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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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能早一些还清债务,父母拼命的从牙逢里攒钱,在粮库里,买最便宜的高粱米和玉米面儿,煮出来的饭都是红颜色的。妈妈买来了几大捆香菜,腌了两缸,我们的餐桌上出了咸香菜再无其他的了,直到如今,我一口咸香菜都不吃了。
为了不亏待年幼的妹妹,爸爸在粮库里买来了少量的大米,妈妈从副食店买来几斤挂面。那时,乡镇卫生所的条件都很简陋,冬天要自己生炉子,中午,妈妈在单位,就用小铁杯在炉子上煮点儿大米粥或煮一点面条给妹妹吃。
看到那一小杯的粘糊糊的米粥和细细的面条,谗得我直流口水。但我从来没有向妈妈要过。当时我根本就不了解父母的难处。在我心中就认为我与妹妹不同,所以吃的用的也就都不一样了。
记得有一天中午,爸妈回家吃午饭,我在医院的院内与一帮小伙伴玩儿,虽然我不能和他们一样地走路,但坐在手推车里也一样受到小朋友的喜欢。我把自己在医院里看到的和听到的许多病人情况编成故事,绘声绘色地讲给那些农家小院儿里的小伙伴们听。
正当我们玩到兴头上时,远远地看到爸妈从家的方向走来,妈妈的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我知道那是给我带的午餐。饿着肚子的我猜想妈妈给我拿来的会是什么样的美味呢?
妈妈走近我,要推我回屋子里吃了饭再出来玩儿,我试探着与妈妈商量;“在外面吃,行吗?”
妈妈还是推着我进了屋。然后为我打开了那包着午餐的纸。原来是半个黑面馒头中间掰成几段,每段里面夹了一层臭豆腐。
我略有几分失望,但还是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吃得特香。
当时我还不能理解妈妈推我进屋吃饭的用意,毕竟那时候的我还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啊!
童年对于每个人来说都象征着快乐和无忧,我的童年记忆中也有快乐,但更多的却是委屈和遗憾。
学龄前的那段时光,对我来说是最明媚,最阳光的日子,虽然没有了郝姨的带领和宁宁的陪伴,但我并没有感到寂寞,因为在我的身边,又多了那么多同龄的小伙伴,其中有两个女孩——小燕和小杰,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她们是一对亲姐妹,而且我们还是邻居,中间只隔了宋阿姨家。
她们家在当时都不怎么富裕的农户中算是困难的,不仅仅是因为孩子多,而且她们的母亲有一只眼睛是失明的,哥哥姐姐都在读书,所以小燕和小杰直到十多岁了才上小学。
小燕长得很漂亮,大眼睛,鸭蛋脸,还有两个小酒窝儿,自然卷曲的黄头发,看上去像个洋娃娃,大家都说她像外国人。
相比之下,小杰长得却很“中式”化,梳着普通的学生头,性格很像男孩子,即使在男孩子当中,她也不会表现的很乖巧。
她们还有一个弟弟,叫权儿,当时只有六岁,也总跟着我们一起玩儿。
权儿很淘气,夏天的时候,他经常在中午阳光最烈时,光着身子在沙土地上打滚儿,引得大人们都皱起眉头,而他们所寻求到的快乐是我所羡慕不已的,因为坐在手推车里,双手都没有粘过泥土的我,最喜欢看的就是男孩子们用水和泥玩儿。
在他们的眼里,我是与众不同的,他们觉得我知道的事情很多,而且我似乎天生就会讲故事,还会说儿歌,又认识那么多字,这些对于还没有上学的农家孩子来说是很新奇的,很羡慕的,所以那时候我是伙伴当中的当然主角。
我的伙伴们对我都非常的好,他们总是送我一些我们家没有的好玩儿的东西,例如用布块儿缝的小口袋,里面装着高粱米或玉米,也有装谷子的,俗称沙包。
我不能像他们那样在地上玩儿,就用一根绳将口袋吊起来,坐在板凳上,把腿悠起,踢在沙包上;还有伙伴送我玻璃球,羽毛扎成的毽子,这些新鲜的东西都会让我感到万分的欢喜。
也会经常有人问我:为什么我不能下地走路,我就告诉他们说我小的时候很胖,所以走不动,长大了就不会走了,每每这时,小朋友们就会用同情的目光为我惋惜。
那时候的我除了坐在手推车里,并没有感觉到自己与别的小朋友有什么不一样,我最喜欢的是跳绳游戏,三个小朋友或更多的小朋友,将长长的一根绳两个人撑开,各站一边,其他人站在中间,两端拿着绳的小朋友,顺着方向,用手臂轻轻将绳摇成一个大圈儿,绳就从中间跳起的小朋友的脚下掠过,虽然我不能加入其中,但在一边我可以为她们数数和助威。
每当看到那条细细的绳儿在小朋友的脚下飞舞时,我的心便也随着雀跃飞舞起来,我一直美美地期待着有一天我的病好了,也能加入她们的游戏,我相信我会跳得比她们更好更多,而这种期待竟永远停留在了我的期待中,成了一个永远不能实现的梦……
