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苍天保佑弱女脱魔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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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阮二狗到河边捞柴禾,捞起了桂枝,背回家救活过来,问她家住何处,姓甚名谁,为何跳河寻死……桂枝就是啥也不说,被问急了便呜呜地哭,结果啥都问不出来。赵老太爷明白桂枝有难言之隐,不便强行追问。经过一番考虑,决定派协助他做事的李有财去上游打探消息。赵老太爷告诉李有财,淌河姑娘未死,可能她家不会离河边太远,只须在牛王山箐口以下沿河边的村庄打探就行了。李有财一路查访,到过莫合村,但是丁赖赖一伙干的坏事瞒过了所有人,连刘进宝都被他们瞒住了,访问下来,结果桂枝跳河的事无人知道。
李有财继续从莫合村一直打探到“汉陆”村,都没有半点消息。“汉陆”村再往上,便是牛王山箐口;再往上,一直到尹地才有村庄,从尹地淌河的人,淌到牛街河没有能活下来的。他想,沿河边村庄打探不到消息,莫非这姑娘是从发洪水的岔箐干河被冲到主河道里来的?“汉陆”村背后就是杨柳村干河,雨季遇上涨洪水,把人冲走的事时有发生,何不沿这个方向往上打探一下,可能会获得一点消息?李有财这么想,便一路往上,一直打探到“老母渴”村。可是也没有获得半点消息。无奈,只好又沿路返回,一路上继续打探。当返回到莫合村的河边,远远地见一个半大老头站在河边发呆——巧了!正好遇上了在河边烧化香烛、纸钱哀悼桂枝的刘进宝。
李有财走到刘进宝跟前,对他留心打量,只见他目光呆滞,一脸忧伤;又看到他脚下有烧化的纸钱,燃尽的蜡烛,便知道他家里死了人,而且可能是在这河中溺水死的——所以才来这河边悼念。出于同情,也出于打探消息,便上前关心地问:“老人家!您在这里悼念亡灵,您家谁遭遇不幸?是怎么亡故的?”
刘进宝正发呆呢,猛然听到有人跟他打招呼,问起他的家事来。寻声观看,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站在跟前。他想,我闺女被我拿去抵债,逼得她投河而死,这是说不得的丑事,你一个陌生人,能告诉你吗?于是道:“我说你这个人真怪!我们互不相识,不沾亲带故,我家死了什么人,怎么死的,关你屁事!你问这干啥?我这里心烦,不想说。你不用多事,走开!走开!”他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要把李有财打发走,说罢话,扭过头,不想再作理睬。
李有财是来打探消息的,刘进宝不理睬他,他却不能不问,于是道:“老人家,您别见气。我跟您虽然素不相识,也无权过问您的家事。但有一个情况得向老人家打听一下:我是牛街村人。三天前,村里有人到河边捞柴禾,从河中捞上一个大姑娘;她没有淹死,被救活过来了。可是问她的住址、身世、为啥投河……她一句话都不说,啥都问不出来。没办法,村上派我前往上游近河的村庄打探,那个村子有淌河失踪的姑娘……”
刘进宝起初还不想理睬面前这位年轻人,但听他说三天前牛街村捞柴禾的从河中捞上一个没死的大姑娘时,心里不由一动,马上显出关切的神态来,暗想:“我闺女桂枝不就是三天前跳河被大水冲走的嘛!难道没淹死?难道他们那里捞到的姑娘是我闺女?”刘进宝这么想,便迫不及待地问:“那姑娘啥模样?她、她……她有多大年纪了?她……”刘进宝激动了,说话都打结巴。
