,嘿嘿笑道:“回神吧,该起床了,他们都在外面等我们呢!”
小梨总算找回自己的意识,往他怀里又拱了拱,嘟囔道:“不起来,我全身酸疼,一点力气都没有。”
菩提想把她轻轻挪下来,小梨不依不饶地挂在他脖子上,他没奈何,只好把她一起抱下来,叫人送来热水,婢女见两人如连体婴一般,都捂着嘴窃笑不已,他有些赧然,把所有人遣走,为那懒洋洋的家伙擦好身体,又找了衣服给她穿上,小梨仍揪着他衣襟缩在他怀里不肯放手,菩提又好气又好笑:“他们会笑话的,你自己下来走吧!”
小梨恨恨地朝他耸耸鼻子,“我就是要让别人看看,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怕人笑话你以后都别理我!”
菩提被折腾得没了脾气,只好背着她出来,奇天将军大笑,“刚才下人说你们是连体婴我还不信,原来真的长到一块去了!”
经过几天的相处,菩提和性格爽朗的奇天将军已成了朋友,闻言只尴尬地笑两声。小梨可没这么好说话,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奇天,不准笑,等下我被人扔下来可唯你是问!”
奇天满脸笑容僵在脸上,毕容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朝他们抱拳道:“太子殿下,听说你们明天就要出发,小民不敢高攀,就此别过!”
菩提这才想起昨天答应的事,觉得十分愧疚,连忙把小梨放下来,搭着他肩膀道:“毕兄,你一个人赶路万般不便,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
毕容冷冷地瞥了肩膀上的手一眼,不发一言,菩提走近一步,悄声道:“毕兄,实在对不住,那件事我不能答应,昨天小梨差点杀了我!你放心,等我们回到大漠,我这个做弟弟的一定会给兄长找个世上最好的姑娘!”
毕容无声地冷笑着,退后一步,不着痕迹地把他的手卸了下来。
小梨斜了他一眼,攀住菩提的手臂,笑吟吟道:“菩提,毕哥哥,我们明天要走了,干脆一起去集市采买些东西如何?”
菩提敲了她一记,“你买了那么多东西还不够,难不成想把整个狂沙城搬回去?”
小梨偷偷踢他一脚,大声道:“我不都是为了你!”
菩提呵呵直笑,顺手摸摸刚才她敲过的地方,小梨瞪了他一眼,把他的大手掰下来,一本正经地把手塞到他手心。
菩提攥紧了她的手,笑得无比温柔,回头对毕容道:“毕兄,我们还从未一起逛过集市,不如我们慢慢瞧瞧如何?”
奇天看着这对小情人嬉闹,正回想起当年和小妾右欢的甜蜜光景,心头酸疼不已,听菩提这样一说,连忙附和道:“毕公子,你一直闷在房间,早该出去看看狂沙城的热闹景象,不是我吹牛,在狂沙城能吃到的东西,你们在东罕和大漠未必能找到,不如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如何?”
毕容目光一闪,悄悄把拳头松开,高高抱拳道:“恭敬不如从命!”
那一刻,小梨只觉阳光似针刺入眼中,寒在心里。因为,身形矮小的她窥见,毕容微微张开的掌心,一片鲜红。
她下意识地紧紧抱着菩提的手臂,菩提正听奇天介绍狂沙城有名的美味,烤全羊、羊杂汤、羊肉馍还有各种包点,转头看到她眉头深锁,一脸茫然,还当她在担心路上的安全,心中十分不忍,悄悄慢下脚步,把她的手攥得更紧。小梨感觉到他的力道,抬头一看,正遇上他忧心忡忡的目光,她强自镇定心神,对他绽放一个灿烂笑容,菩提呆了呆,咧嘴笑开了。
看着两人眉目传情,毕容目光阴沉,脚步渐渐沉重,奇天将军对自己辖区的治理颇有信心,只带了几个亲兵随行,加上阿壮和阿让带的十几个侍卫,一行人也算声势浩大。小梨早上刚起来,只想吃些清汤包点,奇天将军直接把大家带到狂沙的老字号“小二包子”,派人先去跟老板打了招呼。
一进店,老板笑脸迎来,把众人带到楼上用屏风隔出的雅间,阿让带着侍卫在楼下守侯,阿壮带了两个侍卫上楼,和几个亲兵守在门口。四人刚一落座,香喷喷的羊杂汤和肉包子就上来了,阿壮用银针试过毒,示意大家可以吃,又垂手站到门口。小梨满怀心事,默默坐在菩提身边喝汤,菩提夹了两个包子放在她碗里,她笑吟吟看了他一眼,又开始对着包子发呆。
她心中如有一团乱麻,剪不开,理不清,她不知不觉想起一个人来,仿佛看到他万事皆在把握中的沉稳笑容,暗道:“舅舅,你到底在哪里,我遇到大麻烦了!”