转眼间,到了一九八一年春节,这是我们搬进新家后的第一个春节。
那一年,我们家的客人最多,父母的同事和好朋友都被请来了,因为我们有了属于自己的空间。
爸爸买了一捆的“二起脚”,妈妈做了很多好吃的,那一年的喜庆是我印象中最浓,最热烈的,妈妈说自从她与爸爸结婚以来,都没有象这个春节这么快乐的过过,不是因为没有房子住而发愁,而是因为给我治病而忧心。
十年来一直饱受着精神和生活煎熬的爸爸妈妈,把他们结婚十年来的经历形容成“十年浩劫”,可想而知,这四个字里所包含的辛酸苦难。
八一年的夏天,远在大连的姥姥家,不断的来信催促四年没有回家的妈妈回去探亲,父母因为没有路费而一再推辞,那时是我们生活最苦的时候,但母亲思念女儿的心也同样是迫切的啊。
因为困难,妈妈都没有回去参加大舅和小姨的婚礼。一封接一封的家书飘来,父母商量了几天,最后决定我们全家回大连探亲一次。
从父母的交谈中,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以后父母可能不会再带我出远门了,所以,我特别珍惜这次的旅行。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父母的单位特别的热闹,可能是因为爸妈好久没有请那么长时间的假了,也可能是因为我们要去一个大城市,对于那个小镇上的人来说,真是一件让人激动的事情,更何况他们还委托了爸妈在那个美丽的城市给捎回一些他们所需要的东西,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欢送着我们。
我的小伙伴们更是对我羡慕不已,那个时候我真的感觉到能有一个大城市里的亲戚,也是一件令人骄傲的事情啊。
妈妈把别人要捎的东西很认真的记在一个小本子上,她的同事们都说,虽然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见不到,但还是很舍不得,妈妈的人缘就是这么好。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我跟妹妹都躺下了,爸妈在收拾明日起程的东西,虽然没有什么好礼物可带,收拾起来还是好几个大包。
那一夜的我失眠了,我想象着明日一路上的情景,想着到姥姥家后的情景。深夜里,假意睡熟的我听到了爸妈的谈话。
以爸爸的意见,不想带我去的,是妈妈和舅舅再三地强调要带上我。
听妈妈说以后带我出去的机会不多了,因为我的身体越来越胖,妈妈的年龄也越来越大,所以可能这也是最后一次。
听到这些,我的心猛然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我知道,我会慢慢的失去更多,但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自己也经常的想,为什么别的小朋友象我这么大的都已经满处跑了,我为什么要做在手推车里?可我不敢问妈妈,我感觉到爸妈不太愿意谈起我的病情,所以我只能带着这些疑问和痛苦默默的等待着,等着童话里属于我的奇迹,能够早一天在我的身上发生。
夜已深,面对黑漆漆的空间,听着父母和妹妹睡熟的声音,我突然感到自己是那样的孤独和无助,我好希望自己也是在梦中,或者让时间就这样停顿,永远停在我八岁的年龄,我好害怕自己长大,从那时候起,我对自己的未来就没有了五光十色的向往,我对那个黑夜充满了恐惧,我好希望那一夜是我的一个噩梦,醒来之后就消失的梦……
朝阳在不知不觉中升起了,妈妈照顾我们起床,准备着今天的旅行,我若无其事的配合着妈妈,看着年幼的妹妹兴高彩烈的样子,八岁的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心痛。
吃过早饭,我们起程了,爸爸用他那宽厚的臂膀抱起了妹妹,我则被妈妈背在了那疲惫的背上,当时我已经是同龄孩子中较胖的了,再加上自己全身无力,就格外的沉重,所以妈妈用部队的武装带把我固定在她的身上。

本来我应该由爸爸来背的,可是自从有了妹妹之后,我就再也无缘依偎在他那暖暖的怀抱里了,而且我一直害怕他,看见他就觉得心跳,特别是他那冷冷的眼神和冷冷的语言。
一路上,妈妈背着我走,爸爸在左边,我的脸就会面向右边;爸爸在右边,我的脸就会转向左边,看着妹妹在他的怀里撒娇,我想起了小的时候我也曾经这样,可是现在……
我把脸紧紧的贴在妈妈的背上,心里在祈求:“妈妈,现在我只有你了,请你不要丢弃我!”……
我们先做小客来到了县城又转乘另一个小客到了镇上的火车站,在那里等火车。
候车室里等车人不算太多,我被安置在一个椅子上,爸妈都在逗着妹妹玩,我则坐在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所有收入我眼帘的一切,我都倍加珍惜,因为我不知道以后我还能不能看到这些。
我并不急着让火车早点到,因为我周围的一切还都没有看够呢!