李有财见刘进宝对这个姑娘格外关心,心想他可能知道点什么,于是道:“这个姑娘约十七八岁年纪,捞上岸时已是衣裤全无,赤身**,唯一能够显示体貌特征的就是她的左胳膊上有一颗西瓜子大小的朱砂红痣……”刘进宝刚听到这,差点没晕过去,先拍拍胸膛,又揪揪头发,然后跪下去对着龙川河不住地磕头,嘴里不住地念叨:“上苍有眼,天地显灵!菩萨保佑,祖宗呵护!我闺女没有死,我闺女还活着啊!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哈哈……哈!呜呜……呜……”
李有财说,淌河的姑娘左胳膊上有一颗西瓜子大小的朱砂红痣,这个特征表明她千真万确就是桂枝。桂枝小时,刘进宝时常给她洗澡换衣,左胳膊上的“特征”时常见,太熟悉不过了。现在证实桂枝还活着,对他来说太突然,太意外了。他一下子从大悲的境地转入到大喜的境地,精神上都要承受不住了,行为失常,语无伦次,笑一阵,哭一阵,像疯了。过了好一会,心情才平静下来,拉住李有财的手,道:“这位大兄弟!给你实说了吧,你们村上从河中捞上的姑娘正是我闺女哟!唉!都是她爹我老糊涂,见钱眼开,不顾亲情,把她许配给了城中一家有钱人家。后来人家送彩礼来定亲,她见那男的年纪又大,长相奇丑,不乐意,想不开,便寻短见投了河。我以为她死了,懊悔不及,惭愧难当,这不,才到河边来给她烧化纸钱,忏悔赎罪来了……”
李有财出来打探消息,这几天辛苦够了。他沿河探访,跑上跑下,脚都翻了筋,本以为没什么指望了,却不料再次来到莫合村河边时,遇上了那姑娘的爹,真是喜出望外。于是对刘进宝道:“大叔!既然您认出淌河的姑娘是您闺女,那么您老人家就随我一道去,把您闺女接回来……”
“这个、这个……唉……”刘进宝一听要他跟着去把桂枝接回来,吞吞吐吐,犯起难来。桂枝是抵债给了丁赖赖,若把她接回来,丁赖赖知道了肯定要来抢人?这回要抢了去,便没有这么幸运了;桂枝不顺从丁赖赖,保不准去上吊或抹脖子,倒还活不成了!这该怎么办?得想个万全之策——她最好别回来!
刘进宝这么想,便又编起了瞎话:“哎呀!大兄弟啊,这下我可犯难了!你不知道,我闺女是许配给城中恶霸丁来顺做妾。这个家伙可是个‘头上长疮,脚底流脓’的无赖,他缺德事做绝,相貌奇丑,不像人样,没有人缘。这个地痞无赖的德行我最清楚,要是我把闺女接回来,他知道了必定会来抢人——这回我闺女跳河是没机会了,但保不准她瞅空子抹脖子上吊——我要是把她接回来,不是又把她往火坑里送,把她给害了?我说大兄弟,要不这样,你们既然把她救了,干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看看周围有合适的人家,有我闺女中意的小伙,给她撮合撮合,让她在外面成个家算了,免得回来遭灾受罪……”
听了刘进宝的话,李有财一时犯了难,他对刘进宝道:“我说大叔!我只是来打探消息、寻找淌河姑娘亲属的,横直也就是个跑腿当差的脚色。假若您要到牛街村去领人,我马上就可以带您去。但如您所说,要给您闺女‘撮合’一门亲事,让她留在牛街村,我就做不了这个主了——最起码我得回去问问村里的‘老村长’赵老太爷,他才是说话算数、当家作主的人。另外,您说您闺女是许配给了恶霸丁赖赖,要是她淌河不死回家去,丁赖赖知道了可能会找上门来抢人……如果她在牛街村那里找了合适的人成了家,丁赖赖知道了同样会找到牛街村去要人。到那时,麻烦就进了村,要是摊上官司就不好说了……”
刘进宝听了李有财的话,不由也犯了难。当初自己到丁赖赖家去看望桂枝,她已跳了河。他以为她死了,怕我找麻烦,便用银子消灾,跟我定了协议——桂枝的死,跟他无任何关系……如今桂枝活过来了,不管在哪里,他都有理由来找麻烦。如果他这头不做个彻底了断,桂枝在哪里都不安生!刘进宝考虑再三,又编谎瞎说:“哎呀大兄弟啊!是我欠考虑了。要不你上我家去坐坐,等上一会,我这就去丁赖赖家,把彩礼退了,断了这门亲事,让他写下‘退货’协议,以后我闺女的死活跟他无关,让他别再来找麻烦——你看成不成?”
