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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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将下山的时候,我们终于到家了,爸爸开了门,一看脸色,我们就知道今天免不了一顿骂。妈妈阴着脸。等我们进了屋,关上防盗门,妈妈开始劈头盖脸的训斥,爸爸紧锁着眉头,象是刚发完脾气的样子。我知道在家他一定是对妈妈一番埋怨,因为妈妈是个性格温顺的女人,平时对我们的要求也不是十分苛刻,但是爸爸却不然,他总是用激将法的方式让妈妈去替他完成他作为父亲所不好完成的管教。
妈妈的眼睛红红的,把所有怨气都发泄在了我们身上,说家里一直等着我们吃饭,还说来了几十个电话找我,问我为什么把电话号码告诉给那么多的人?
爸爸在一旁也不断地溜缝,说着添油加醋的话。
听到这样的话,我都已经没了感觉,可能是已经习惯了吧。
我习惯了,可每次听到这样的话,妈妈的心还是会碎,她总希望我少惹出一些乱子,用我的平静和懂事来堵住爸爸那张伤人的嘴。
妈妈说完我们,自己也心疼,她告诉我们,两个小时前她就站在阳台上,而爸爸在屋子里走外走的,边走边说,楼上楼下都能听见,加上电话不断,就更让他生气。
听着这样的话,我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因为我已经不在乎父亲说什么了,再者,爷爷奶奶都在这,他也不会发太大的脾气。
我若无其事的接听电话,谈笑风声。
事情过去了,爸爸也就平静了,他就是这样的人,长了一颗不坏的心,长了一张讨厌的嘴。
今天是周四,可能是丽姐公布了电话,才会铃声不断,我的热线就是在这一天,这种情形下,迎来了第一个正式的听众。
她是一个内蒙古来沈阳打工的女孩儿,在感情上受到了伤害,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当她在广播里听到这个热线号码,便记了下来。
电话的那端,她伤心的哭着,电话的这端,我耐心的劝着,我不知道该怎样的安慰她,这个时候,我所看过的心理学书籍都派不上用场了。
第一个听众让我不知所措,听着她的哭诉,我觉得让我做一个姐姐,用姐姐般的关心来劝她也许更好一些。
果然如此,我没有告诉她应该怎么做,而是陪着她悲伤,当她诉说完后,反过来安慰我,她说:“姐姐,和你说说,我心里好过了许多,因为这些话我不能跟家人和朋友说”。
“是的,我知道,以后你有心事就给我打电话,我相信我们会成为最好的朋友,我也相信你会很快的从伤心中走出来的,因为你的坚强和勇敢,等你快乐的时候,别忘了告诉我”。
她笑着说:“不会的,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的。”
挂线之前,我又不忘拜托她一件事情,就是帮我宣传电话,告诉给她身边有烦恼的人,她欣然地答应了。
就这样,我的电话越来越多,通过电话,我又认识了很多朋友,他们的年龄多半都比我大,在电话里,我们畅谈人生。也通过他们,我了解了更多外面世界我无法知道的故事,但我却从来不给他们讲自己的真实情况。
认识小旭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声音低沉,我总觉得他是个有心事的男孩儿,也许是因为我们同龄吧,便多了许多共同语言,他会弹吉他,便经常在电话的那端给我弹唱,歌声就象他的声音一样,充满着淡淡的忧伤:
雨滴,淅沥沥,
淋湿另外的衣,
你呀,你呀,
真是个狠心的你……
不知道这词是他自己添的,还是真有这首歌,这位部队回来的青年,很有这方面的天赋。
渐渐的我们熟了,他就很想来看我,但是他还不知道我的真实情况呢,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瞬间而表现出那种惊异又失望的表情。在我内心世界还有着很深的自卑感,所以我一再的拒绝,我告诉他我的故事在他那里明朗的时候,就是我们可以见面的时候。
95年年底,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家里来了很多人,父母在那段时间心力,体力都十分的疲惫,我的热线也暂时的搁浅了一段。
整整一个月,办完了爷奶的丧事,我的电话铃声才重新的响起,我们家也恢复了从前的样子,父母搬进了北屋,厅里的大床也撤了,从此,白天又开始了我一个人的世界。
这天晚上,小旭又打来了电话,他十分关心的问我关于家里的丧事怎么样了,我大概的讲了一下。
虽然爷奶并不喜欢我,但对于他们的故去,我还是十分的悲痛,毕竟是自己的亲人啊!
生命真是脆弱,需要好好的把握时间,无论对别人还是对自己,一旦生命消失,将是永远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在这方面,我的父母做到了,至少爷奶不在了,父母心中没有遗憾。
小旭今晚有心事,他一直不说太多的话,又欲言又止。
我问他今天怎么了,他犹豫了一下说:“我看到你了,你信吗?”
我惊讶的说:“不可能的,我不信,你在哪看到我的?”
他沉默了一会说:“在梦里。”
我松了口气:“噢,是嘛,那你说说梦中的我是什么样子啊?”
他犹豫的说:“在梦里,我和你见面了,我去看你,你梳着长长的披肩发,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但你一直没有转过脸来,从背影看,你很美丽,只是……”。
“只是什么?”我急切的问,可他却不说了。
我非常想知道下文,可他就是不肯说,强烈的好奇心,让我不断的催问他,最后他试探的说:“梦不一定是真的,我相信那不是真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说吧。”
他忧伤地说:“我梦见你坐在轮椅上。”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这是梦吗?为什么?他梦中的我怎么会是这样呢?