毕容似乎也胃口不佳,喝了两口汤就起身,走到窗户前向下眺望。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接着楼梯一阵巨响,一个兵士踉踉跄跄跑来,叩拜道:“将军,大事不好,西边的粮草仓库失火,一群武功高强的蒙面人好像从地里钻出来,用火箭把粮草仓库点燃,现在火势迅猛,风又太大,已经无法控制!”
奇天拍案而起,“谁这么大胆子,敢在我眼皮底下作乱,你们抓到那些人没有?”
兵士大声道:“他们似乎经过训练,进退有序,射完火箭就四散逃开,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还被他们杀了不少兄弟!”
奇天怒喝道:“你先去禀告乐威将军!”等那兵士急匆匆离开,奇天把眉一拧,回头对小梨单膝跪拜道:“公主,末将有罪!”
小梨一直在凝神想些什么,起身正色道:“奇将军,现在不是请罪的时候,你赶快带我去查看一下粮草损失情况,立刻以加急文书报告朝廷。狂沙城经营多年,相信凑几天的粮食出来没有问题,你立刻派人到集市上采购,先保证士兵的一日三餐。我给你如意令,你凭此印信以最快的速度从相邻的天化和宝成调派粮草过来应急,对外则称粮草很快运到,绝无影响,千万要先安抚民心!”
奇天从未想过这顽童般的如意公主竟应对自如,心中暗叹不已,忙不迭点头称是。小梨拍拍菩提的手,轻声道:“我先去看看,你跟毕哥哥慢慢聊。”菩提连忙拉住她的手,“我也去!”
奇天突然面有难色,小梨偷偷踢了他一脚,“笨!你难道想窃取军机!”
菩提张口结舌,一脸懊丧地坐下来,小梨面色一沉,带着奇天迅速离去。
毕容远远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头,嘴角掠过一抹冷笑,沉声道:“太子殿下,这如意公主果然不同寻常,真是恭喜了!”
菩提听他话里有话,皱了皱眉头,想起刚才小梨从未表露的慑人气势,颇有些为她骄傲,还夹杂着一丝隐忧。阿壮早有些厌恶他不阴不阳的脸色,瓮声瓮气道:“如意公主以后是大漠的国母,自然不同寻常!”
“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毕容脸色阴沉,突然发难,手一抖,射出一枚飞镖,阿壮躲避不及,喉头喷出鲜血,轰然倒地。菩提悚然一惊,拔剑飞扑上来,毕容长袖一拂,一把白色粉末扑面而来,菩提暗道不好,连忙屏息后撤,却仍吸入少许,扶着桌子软倒在地。
外面的两个侍卫听到动静,不明所以,也飞快地冲了进来,毕容冷笑一声,手微微一抬竟不知他如何出手,两枚飞镖闪电般射出,两人还来不及发出声音,便已全部倒毙。
毕容一脸厌恶地擦了擦喷溅到脸上的几滴鲜血,用筷子沾了血,又用左手在墙上写下:
“要这两人活命,今夜子时,如意公主只身赴右欢亭相商。”
写完,他轻轻松松拎起高壮的菩提,踩上窗台飞上房顶,一会就不见踪影。
小梨和奇天将军刚赶到火场,脸上身上烧得狼狈不堪的兵士远远就把他们拦了下来,大叫道:“将军,不要过去,火势实在太大了!”
奇天远远看着冲天的火光,急得汗水淋漓,兵士们大声呼喊着,一刻不停地担水背沙,乐威将军带着几个侍卫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出现,遥遥跳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小梨面前,看见小梨眼中的异样光芒,蹙眉道:“小梨子,他们动作越来越大,终于忍不住了!”
小梨粲然一笑,“乐叔叔,你让菩提带路,你们带兵赶去老虎口前面那海市蜃楼,把那里先包围起来,围而不攻!”她顿了顿,狡黠地眨巴眨巴眼睛,“你把兵力分散,以先遣部队造成围攻的声势,其余的在路上拖延时间观望,狂沙城一有动静立刻回撤,来个内外夹攻!”