李有财听了,觉得这样也行,只要你去作个了断,不管拿到什么“协议”,我才好回去向赵老太爷交差。李有财这么想,便答应了,跟刘进宝到他家去。
刘进宝要到丁赖赖家去退“彩礼”——他拿什么去退?刘进宝也是个在世面上混的材料,奸猾得很,为人处事,随机应变,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没收过丁赖赖什么彩礼,也没什么彩礼可退,到丁赖赖家,无非是又要去讨个“说法”。这个“说法”该如何讨,少不了尔虞我诈的把戏。他在去的路上已想好了对策:先拿王独手“开诈”。
进了“回回赢”的账房里,正巧丁赖赖与“四大金刚”全在。王独手见刘进宝进来,有些诧异,问道:“刘麻子,丁老爷又没请你,你进来干啥?是不是‘赌瘾’发了?若是想玩几把,到外面场子上去,别来这里乱窜!”
刘进宝正要找王独手呢,见他先开口问上了话,便道:“王兄弟,我来是找你们有正事要办——我那闺女桂枝,她淌河没死,让下游捞柴禾的人救起来了,报信的人已到了我家,我就是来告诉你们,找人去把她接回来……”
王独手听说桂枝淌河没死,暗自高兴。心想,这次去抢人,费尽周折,吃尽苦头,好不容易抢出来了,却让她跳了河……结果人没了,上千两银子的欠债也全免了,弄得“人财两空”,大伙心里在正窝着一肚子气没处出。现在人没死,找到了,不能白便宜了刘麻子!非得把这丫头弄回来,让她跟丁老爷“绑”在一起,好好出这口闷气。但转念一想,觉得不大对头:当初丁老爷要把她弄来做三姨太,刘麻子一百个不愿意,这会怎么又把自己的闺女主动送上门来了呢?他觉得很是奇怪,为小心起见,试探着问道:“刘麻子,你闺女跳河后,你来找丁老爷‘理论’,丁老爷已把你的欠债一笔勾销,外带给了你三百两银子的‘抚慰费’,并且写下字据:你闺女的死,跟我们丁老爷无关——你闺女没死,你拣了个大便宜,不去悄悄躲了,怎么还主动找上门来要求我们丁老爷去把她接回来?”
刘进宝要的就是王独手这样的问话,他听了假装叹气,道:“唉!当初大伙不都认为我闺女已死了,才写下那个字据的嘛!现在人没死,你家丁老爷当然要把她接回来。我闺女被你们抬出了家门,我总不能让她再回去啊!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再回我家去就不吉利,你说是不是?再说,你王兄弟不是说过吗?我闺女做了丁老爷的三姨太,就让我来做‘回回赢’的大总管——我正等不得想来‘上任’呢……”
得!就刘进宝这几句话,“戳”到了王独手的痛处了。本来这“回回赢”的大总管就是王独手,他要来争这把交椅坐,王独手不就得“下岗”了嘛!到这时,王独手才算“看清”了他的阴谋,不由得心头火起,暗暗骂道:“好你刘麻子!才有了闺女活着的消息,就急不可待地跑来要丁老爷去接人,原来是想和我抢饭碗啊!这哪能行……”王独手想着心里就气大,本想把他大骂一顿,但转过弯儿想一想,觉得这样有失体面,显得自己太“小肚鸡肠”了。只好忍住火气,道:“嗨、嗨、嗨……嗨!我说刘麻子!当初只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你却‘拣了棒棰当了针’(真)了!想当‘回回赢’的大总管,你‘**哪面白’——你有这个能耐吗?我问你,你会写字吗?你会拨算盘珠吗?这赌场的收支出入账目你记得清楚吗?你想当大总管,老子现在就来考考你……”
王独手这么说,是要为难刘进宝。刘进宝没进过学堂,没读过书,哪里会写字;他那双手,要说“拨”麻将“珠”还可以,但拨算盘珠么就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了。王独手要考他,还不考出洋相来?