那个小小的候车室并不大,没有几排椅子,有的旅客没有占到座位就坐在了自己的行李包上,还有的人在候车室里来回走动,我则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不自觉的低下头来看看自己的腿,情不自禁地用力摇晃着,我就是不明白,它为什么不听我的指挥。
我真想突然之间跑下去,给父母一个惊喜,或者有灰姑娘里的仙婆婆拿着神棒指点我一下,我的浑身就立刻充满了力量。
想着想着,妈妈抱起了我,告诉我,火车来了。
走在站台上,远远地看着一个庞大的绿色的铁龙向我们驶来,停下来时,站台上的人们蜂拥而上。
妈妈抱着我,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列车员指挥着让抱小孩的旅客先上,我们四口终于挤进了车厢,在拥挤的人群中找到了自己的坐位,我坐在最里面,我喜欢靠窗的位置,这样我就能看到外边的风景了。
一路上,我都这样的看着。
当有好心的旅客问父母我得的是什么病时,我总是不情愿地回头看一眼,我最不喜欢别人问起我的病情,甚至我希望别人暂时的把我遗忘。
车窗外的山水更能让我感到心旷神怡,闷热的车厢让很多旅客都敞开了窗,我们也把窗敞开了,我撕下一条茶几上的报纸,伸向窗外,随着列车前驶的风,让纸条飞舞起来,那种感觉好惬意啊。
我们坐了整整九个小时的火车,才达到目的地——大连,三个舅舅都来接我们了,由于车厢里的人太多,我被从窗口送了出去,大舅抱着我。
我有三个舅舅,一个小姨,大舅在我的印象中最沉稳且有威严,小时候我最听大舅的话,只要他的笑容一消失,我就会变得乖乖的;二舅很活跃,他总喜欢逗着我玩儿,唯有小舅最淘气,也只有他最有时间抱着我到处走,小姨是一个喜欢唱歌的人,我最喜欢她一边打毛衣一边唱歌。
我已经四年没有见过姥姥家的人了,四年当中,我们有了妹妹,又有了自己的房子,四年光阴对我的成长跨度也是很大的,所以,姥姥家的印象在我的记忆中已经变得美好而模糊了。
我们一行多人坐上了有轨电车,来到了北京街,姥姥的家。
姥姥家住在一个大杂院里,十几户人家,一口井,一个卫生间。
走进那个大门洞,猛然间打开了我记忆的大门,仿佛看到了一个幼小的身影正在拉着姥姥的衣襟,在大杂院里练习着走路。
其实小的时候我多半的时间是住在姥姥家的,因为这样给我治病会方便些。
姥姥祖籍山东,直到现在她依旧改不了一口的乡音。
姥姥是个心直口快的老人,由于生在旧社会,她成了目不识丁的家庭妇女,这也一直是她所抱怨的,与她相比,姥爷的性格却好的出奇,我总是看到姥姥因为姥爷喝点小酒而里外屋地发着牢骚,姥爷则坐在一旁,一边喝着小酒一边笑眯眯地听着,仿佛在酒香中品味着生活的纯正。
我是姥姥家的第一个外孙女,加上我从小就性情乖巧,身体又不好,深得姥姥、姥爷和舅姨的怜爱。
一进门,我就看见了姥姥在厨房忙碌着,四年没见面了,几位长辈把我和妹妹都围住了。
小姨给我们买来冰棍,我最喜欢吃的就是大连的小豆冰棍,那是我记忆中最好吃的冰棍。
这次回来又多了两个人——大舅妈和小姨夫,他们都刚刚结婚不久,大舅妈以前见过,她和大舅恋爱了好多年。
小姨夫初次见面,他性格内向,不爱说话,坐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我们。
晚餐很丰富,对于我们在家天天吃咸菜的来说,就像吃酒席一样,那个年代和现在不同,很多东西只能在当地有卖的。