奇天忙道:“公主,守城的兵力有一半都在天柱山上,大漠卫将军的兵力也几乎全上了天柱山,如果从天化和宝成调派军队,也要四五天才能到达,只怕远水解不了近渴,现在城内防务紧急,不能再分散兵力了!”
乐威焦急地看着小梨,倒是没有开口。小梨的眼中如燃起两簇小小的火焰,轻笑道:“乐叔叔,你记得当年我怎么对付蜀州的土霸王何典?”
奇天惊诧不已,喃喃道:“难道是那个盘踞一方,私自招募了大批散兵游勇,无恶不作的何典?”
乐威哈哈大笑,“不是他是谁,我们小梨子偷偷潜入蜀州的巴山城,收集了他的罪证后,用声东击西之计把巴山城的守军调空,然后把一批高手化整为零送入城中,在巴山城各处作乱,让他疲于奔命,她则带几十个高手藏在何典府附近,等他憋不住出来,立刻把他擒获。巴山城地势险要,进可攻退可守,何典悄悄坐大,以为山高皇帝远,我们拿他没奈何,肯定没想到这么快就覆灭了!”
奇天啧啧称叹,正色道:“公主,您是不是想把守城兵力调空,把他们引出来,来个瓮中捉鳖?”
乐威眉头微蹙,“小梨,难道你要以自己为饵?”
小梨笑而不答,奇天急得冷汗淋漓,大喝道:“不行,公主千万不能涉险,末将这就传令下去,全城搜捕疑犯,末将就不信,小小的狂沙城能藏得住那些亡命之徒!”
小梨面色一整,“奇将军,你放心,他们进退有序,计划周密,肯定筹谋已久,而且决不是要我们一两条命那么简单。请试想一下,如果只为报仇,当初为何在老虎口半途而废,我并不相信他们的箭用完,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他们怎么可能上山。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并不急着要我们的命,而是想要更重要的东西,比如权力,比如军队。”
她脸上一派淡定从容,“我曾在欢乐楼跟众人比武,后来在狂沙山遇劫,刺客的某些招式我觉得似曾相识,所以,欢乐楼与此事肯定脱不了干系,但那里来往客商众多,是鱼目混杂之地,一定不是他们的主力。他们训练有素,即使捉到,只怕得到的只有尸体。我姑息他们这么久,就是不想打草惊蛇,想把幕后的人引出来,一举全歼!”
奇天沉思良久,终于点头道:“公主,末将把城中剩下的兵力交一半给乐将军,城中的治安末将一定要维护!”
小梨颔首道:“一半就够了,我就是想造成声势,一是让他们有所忌惮,二是让他们误认为狂沙城中防务松懈,开始大肆活动。”她面色突然凝重,“奇将军,以后狂沙城开始实行宵禁,士兵日夜巡逻,如有异常,立刻放焰火或者吹哨通知众人集结,而且,传令下去,情况危急可以先斩后奏,反正我们抓不到活口,也决不能让他们讨得好处!”
奇天连连应下,这时,一匹马风驰电掣而来,一个士兵飞身下马,仓皇拜倒,“公主,不好了,太子和毕公子都被抓走了!”
小梨花容失色,大喝道:“他们在哪里被抓的?”
那人战战兢兢答道:“就是在小二包子店,你们走后不久他们就不见了,太子的三个侍卫遇难,墙上还留着血书,要公主殿下今夜子时独自到右欢亭赴约!”
他的话音未落,小梨腾空而起,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到马上,打马疾驰而去。
乐威和奇天交换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飞身上马,紧跟了上去。
小二包子店已被士兵团团围住,设置路障的士兵看到小梨,刚想开口拦阻,旁边一个官长模样的已迅速奔出跪倒,“参见公主殿下!”小梨二话不说,翻身下马,径直冲到楼上,阿让几人正对四人的尸体连连叩拜,皆是满面泪痕。
看着三人安详的睡颜,她仿佛又看到他们笑容满面的模样,银牙几乎咬碎,强忍着心痛,仔细察看他们的伤口。阿让把飞镖呈给她看,眼中一片血红,哽咽道:“公主殿下,您一定要把太子救出来,要为阿壮他们报仇!”
小梨接过飞镖,摸着上面刻的“鲜于”两字,若有所思。良久,她茫然抬头,墙上的血字已变得暗红,她怔怔看着那几个大字,眼中的茫然渐渐消退,对紧跟而至的乐威和奇天大喝一声:“跟我去将军府,我有事相商!”
那一刻,她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凌厉光芒,如出鞘的宝剑,只有热血能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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