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山月不知心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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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子呀,哥哥我求你啦,莫追哥哥啦,莫杀哥哥啦,哥哥我是个怕死鬼,杀我污你宝剑呀,放了我要得不?”
“要不得呀哥哥,妹子求你啦,就成全妹子我,从了妹子我,让妹子杀你做投名状,妹子年年给你上坟烧钱,要多少给烧多少。”
“妹子呀,哥哥爷娘就生得哥哥一个,30岁了还没娶堂客,你杀我就是绝我爷娘的后呀,妹子你慈悲慈悲,要得不?”
“要不得呀哥哥,你就从了妹子我,今日妹子若没个投名状,在毒妇门就难混了,哥哥呀,同情妹子则个,把你性命交与妹子吧。”
我在丛林间乱窜,树木在周边乱转,天空在头上乱旋。
往上看,山顶黑烟滚滚,张牙舞爪着,向巅峰下的山谷蔓延。
江湖上有些地位的舜山派,就在黑烟里灰飞湮灭。
往前看,一个满脸雀斑的妹子,头戴大红花,鼓铜铃眼珠,着青衫,执剑,口喷热气,追着我杀。
红花雀斑相映红。
往下看,树林外面,白花花的瀑布哗啦哗啦。
我是舜山派的漏网之鱼,为什么我能漏网,因为我怕死。
今天下午,毒妇门向舜山派发动总攻时分,趁着师兄师弟们往前拼杀,我拔腿就跑。
天下兴亡,匹夫无责,江湖道义,关我屁事。
为舜山派舍身是月薪10两白银以上护法们的事,还轮不到我这个月薪才3两白银的三等剑客出来舍生取义。
何况我老娘有教导在先:“伢子,你记住呀,碰上见血见刀的事,你莫傻,莫去拼命,要流逝(南方口语,就是像水一般快)地跑,你要好生保护自己的身体,爷娘只有你一个,造孽你快30岁了还没娶堂客生崽。”
我从5500尺高的山顶飞跑到3000尺高的马头峰时,就看见山顶冒起黑烟。
这黑烟宣告有着百年历史的舜山派从此结束。
自我进入舜山派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一个王朝总是太祖神武,太宗英明,高宗守成,中宗混账,懿宗荒淫,宣宗中兴,哀宗完蛋。
舜山派正好处于哀宗时代。
我不幸在哀宗手下效力。
王朝完蛋,草民不能完蛋。
舜山派完蛋,我不能完蛋。
但是这个雀斑妹子想要我完蛋,估计她没找到投名状,就一路搜寻,搜寻到了我。看见我就抽剑,就喊打喊杀。
舜山派的差劲,从我和毒妇门这个妹子的对打中就看得出来。
雀斑妹子一剑一剑地逼杀,一剑比一剑凌厉。
同样是三等剑客,我却是一剑一剑地退让,一剑比一剑衰弱。
她基本没用什么招数,使的就是击剑训练时候的基础动作,劈杀,劈杀,再劈杀,每两次劈杀的间隔大约是弹两次手指的时间,像马鞭摔打一般,裹着风劈里啪啦打下来。
天可怜见,我进入舜山派8个月了,已经有5个月没有进行任何练习。
进门的时候,我每次劈杀的力度是80斤15两,每两次劈杀的间隔为弹三次手指时间。
8个月后,感谢舜山派的栽培,我退步神速:
每次劈杀的力度退化为75斤7两5钱,每两次劈杀的间隔为弹四次手指时间。
沦落到今日,连个娘们都打不过。
雀斑妹子劈杀了36次,拿着我像柴一般剁。
我唯一的动作就是将剑横起来,往上迎,看这张雀斑脸一次又一次地膨胀起来,爆发开来,口水跳过剑刃,溅到我脸上。
