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开杀戒前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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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刚刚在供桌上刻了一个“阳”字,脸色半红半绿、怪物一般的男人是四人中的大哥,三个兄弟都等着他说话。他原本是个性格豪阔的人,此刻面对的是自己过命的好兄弟,也并没有什么不能对他们讲,但他真得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喝了一大口酒,觉得这口酒分外的辣。他皱起了眉头,双目紧闭,想要从纷乱如麻的思绪中理出个头绪来,可是心里的乱麻却越理越乱,渐渐地,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掉入了漫无涯际的大海,一片过去的大海,回忆之海,整个人静静地下沉,越沉越深,再也分不清哪一些是记忆,哪些是回忆,哪些是过去,哪些是意识到的,哪些是无意识的……
阳是没有命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要是没有那个人,在那样一个时候,向他伸出一双拯救生命的慈悲之手,他已经死去不知多少个年头了。
四五岁的时候,阳已经是个流落街头的孤儿了。他的父母双亲被强盗杀了,他的叔叔带了他一年,狠心地抛弃了他。
阳现在闭上眼睛还能想起,他被抛弃的那个时节,正好是春天,一个倒晦的春天,而会在回忆里变得很美,甚至很可爱的春天,因为,如果是严冬的话,一个五岁的,没有谋生能力的孩子,恐怕活不过两天。所以,他感谢那个春天,并且因为那个春天也不怎么太恨他狠心的叔叔,他常常这样想,他的叔叔毕竟是春天而不是冬天抛弃他的,而且,他还给他塞了两个馒头。
两个馒头很快就吃完了,阳得学会要饭,生存的本能,让他自然而然地向所有的人伸出了他稚嫩的小手儿,眼睛里也过早地出现了深深地哀伤。
怜悯之心还没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那么彻底,阳有时能讨到一个小钱,或者半碗馊汤,或者美味可口的烂水果,或者比石头还有份量的馒头,他就靠这些东西,勉强维持着他的生命。渴了就喝口井水,下雨了就在别人的屋檐下躲一躲,刮风了他就藏在狗洞子里避一避(这当然是狗不在家的时候)。就这样,春天,夏天,还有秋天,阳都挨了过去,但紧接来的一个季节,对他这样一个小叫花来说,简直就像是过鬼门关一样。那个年月,每下一场大雪,街上都会冻死好几个叫花子,**尚如此,就更不用说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孩了。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雪夜。
阳已经三天没有要到一口吃的了,肚子饿得要命,混身又冷又累。天渐渐黑了下来,凄厉的北风呼嚎着,卷着鹅毛大雪,刮得人看不清一尺以外的地方。阳光着脚在雪地里不停在跑,他原来的两只破烂不堪的鞋子早就不知道跑丢到哪里去了。他冻得失去知觉的小脚,踩在厚厚的雪上,发出“噶噶”的声响。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跑,只是天地苍苍,白雪茫茫,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孤独,无助,心觉得非常害怕,跑起来会让自己觉得在远离什么,又仿佛在接近什么。但也不知跑了多久,他突然感觉自己什么也没有远离,什么也没接近,世间的人好像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天地无边,黑夜无头。想着想着,已经精疲力竭的阳,丧失了最后的一丝勇气,一头扎在雪地里,失去了意识。
阳到现在闭上眼睛,还能看到那个时候的自己,光着脚,眼中含着泪,心中满是委曲,在雪地里奔跑。那个时候,他心里想着妈妈,想着爸爸,甚至还想起了他那个狠心的叔叔。
可是尽管阳跑了很久,妈妈,爸爸,叔叔,谁也没出现,生命,似乎在此已经走到了尽头。
当五六岁的阳从晕迷从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赤条条地躺在一张床上,一个三十多岁的留着山羊胡子的男人,正用一把把雪给自己搓身体。这个男人又黑又瘦,高颧骨,厚厚的嘴唇紧闭着,小眼睛,说不上丑陋,但也绝不能算是英俊,看着不像坏人,但也不怎么像一个好人。就这样一个相貌平平的人,在阳的眼里简直是天下最英俊的,简直是天下最善的菩萨。
那男子见他醒过来,松了一口气,把装雪的盆子端了出去,替阳把一件大人的棉衣披好,扶他下地走了几圈儿,见阳虽然走得很慢,但已经恢复了正常,便让他坐在一张桌子跟前,给他面前放了一大碗麻辣面,示意他吃下去。
阳手里拿着筷子,眼中着噙着泪,一会看看那个相貌平平、嘴角挂着笑的汉子,一会看看那一大碗香喷喷的、冒着热气的、看起来很好吃的麻辣面,激动得喉头哽咽,连一声谢谢也说不出来。他低头吃着面,大滴大滴的眼泪掉在面里。那一大碗又香又辣的面,他是就着自己的眼泪吃的,他的身体里,有面的香辣,也有眼泪的苦涩。