刘进宝本来就没想当什么总管,只不过是要“诈”王独手而已。他假装糊涂,道:“唉!我说王兄弟,你咋越来越糊涂了?我当了大总管,还须写字算账吗?你是师爷,写字算账这些事由你去做不就行了?我只须把你管好就得啦……”
刘进宝这么一说,把王独手彻底惹火了,跳起来破口大骂:“刘麻子!你狗日的越说越离谱了!这‘回回赢’的大总管和师爷本来就由老子一人担当,一切事情都由老子一人统筹安排。这赌场当中,只有丁老爷能管得了我,你想当大总管来管我,那么把丁老爷放在什么位置?莫非你想把丁老爷一脚踹开,夺他的位,掌他的权不成……”
刘进宝听王独手这么说,道:“我哪敢夺丁老爷的位,掌他的权啊!只不过当初我们写得有字据,我是照字据上说的来找你们讨个‘说法’不是!”
刘进宝这招真是够损的。当初想把桂枝搞到手,王独手啥条件都答应他,甚至“教唆”他合着桂枝下药把丁老爷毒死,当然也说了让他当“回回赢”的大总管的“玩笑话”了。可是刘进宝却不认为是玩笑话,写契约时硬要把这“玩笑话”写进条款里。王独手想,写进去也无妨,量你刘麻子那点能耐,这个大总管送你当你也当不了。契约一边一份,刘进宝来丁赖赖家看望桂枝时,没想到桂枝会跳了河;没想到后来会要修改契约条款。所以他那份就放在家里。当知道桂枝跳河“死了”,讨“说法”讨下来,在丁赖赖家那份契约中增加了“桂枝的死跟丁老爷无关;刘进宝所欠一切债务一笔勾销……”这样的条款;让刘进宝当大总管的条款竟然没消除。而刘进宝那份契约却原封不动地放在自己家里。现在他来要他们去把桂枝接回来,只要桂枝进了丁家的门,他就有理由来当大总管。他要是当了大总管,就夺了王独手的饭碗;直接威胁到了王独手的切身利益。这样,王独手就不干,会百般阻拦——不能让桂枝进丁老爷家的门;同时千方百计要修改契约条款——刘进宝的目的就是这个——拿王独手“开诈”而设的圈套。

王独手果真中了这个圈套——他非钻这个死圈套不可。前头刘进宝来告诉桂枝没死的消息时,他还发狠要把桂枝弄回来跟丁老爷“绑”在一起,现在还真的不能让她进了丁家门;还得求刘进宝改契约……王独手无可奈何,软下来了,真个向刘进宝求道:“刘叔!我看这大总管的差事你当不了,你没这个本事,就不要强争了。我看这样吧,看在你当了我们丁老爷几个时辰的‘老岳父’,我们把以前的契约改一改如何?”
刘进宝见自己的“招”见效了,王独手求到自己的头上,暗自高兴,便问道:“如何改?”王独手道:“以前的条款中,让你当大总管这条取消;另外,‘桂枝的死跟丁老爷无关’这条,应增加一个字,改为‘桂枝的死活跟丁老爷无关’——你看如何?”刘进宝听了,心里暗喜,表面却装着不服气,道:“王兄弟!我当大总管的资格取消了,我闺女桂枝死活都跟丁老爷无关了,我不就当不成大总管了?桂枝也进不了丁家的门了——我不就大大的吃亏了?”王独手道:“刘叔,你咋能这样想呢?我提出修改这两条,不都是为你好嘛!你想想,大总管你当不了,偏要当,要是当‘砸’了,丁老爷还不把你‘炒鱿鱼’了?你闺女年纪还小,犹如一朵鲜花;丁老爷年纪过大,就似一堆牛屎——你闺女跟了丁老爷,好比一朵鲜花插在了牛屎上——不就白白糟蹋了?我把‘桂枝的死跟丁老爷无关’改为‘桂枝的死活跟丁老爷无关’——她现在没死,也跟丁老爷无关,可以不到丁家来——我这是救她出火坑,助她脱魔窟——你说那点不好?当然,你说你不得当大总管‘吃亏’,我也不会让你受损失,会给你补偿的。这样吧,今后你要是想赌几把,这赌场你可以随便进,若没有赌本,可以到我的账房索取,所用银两不记你的账。你看这样如何?”