我从第一剑挡到第36剑,从3000尺逃到2800尺。
再往后一看,白雾升腾,雾里面水汽氤氲,缠绕到头发上,衣服上,吻得我湿湿的。
脚跟后面,就是三千尺瀑布。
雀斑妹子举起第37剑,长长地叫声:“劈——杀————”
抬头看剑,低头看瀑布,我脑袋一片空白,随着瀑布轰隆轰隆响。
腿脚没力气了,膝盖发软。
胳膊没力气了,手腕酸麻。
顺着自己的生理需求,我往下一放松,扑通,我双脚跪到在泥土里,剑掉落在草丛。
“啊呀,你还是不是个爷们,居然向一个妹子求饶,杀你真是污我毒妇门门风,哥哥,你真是让妹子我为难啦。”
雀斑妹子举着的剑,停在空中。
她在投名状和尊严的间歇中犹豫。
这个间歇就是我性命所在,这是地狱打开的一扇大门。
我跳起,用尽全部肌肉的力量,跳起,翻滚,爬行,转瞬间与那个杀人妹子相隔了二三十步远。
雀斑妹子尖叫一声,提剑又追,还对我此举加上一句评论:“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骗人的货。”
想要逃命,必须得滚,不能走。
我一手蒙着头,这是我吃饭的家伙,一手护着小**,这是我传宗接代的家伙,顺着陡峭的山坡滚呀滚。
雀斑妹子的追杀声,耳畔的风声,草木竹麻的撞击声,混成一片。
我缩头弯腰,只顾滚,在树木的缝隙间滚。
我的身体从云朵间呼啸而过,开始有种飞云腾雾的感觉。
估计滚了两千尺左右的山坡,衣服破了,鞋子破了,裤带也松了,皮肤火辣辣的。
雀斑妹子的脚步声却还在头前几十步的地方响动。
一旦被一个女人纠缠上了,你就完蛋得差不多了。
嘭——
**撞到一棵树。
我急转弯,再滚。
还是滚不动。
没有碰到什么固体物质,却是一阵风,居然由下而上刮来,阻止了我的滚动。
这风有股腥味,且又粗糙,密度也大。
哪来的怪风。
我不由得坐起来,看前面草堆。

草堆里金黄金黄的,好像一堆大便。
管它什么大便,性命要紧,臭点算什么,继续滚吧。
那堆大便却站立起来,一抖一抖地动着。
啊也,这山里怎么来了这么大一只猫?绿色的眼珠子放射光芒,一根根胡须像一把把小钢刀,十一二尺左右长的身子,尾巴翘得高高地,足足有5尺长。
那大猫见了我,将身子伸长,眯着眼睛,甩了甩脑袋,好像很困的样子。
忽而,它两眼又一张,绿光再度发射,嘴巴张开,露出里面几把弯刀似的牙齿,吼了一声。
山林震动,草木觳觫。
我啊呀一声:“逃命啦,有老虫呀,老虫要咬人啦。”
跐溜一声,我已经上了一颗大树。
我的裤子似乎也很紧张,紧贴着我的**,随我上了树,到了大约30尺高的树枝上时,它才也跐溜一声掉到脚踝上。
老虫似乎不想吃我,懒洋洋地看看我,眼神显露着先知圣贤的深沉呢。
我蹲在树上,重新拉上裤子,好像生怕对方是只母老虎,会窥见我的宝贝玩意。
那老虫也不看我,忽然对着树后面一声吼叫。
大树瑟瑟发抖,树叶纷纷掉落。
随着一声大吼的,是一个女人的尖叫,那雀斑妹子长大嘴巴,好像在和锦毛大虫比音量似的,失控地叫着,剑掉落在地。
一面尖叫,她一面往树上爬,却手脚有些发软,一时爬不上。
亲爱的老虎大哥,拜托您把这个女人给吃了吧。
我嘴巴念叨着观世音菩萨,舜皇菩萨,救我救我,心里却想着这个恶毒的念头。
老虫大哥似乎明白我的意思,咆哮一番,爪子拍拍地面,向雀斑姑娘走近。
雀斑妹子已经爬到离地二十来尺的树干上,这个距离还不够安全,而且是光溜溜的树干,难以稳住,她却怎么也爬不动了。
