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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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藏已经一个星期,刘林哪里也没去,整天就去布达拉宫广场上坐着,在高原的骄阳之下,**着脸孔。相比将自己层层包裹起来的那些女游客,她显得过于不爱惜自己的皮肤。实际上她的那张脸,仅晒至次日便已开始褪皮。接下来也就习惯了,更加想不起去做必要的防护。
梁思言如果空闲,会过来陪她坐一阵子,抽烟,吹口琴,往前面摆一只青瓷的碗。他说这是一种格调。刘林起初觉得难堪。后来了解到对面常驻的那双大男孩,其实很有钱,却也在前面放一只帽子弹吉他,方才放开来,这并不是乞讨,不过是一种生活方式。
这样的一种生活,这样静坐的日子里,刘林似乎真的不再去想那个已经成形的胎儿,至少视频时让母亲杨杨他们感觉是如此,他们也为此给出她已放下心头大石的信息。
可其实还是时时想起,总是半夜于梦中惊醒,再无法入睡,于是打开电脑,上网,看电影,直至天亮。
有一网友说,都市里的人,之所以如此热爱西藏,是因为他们觉得西藏能够医治他们在都市里所得到的一切伤痛。也的确如此,西藏蓝的天,白的云以及祥和宁静的生活确实容易使他们忘却都市在他们身上所留下的伤痛,但这只是暂时忘却,并未根除,他们最终还要回去都市,这些伤痛最终还是要复发。
刘林以前不太苟同这种观点,现在却深信不疑。
比如她自己,白天在布达拉宫广场静坐,看蓝天白云,看四方游客,看跪拜前行的朝圣者,在那一种氛围中,现实中的一切问题是如此遥远。可是一到夜里,恶梦却频频来袭。根本就什么都不曾忘却,更谈不上被医治好。
在被恶梦折磨得甚是不堪之后,刘林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这一次的选择,根本就是一次失败。逃避永远都不是最好的办法。因为逃无可逃。即便人为地停止自己的思维,却还有无意识的梦时时地逼她想起。
既然西藏无法为自己疗伤,那么,就只有依凭自己的力量。
进藏第八天,也是刘林在布达拉宫广场静坐的最后一天,和对面常驻的一双大男孩聊天,得知他们在西北地区资助了有五十多名学生,讲起那一些穷困地区失学的孩子,两人年轻的脸是那样黯淡,恨自己的力量微薄。
正处于急于破出心魔困扰中的刘林,却忽觉眼前一亮,赎罪,原不只是要毫无意义地自责,其实是有另外的更有意义的方式。

刘林向他们仔细打听了资助的途径与方式。
之后权衡,是在胎儿的不幸逝世中继续消沉下去?还是做一些实际的事去资助那些失学儿童?她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后者,这一直是她想要的选择。胎儿逝世已成事实,无法改变,继续内疚毫无疑问于事无补。当然也有消除内疚的方法,便是一命赔一命,只是她做不到,她还有小亮,还有母亲,还有未供完贷款的房子。在这一切现实面前,她无法消沉,无法洒脱地一命抵一命,而只能振作。而资助失学孩子,是她振作起来的最好的理由。
那么,从现在开始,从此刻开始,忘记那个未成形的胎儿,要记得的,是那些失学的孩子。
说忘却,当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所以刘林还是给自己预留了一个月的时间,用这一个月的时间彻底地忘却。一个月后,务必要消除对那个胎儿的记忆。这是她给自己定的目标。
当晚回去,找到梁思言,请他帮自己制定这一个月的路线,当然要最省钱的那种。
梁思言讶然,相较于前些日子的意志消沉,兴趣了了,她今天的表现有点回光返照般令人难以置信。
刘林告诉他:“我打算在西部资助几名学生。一个月后,大明小明会去甘肃,我已讲好与他们一起去了解那边的情况。”大明小明便是那一对弹吉他的大男孩。
“怎么突然想起要做这样的事?”梁思言问。
“不想再毫无意义地内疚下去。也算是转嫁内疚吧。资助失学的孩子,做一件好事,让心里有一些平衡。”
梁思言反而担忧,她的自我调整方式,原是如此。内疚了,补过似地做一件好事来平衡;伤心了,就去做一件开心的事来平衡。那所有的伤心与内疚,她将其平衡掉了,以为就忘却了,其实不是,它们都还在,只是积压了,在内心某一处她并不知道的地方,反映在外观的神情中,便是眼中永远都抹不去的那一丝忧伤,以及总是微微尖蹙的双眉。
他望住她,她给了他轻轻的一笑。她看起来真得很显轻松。可是双眉仍旧微微尖蹙,而眼中那一丝忧伤,也仍旧在。
这是一种掩耳盗铃甚至是自残式的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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