从此后,阳就跟在这个男子身边,做了他的徒弟。
这个男子名叫成显阳,是教徒众多的明教十、百、千、万四**王之一,人送外号万里鹏王,凭着绝顶的轻功和鬼神难测的独门绝技“幻阴指”,独步武林。
阳做梦也梦不到自己会被这样一个人物收为徒弟,倍加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发奋练功,希望将来能做个有用的人,替师傅做事。

阳往下,成显阳还收了两个徒子,一个是他的亲生儿子成昆,一个亡故的至友之女,名叫温珏。三个徒子当中,阳比成昆大两岁,成昆比温珏大一岁,他们都管阳叫大师兄。
成显阳不爱多说话,教授武功一丝不苟,将自己的轻功,拳法,掌法,腿法,步法,身法,内功外功的法门,倾囊相授,除了家传的绝技“幻阴指”单传给成昆外,三个弟子学得武功丝毫也没有区别。三个弟子中,阳最刻苦,成昆最聪明,而温珏最漂亮最可爱,是大家的开心果。
阳不爱说话,每天只是苦练武功,内功最深,大家除了知道他对成显阳极尊重外,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成昆天资过人,武功领悟得快,一提前学会了,就带着小师妹捞鱼捉青蛙。三个人虽各有各的性格,但感情却亲逾兄妹。
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成显阳的胡子白了,几个孩子也渐渐的长出了模样。阳身材高大雄壮,浓眉大眼,混身上下充满了武士的威严,还是少言寡语,喜欢一个人出去爬最高的山,喜欢冒险。成昆也很高大,但身上多了一种阳身上没有的风流潇洒,身材修长,生得眉青目秀,面貌英俊,他口才很好,“幻阴指”已有小成。而温珏呢,出落的如花似玉,眉锁春山,眼含秋水,桃腰柳质,走起路来娉娉婷婷,如同出尘的仙子,成了明教中最美丽的女子,被选为明教圣女,将来嫁给新任教主做妻子。
温珏被选为圣女的那一天,心里非常的郁闷,于是三个人就到效外去散心。那时正是阳春三月,阳光灿烂,五彩缤纷的山花开得满山遍野都是。各种小鸟用各自不同的嗓音歌唱生命的旋律,彩色斑斓的胡蝶在花间自在地飞着,蜜蜂“嗡嗡”飞来飞去,采撷花蜜。
温珏愁眉苦脸地站在花草之间,一动不动。成昆跑去为温珏收集最漂亮的花朵,希望这些能让她开心一点儿。阳嘴里叼着一根草标,慢慢地在后边跟着,看着蓝天白云,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温珏一**坐在了地上,放声大哭起来。成昆忙跑上前去安慰,阳也走了上去,但不知说什么,只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看着。温珏大喊道:“我不要当什么圣女,将来嫁给什么武功盖世的老头子,当教主夫人,我不要,我不要!”直哭得珠泪盈盈,花枝乱颤,感天动地。成昆也跟着哭了起来,就连一向不流眼泪的阳,眼里也有了眼泪。
是呀,师妹将来要嫁给老头,这可怎么办?
阳想了一会,对温珏安慰道:“师妹,你不要哭,现任的教主石天鼓正值盛年,短期内,你不会有事的。”
听了这话,温珏还是哭个不停。这时,成昆拉着她的手,在花丛中站了起来,对着哭红了眼的温珏轻声道:“到了那个时候,要是我跟师哥都败给了别人,那么我就带着你走!”
温珏止住了哭,抬起眼睛看着他。成昆的眼睛很坚定,毫无动摇。温珏脸上一下子增添了一种幸福的光彩,添了一抹迷人的绯红。
阳突然觉得有一团神奇美妙的光彩把两个包围了起来。他们两个人和身边的花草都闪着温柔的神光。两个人,一个楚楚动人,眼含热泪,一个含情脉脉,情感坚贞。两个人简直就像是一整块灵玉凿琢而成的一对璧人,是完整的一体,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也不知为什么,阳心中突然觉得非常失落。
从此后,阳跟成昆没日没夜地苦练武功,各人的武功均突飞猛进,尤其是成昆的“幻阴指”,已达到了成昆阳功力的八成。成昆越练越有信心,觉得自己完全有机会成为明教的教主,名正言顺地娶到小师妹。练功之余,每每有新的领悟时,都会信心百倍地跟阳说,他一定能击败所有的高手,不让小师妹嫁给老头子。阳的内功深厚,已经达到成显阳盛年时的程度,可是面对师父的“幻阴指”,他还是束手无策。他不恨师父偏心,只恨自己命运不济,从此更愿意到很远的地方去爬山,他是多希望能像多得数不清的武林传奇里那样,在深山中遇到一位指点迷津的世外高人呀!
阳曾经问过成显阳当初为什么肯在那样一个大雪天里,救他这样一个小要饭的,要知道,成显阳就是不救也没什么不对的,因为别人也没救。阳还还记他的师父闭着眼睛,捋着山羊胡了,声音低沉地回答他道:“因为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个练武的好材料,在明教中,将来一定会做出一番事业的。”
阳当时听了这番话,心里头又激动,又感激。激动是自己确实有活着价值和理由,感激的是成显阳,虽于他有救命之恩,恩同再造,却不愿让他领自己的恩情。
这番话让他对未来充满希望。
每当在离家很远的地方,爬最险的山峰爬到最难最陡的时候,他一想到成显阳对他说的话,就立刻觉得混身都有是力量,觉得这天下没有他翻不过去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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