刘进宝来的目的,就是要“诈”一张“桂枝的死活跟丁老爷无关”的凭据。这下可好,不单得到了这样的凭据,还得到了“赌场可以随便进,没赌本可以到账房索取还不记账”的许诺。这可是天上掉下个大馅饼啊!刘进宝真是喜出望外,乐得真想马上在地下翻几个跟斗。不过高兴之余,还是有担心,道:“王兄弟!你说的这些情况倒还公平合理。我刘进宝也是知足的人。不过这赌场是丁老爷开的,不是你开的;不是你说了算,要丁老爷说了算。到底该咋样办,得问问丁老爷,要他老人家开口才行!”
王独手见刘进宝不放心,道:“刘叔!这你就不必担心了。赌场是丁老爷开的,没错!但要问谁说了算嘛——但逢处事定夺,还得我说了算。不信你可以问丁老爷……”
丁赖赖先前听到刘进宝来“报喜”,说桂枝淌河没死,已被人救起,要他去把她接回来,不由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就要赶紧找人去接。但听王独手和刘进宝谈话之间,王独手存心一个劲地阻拦,心中便老大地不快。当听到王独手说出赌场的事他说了算时,忍耐不住,骂了起来:“王独手你狗日的搞什么鬼?我一千多两银子换得的美女,你凭什么说她的死活跟我无关?好!既然是这样,你凭什么让刘麻子可以随便进我的赌场,还索取银子做赌本不记账——你以为赌场是你开的?可以拿老子的银子去随便送人……”
丁老爷发火,刘进宝心里就犯了愁,对王独手道:“我说王兄弟,看见了啵?丁老爷不高兴了。”王独手却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不是还没跟丁老爷交换意见吗?等我这里去跟他老人家‘勾通勾通’,保准就没事。”王独手说罢,把丁老爷请到一边“勾通”去了。
去到一边,当然只有王独手说的了:“丁老爷您莫生气,听我把道理先讲清楚——别人都说您是个无赖,我看刘麻子比您还无赖!当初为了把桂枝那丫头哄到手,给您做三姨太,我是说过让他来当‘回回赢’的大总管的话。嗨!本来是搪塞他的,他却当真了。老爷您想想,这么一句屁话他都跟您认真——可我当初还说过咒您的话,说您坏得头顶上生疮,脚底下流脓,那天得个什么瘟病烂病‘翘辫子’了,您的家产就是刘麻子的了……还说过您要是总死不了,让刘麻子父女俩下药把您毒死,您的家产便可早一点归他们父女俩了——哄他当大总管的玩笑话他都当了真,要是后面这些话他也当了真,想早一点得到您的家产,父女俩真个合伙拿药把您毒死了,您这万贯家财不就白挣了?就算您不是被药毒死,但是桂枝那丫头的脾气您是见教过的,连滔滔大河都敢往里跳,死都不怕,即使让您弄回来,但凭您这副模样,人不成,鬼不像,她肯定不依,一气之下去上了吊;或者她觉得上吊不合算,明着不敢跟您作对,瞅着那天您睡熟了,找把菜刀照您脖子上抹一刀——老爷!您说,哪头合算?老爷您也知道,照理讲,做什么事都要图吉利,顺顺利利,一次成功;若是半途上出了什么差错,就要立马停止,或改变方向。如果要一意孤行,那么差错就会一茬接着一茬——这次去抢人没成事,桂枝那丫头跳了河,已出了差错,要是您硬把她弄回来,恐怕不顺的事会一台接一台……桂枝这丫头虽是长得漂亮,但却是泼妇烈女德行,扫帚星转世,克夫败家的货色——老爷您还敢要啊?”