大连是海滨城市,在姥姥家总能吃到一些新鲜的海货,都是姥姥特意为我们准备的。
那一晚上好热闹,我被夹在舅舅们当中,幸福地享受着。
当他们看到爸爸对我态度的变化时,都指责他而又怜惜地看着我,我和妹妹很晚才休息,我本不想睡觉,但由于头天晚上的失眠,便不知不觉在大人们的聊天声中进入了梦乡……
清晨醒来,我就闻到了一股炸鱼的香气,每次到姥姥家都能闻到这股味道,姥姥家人都知道我们全家都喜欢吃鱼,所以我们来了总忘不了给我们解馋。
其实当时姥姥家并不富裕,大舅刚刚结婚,二舅刚刚工作,小舅毕业在家,妈妈是老大,也只有妈妈离家最远,所以姥姥知道也只有妈妈最苦,妈妈不能常回家,,这次隔了四年之久才见面,母女相见的心情是当时的我所不能体会的,直到有一天,我也有相同的感受时,才理解了当时姥姥看妈妈时的那种慈爱而又无奈的表情。
吃过早饭,舅舅陪爸妈带着妹妹去了商场,没有带我,在家的时候我有手推车,到了姥姥家,已经不能行走的我只能呆在家里了,舅舅们都想抱我出去走走,却也都知道没有手推车,谁也坚持不了多久的。
看着他们出门的背影,我的眼中充满了渴望和无奈,舅舅回头看我时,用极温和的语气对我说:“明天,舅给你借辆手推车,再带你出去。”我感激地点点头。
我和姥爷呆在家里,姥爷话语少,我就自己玩,想象着他们在外面可能会遇到的种种情形,再把这情形搬到我的生活中来,其中有我,我想着和他们一起去美丽的公园,拍很多的照片,每一张都像舅舅和舅妈的结婚照那么漂亮;想象着我们一起逛华丽的商场,去看那各种款式的服装,我带着妹妹到处转,想着大人找不到我们时的焦急表情,找到我们后的慈爱责备;想着大人们给我们买很多好吃的,想着想着,我自己都沉醉其中了。
回到现实中来,一切都不一样了,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盼着天早点黑,天黑了,他们就回来了。
晚上,姥姥先回来了,那时姥姥在一家单位门口给人看自行车,也为了增加一份收入。
姥姥看我一个人坐在床上想心事,就慈爱地问我:“他们出去玩了,你想去吗?”我点了点头,姥姥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说:“这孩子多可怜啊!”
晚饭还没有做好,妈妈他们回来了,买了好多东西,基本都是给别人捎的,呀呀学语的妹妹也兴高采烈的,我知道他们玩得非常开心。
我一直很留心他们的谈话,但又假意的满不在乎,听他们说今天逛了很多的商场,还带着妹妹去了照相馆拍了很多照片,大舅和二舅还给妹妹买了新衣服。
我好羡慕啊,我知道我只能羡慕,因为我和妹妹不一样。
舅舅给我带回了一些好吃的,有核桃、榛子、瓜子、还有烤鱼片,但我不敢多吃,妈妈不在家,我不敢多喝水,何况还有妹妹,爸爸恨不能将好吃的都留给妹妹。妹妹很懂事,吃东西时总是把第一口送到我嘴边,小时侯借妹妹的光,多吃了很多好东西。
吃过晚饭,我最关心的是早上舅舅给我的承诺,可我不敢问,只能耐心地等待着,盼望着。
他们聊起了明天的计划,妈妈说除了逛街,还要去一些同学和亲戚家串门。
我还有一个姨姥,是姥姥的亲妹妹,姥姥的妈妈也在那里,所以大人们决定去姨姥家时带上我,我高兴极了。
其余的几天,妈妈他们几乎每天都出去,我就在家等着,盼着早点去姨姥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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