她脸上每个雀斑都在扩大,都在充血,这是求生的惊恐的表现。
她看看地上的老虫,又看看树上的男人,犹豫着。
老虫又吼了第三声,迈着优雅的步子,逼近树干。
她想了一会,终于向我伸出了手,在老虎和男人之间,她选择了男人。
刚才还在心里拜托老虎吃掉她,此刻却也伸出手去,将身体稍稍弯下,凑够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我抓住了她的手。
从此刻知道,我就是个成不了气候的贱人,居然去救一个对自己喊打喊杀的女人。
有了男人的拉扯,女人来气力了,刷地一下跃上30尺枝头。
两人搂在一块,周边环状展开的树枝护卫着我们两个。
虽然脸上长雀斑,身体却还是软绵绵的,热气透过青衫散发出来,薰得我浑身发软,只有一个部位是硬的。
“啊————————”
雀斑妹子又尖叫。
“怎么啦?我不计前嫌拉你上来,你还叫什么?”
“你…………你…………非礼呀,你无良呀…………”她涨红了脸,脖子上青筋条条,雀斑放大到极点。
一副母夜叉状。
“啪——”我脸上吃了一掌。
我低头看,知道自己受辱的原因了。
裤子又掉落,露出春光无限。
我慌忙蹲身拉裤子,一连串对不起。
痛失视觉贞操的雀斑妹子趴在树枝上嚎啕大哭,哭得老虎都软心了。
树下那锦毛大虫,打了几个哈欠,连连摇头,然后就地又蹲下来,抬头看看我们,又张开嘴巴伸出舌头喘喘气。
整个下午,就在离地30尺高的树上度过。
老虫一会躺着,一会围绕着树干走动,总之就是对我们不离不弃,不时一往情深地抬头看我们两个。
雀斑妹子哭得累了,花了两个时辰接受了自己失去视觉贞操的事实,安静下来。
我说声:“对不起呀。”
啪,又是一记耳光。
“不准再发表关于这件事情的任何议论,妹子我不愿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她恶狠狠地瞪住我。
我吐吐舌头,不再出声。
闭上眼睛盹了一会,再睁开一看,林子里是银白色的月光。
抬头,一轮满月挂在青黑色的天空,舜山108峰在月光中静寂着,似乎在思考为什么偌大一个舜山派就这么着灭亡了。
低头,那讨厌的老虫还在树下盘旋。
看着月光,猛然醒起:今日是9月15日,我30岁生日,娘说,9月15日,月亮升上来的时候,就是我大了一岁的时候.
天上的月亮似乎在告诉我:你已经30岁啦,已经进入后青春时代啦。
这就是我的30岁生日。
给我发俸禄的门派垮台了,我的裤带松了,一个丑女人同我在同一棵树上,树下是一只锦毛老虫。
想到这里,我内心一阵凄凉。
于是,悠悠地叹息:“山月不知心里事。”
正伤感间,忽然听得银铃般的叫声。
“阿黄,阿黄呀,你这该死的畜生,你跑哪里去啦,寻得妹子我好苦呀,阿黄呀,阿黄…………”
看来是谁家的狗不见了。
银铃般的笑声后面,一定是个银子般的女人,温婉纤弱,仪态万方的女人。
我只猜对了一半。
走失的不是狗。
那老虫听了叫唤,猛然立起,回叫了一声,朝银铃般的声音走去。
“哎呀,阿黄,你找得我好苦呀,你说该不该打呀。”那银铃声音带着怒意。
这么大一条猛虎,居然是个姑娘的宠物!
朝老虫散步的方向看过去,但见一从箭竹分开,月光下,分明见一佳人兮。
今天的生日总算有了一点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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