王独手一番话,说得丁赖赖也不由低头沉思:“对呀!刘麻子真的比我还无赖啊!一句玩笑话他就认了真,要是他当了‘回回赢’的大总管,接下来可能就会发生他父女俩合伙把我毒死的事;或者桂枝那丫头拿菜刀抹我脖子的事……潜在的差错一台接一台地等着我呢!”丁赖赖沉思一阵,终于想“通”了:桂枝这丫头还真不能要。于是对王独手道:“王师爷,你说的是有道理!桂枝这个扫帚星我是决定不要了!不过有一点我想不通:既然桂枝我都不要了,那么我们把刘麻子赶出去不就得了,你干吗还要他可以随便到我赌场来;没有赌本可以到账房索取还不记账——这样,不消半年,我一千多两的银子不是又要出脱在他手里了?以前欠我的一笔勾销了,往后索取的又不记账,我这不是‘卖身窑姐抽大烟——两头吃亏’了……”
听丁老爷这么说,王独手又忙着解释:“老爷!这您又欠考虑了。您不知道,表面上我让刘麻子可以随便到赌场来,没赌本可以到账房索取还不记账,是给足了他好处。其实暗地里是在利用他呢!老爷您想,开赌场,这么大的场合,跑腿支应的,总共只有潘驼背、昌罗锅、李瘸腿和我四个伙计。我要掌管赌场一切事务,潘驼背、昌罗锅要端茶倒水招呼赌客,李瘸腿要‘掌刀执法’,几个人忙得团团转,都还忙不过来;还差一个在赌客中起哄、怂恿、敲边鼓的。常言说:开布店的有‘布拖’,卖袜子的有‘袜子拖’,开饭店的有‘饭拖’……我们赌场就差一个‘赌拖’。有一些新客,还有一些有好奇心的人,到了我们赌场门口,想进又不敢进,犹豫不决,这时要有一个能说会道的‘赌拖’煽动一下,就‘煽’进赌场来了;赌桌上有些‘油条’,手中捏着银子,左看右看,要瞅时机,就是不下注,这时有‘赌拖’起哄煽动,这些‘油条’被弄得头脑发胀,稀里糊涂就下注——没这样一个‘赌拖’,门口有多少犹豫不决的人白白走开了;赌桌上那些‘油条’头脑清醒,就是不中套,钱‘捏’出水来,到散场了都不下注。这样,许多的银子都白白丢了。‘赌拖’的角色本来很重要,得找一个才是。可是老爷您‘招工’条件苛刻,不是残废的不要;开工钱的不要——像我们这种又是残废,又不发工钱的,到哪里去找?再说,就算找到一个,如果让那些赌客晓得跟我们是一伙的,又会起疑心,加以提防,反而不妙。这刘进宝,满脸麻子,一副丑态,是个二等残废,跟我们一个级别,把他弄来当‘赌拖’,最合适不过——刚才我百般阻拦,不让他当大总管,其实就是要把他排除在外,让赌客们认为他跟我们不是一伙的,好放下戒心。我们暗地里便可利用他,给他点小钱,让他在赌客中间活动,暗地里给我们当‘赌拖’,起哄煽动,拉赌客下水……”
王独手一番解释,丁赖赖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只是还有点担心,道:“要是刘麻子拿了我们的钱只是去赌桌上乱赌,不去‘拖’客怎么办?”王独手听了笑道:“我说老爷啊!开了这些年的赌场,您怎么‘内行变外行’了?刘麻子那德行,我白给他钱,他拿到别处不好使,送‘窑姐’又送不脱,吃饭我们管他,给他的钱,只有拿来赌,上了赌桌,不又转回来了?赌博这事,他刘麻子一个人能玩得成吗?如打麻将,‘三缺一’,少一个人就玩不成了。我给他几个本钱,想赌,还不得到处去找人,到处去‘拖’客?再说,我给他本钱,有分寸:赌场上客多时,我便不给他钱,只让他在赌客中间起哄煽动,怂恿赌客下注;客少没人时,我便给他钱,他又得去‘拖’客凑数。这是个‘循环套’,他刘麻子摆不脱。我这个手段,就跟打鱼老翁一样:划了船,带了水老鸦去捕鱼,那水老鸦脖子上套着铁箍,潜到水中,捉到大鱼,吞不下去,叼到船上来,老翁取了大鱼,赏给它一条小鱼,它又潜下水去捉大鱼——我把刘麻子当成了‘水老鸦’,舍小钱给他,让他去‘拖’赌客,舍的小钱是‘小鱼’,他‘拖’来的赌客才是‘大鱼’。前头我说的桂枝的死活跟丁老爷无关;刘麻子可以随便进赌场,索取赌本不记他的账,您还认为是我拿您的银子不当回事,您是‘卖身窑姐抽大烟——两头吃亏’。其实在我看来,这叫做‘羊毛出在羊身上,堤外损失堤内补’。刘麻子占去的那点便宜,让他‘拖’赌客给老爷您翻几十倍、几百倍地赚回来。老爷您不吃亏——您是‘卖身窑姐嫁嫖客——双赢’!”