我哑言。
他忙解释说:“梦嘛,都是虚的,我就说你不要介意嘛,你生气了?那我向你道歉。”
我哭了,说不出来的伤心。
我告诉他:“你没有错,你的梦是真的,为什么我一直不想让你看到我,就是因为我身有残疾,会让你失望的,我就说你别把我想的太好,我最怕别人把我想的太好了。”
我说着,他却一直平静地听着,然后对我说:“我去看你,并不是想看到你长得什么样,我只是觉得你人好,所以想去看你”。
听他这样说,我似乎安慰了许多,也是,残疾就是残疾,为什么我总是不敢面对呢?我害怕说出自己的情况,特别是做了热线之后,我体会到了做一个健全人的快乐,所以我更不敢面对自己的现状了。
当我把这种心情试探着告诉小旭时,他便一再地鼓励我,同时也对我充满了好奇。
我就鼓足勇气把患病和成长的经过讲给了他。
他说:我是他认识的女孩儿中最优秀的一个。
也许是得到了他的肯定,我自信了许多,无论是什么类型的少男少女都需要得到这样的赞美,它是世界上最强效的兴奋剂。
从此后,他几乎每天都给我打电话,我们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妈妈是个热心人,她总是热心的去做些不属于她的事情。
这天,妈妈又给大龄青年做红媒,白天很难得地出去了,我一个人在家,守着电话守着书,妈妈怕晚上回来的晚,又把台灯放在了我的桌上,可是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喝多少水的我,在妈妈走后不长时间就想去厕所。
软软的床让我动弹不得,可我不能弄脏了床,那样会给妈妈带来很大麻烦的,我不能为她减轻负担,反给她不断地增加负担。
看到自己瘫软的身躯,想起了儿时三次自杀的经历,人在逆境时总能想那些痛苦的事,而幸福的却忘到了九霄云外。
我也一样,忍着难耐的内急,我的心迷失了,猛然间对生命又充满了黑暗。
看着小小的台灯,这么多年了,我再没有想过人为的结束生命,而今天当我再次忍耐着对别人来讲非常容易解决的困难,我的心又陷入了无底的深渊。
我费尽全身力气,拧亮了台灯,我知道,只要我的手指轻轻的摸一下里面的铜片,我的生命就再也唤不回来了。后果会是什么样呢?一定是妈妈的痛心和后悔不该扔下我一整天,一定是妈妈一生的内疚,是妹妹没有见到我最后一面的遗憾,是那么多朋友的惋惜和失望,难道这些就是我将要最后留下的吗?
不是的,我不想留下这些,我还有那么多的心愿没有完成,我忍着难耐的痛苦,想着解决的办法。
突然我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如果滚到地上,可能就没事了,至少脏不了床。
我就吃力的将台灯和电话、书一个个的推下了桌子,然后再将桌子往前推去,尽管只移动一点,但也给我腾出了一小块空间,我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床边倒去,本以为这样就能划到地上,结果事与愿违,我的头悬在了床和地之间,腰在床上一半,沉重的腿压在床上,我就这样一半身体在床上,一半身体在床下,无论我怎么样的努力动,身体就像一摊泥。
我痛苦的哭着,再也忍耐不住了,床脏了,我不知道妈妈回来会挨多少累,痛苦加内疚,对生的眷恋,对死的渴望,都交织在了一起,汇成了我当时的心情。
就这样悬了两个多小时,我终于听到了妈妈的开门声,当她进屋时,不禁被眼前的情景吓住了,忙将我扶起。
什么都不说,妈妈已经明白,她没有责怪我半句,反倒一再的责怪自己。
妈妈说:“你挺不住了,就在床上,妈回来收拾,不会怪你。如果你掉到地上,冰上两个小时,冰出病来妈怎么办?那不是妈妈的错吗?没事,没事,床单脏了可以换,只要你没事就行。”
妈妈一再安慰我,越是这样,我越是难过。当我把当时的想法对妈妈说时,妈妈后怕了:“幸亏你没那么做,不然妈也得跟去了。”
晚上,我将这个经历告诉了小旭,他也很难过,但他说,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先想想别人,我记下了,我说,以后不会了。
在我的听众里,有一个大我一岁的青年,是刚从部队转业回来的,他每次来电话都会对我一顿严厉的批评,他说,我是一个胆怯的女孩儿,不敢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靠着父母辛苦的供养,还打着爱心的牌子待在家里。
我对他的批评很是不满,所以我决定将我的难处告诉他,我承诺给他写封信,说他看了信,就什么都明白了。
放下电话,我就给他写了一封长信,讲述了我自己的故事,并附上了一张我坐在轮椅上的照片。信寄出后,我轻松了许多。因为我真的不愿意让别人用这种眼光误解我,我想得到别人的理解和尊重。
大约一个月后,我接到了一个甜美声音的电话,她自称是辽宁商业信息广播电台的主持人——小语。她说上午看到了我写给一位听众的信还有一张坐在轮椅上的照片,对我很是好奇,而在沈阳已经有太多的人知道了我的热线,她想将我的热线接进直播间,让更多的听众来了解热线背后的故事,并答应让更多的人知道我的热线电话号,时间就定是今天晚上。
这个消息太突然,我来不及思考,只觉得一阵兴奋,就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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