丁赖赖听了王独手一番解释,已是心儿痒痒,口服心服,不由伸出大拇指称赞道:“王师爷,你狗日的真不愧是我的狗头军师!你说的有道理,照你说的办就是。”王独手听到丁赖赖的夸赞,心里高兴,不由自吹自擂起来:“那刘麻子算个什么东西?想跟我玩,他还嫩了点!我把他卖了,他帮着我数钱不算,还要说‘谢谢’呢——老爷您信不信?”
却说刘进宝,等了老半天不见王独手和丁赖赖转来,心想这王独手在耍什么花招?是劝丁赖赖就范呢,还是在商量个什么诡计来对付我?正胡思乱想,暗暗着急,就见王独手和丁赖赖乐滋滋地转来了。王独手道:“刘叔!我跟丁老爷交换了意见,统一了认识,丁老爷认为我说的话算数,不信你亲自问他。”不等刘进宝发问,丁赖赖就先开了口:“王师爷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他说咋办就咋办。刘麻子你跟他咋商量咋好,只要你们商量妥当,我便可以拍板定夺。”
刘进宝见丁赖赖同意了王独手的说法,真是兴奋不已。为稳妥起见,他要丁赖赖当面写成协议,作为凭证。于是按照双方都“满意”的条款,从新写了协议,并声明:以前的一切字据无效、作废;诸事以新的字据为准,各方要诚守信义,不得违约……云云。
刘进宝把新字据拿到手,如获至宝,大喜过望。本来只指望丁赖赖断绝跟桂枝纠缠,别再找他的麻烦,就心满意足了。谁知不仅放过了桂枝,还让他可以随便进赌场;没赌本可以到账房索取还不记账。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真个是“口渴得到了甘露,瞌睡遇上了枕头”了。刘进宝想:“自己已无什么债务拖累,桂枝也彻底解脱,远离了魔窟,这样的好结果,真是做梦都想啊!这场交易,丁老爷没为难我,我可是占了大便宜了;丁老爷可吃大亏了!”他这样想,心中不免生出感激之情,对王独手和丁赖赖不住地点头哈腰,口中直念叨:“丁老爷,王兄弟!谢谢啊!谢谢啊……”
王独手听刘进宝说出“谢谢”的话来,不由诡秘地笑了。他眯眼瞅了瞅丁赖赖,然后又往刘进宝那儿努努嘴,那意思是说:“老爷!看见了没?刘麻子这头蠢猪在谢我们呢!我把他卖了他都不知道,咱就等着他帮咱数钱得啦!”丁赖赖领会了王独手的意思,也会心地笑了。
至此,一场尔虞我诈的较量,刘进宝和丁赖赖各边,双方都认为自己没有吃亏,而是占了对方的大便宜了。这正应了王独手说过的那句话:“卖身窑姐嫁嫖客——双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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