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密林深似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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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踩在树叶上“沙沙”作响。
春季的落叶,应当是遭雨打风吹所至。
那些碎的花瓣加上各种植草嫩绿的叶子,在地上洒得到处都是。
孩童口中大呼,奔跑得却并不慢。他原本与那四分五裂的脱籍无名鬼相隔有十来丈,不知不觉,竟追赶到只剩下三丈的距离了。
眼下虽为白日,但密林愈深,光线愈暗。即便孩童的眼力非比常人,那脱籍无名鬼之身躯早已化成一道若有若无的黑烟,在孩童的视线中,忽而凝聚**形,忽而随风般地四处飘散,飘忽不定。
孩童长于甘山狐谷,从小即见各种诡异而光怪陆离的事物,何来恐惧?他追得急火攻心,就猛然一停步,叉腰喝道:“呔,你那小鬼,再要化成我看不清楚的鬼烟,我可真要生气了。”
此音喝出,在密林之中,隐隐成雷响,惊得乌鸦麻雀乱飞,原本散若游丝的黑烟竟是一停,眨眼之间复拢,成一无手无脚的怪人,只是其身着一袭黑衣,头顶冠帽,竟好似个落魄秀才的装束。
脱籍无名鬼也不回身,冷冰冰地说道:“你跟着我,就不要大呼小叫,我作游荡,日没夜出,本就不耐被个生人跟随。”说罢,那脱籍无名鬼从脑后幻出一手,整了整衣冠后,再歌野诗一首,便浮空向密林深处荡去。
孩童原地怔了一记,不知所谓地也学样抄了抄后脑门。孩童忽然一笑,快步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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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另一面,疾如电光火石。关丘脚踏步罡,持大无畏剑,密林虽深广如海,枝杈藤木缠绕成迷径重生。但他守身心正,凡其过处,势如破竹。
“呼喇喇”地一声,剑破开迷雾以及各种嘈杂异响,原本飞驰在空中的那一截断臂,忽然掉转,张开五指,瞬间涨大成笆斗,结成利齿尖牙,迎面就朝关丘抓来。
关丘一弹剑,剑成清音,迎风扑面的腐尸恶臭立即褪散。而后斜跨一步,引剑成横。那剑自下而上,自左及右,瞬间如水持平。剑之锋锐割空划出的光迹凝而不散,忽又荡如水波潋滟一般。
只此一剑,顿时将那一个以断臂结成的恶鬼之形铰得粉碎,化成缕缕黑烟,没入密林之中。
一刹那,密林中忽然一静,无风无息,竟如浓墨一般无可视物。
关丘抹了抹额头上沁出的汗水,适才他集心神而出的划水一剑,以他的年纪,虽破一时险阻,但终究力有未逮,否则,剑道有成,上善若水,何生死水微澜沉泥参沙之险境也!
关丘持剑道:“我有剑名大无畏,心正日月自光明!”诵罢,关丘也不理眼前死寂沉沉一片黑暗,只阔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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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之同时,孩童却不知道关丘已入“死”境,在他眼前,却是一片“生”机蓬勃。只见密林此刻已成一片树海,黑压压的各种根干枝叶、藤萝树草无不肆虐疯长,一种极其原始的自然风貌,竟在某一瞬呈扭曲残酷地竞相生长。于是,藤萝缠绕着大树,藤萝密而令大树死。大树死而枯,其上万千树菌青苔层层叠叠,年年岁岁,蔓延无所不至。树枯难负其重,扯藤萝而倒。藤萝如藕断丝连,随落叶化为土。土中再生木,木再附生缠绕藤萝,曲曲绕绕,虽仅有一线天光,也引万木争荣也。
孩童暗自吃惊不小,如此景状竟为他首度得见。也幸好那无臂无脚只余一截残身的脱籍无名鬼却能指引前路。只见他浮在半空,所经过之处,树枯藤烂,俱化成缕缕黑烟,入地入空又不留痕迹。而在此刻,树林深处,有孤魂野鬼作游诗歌道:

“浮生凭若梦,醉酒醒作歌。我造我斧刀,一刀劈嘴脸,一斧割头颅。天地做洪炉,堆血化其中。正面为阳,反面是阴。我若做个鬼,岂不痛快哉?”
唱到兴处,乌鸦“嘎嘎”作响,扑簌簌地似各种游魂野鬼一并大笑,惹得这周遭万千树木一会儿明一会儿灭,最后竟如波涛滚滚,直向密林深处涌去。
等一切静了,孩童终究忍不住问道:“喂!你这个小鬼,我可不是故意要和你说话的,只是我觉得如你这么走法子,究竟要走到猴年马月啊?你到底要带我到哪里去?我是要去找小树儿妹妹的,我可没工夫听你们在这里鬼哭狼嚎的,刚才的那首歌真是……难听死了。”
闻言,脱籍无名鬼则“嘿嘿”笑了一声,带起周遭阴风阵阵,腐臭连连。正当孩童捂住鼻孔心中愤怒之际,那脱籍无名鬼忽然一转身,只见他面如白板,眉眼口鼻俱无,惊得孩童顿时张口叫道:“你……你竟是与那大坏蛋一个模子的,莫不成你们是一伙的?”想到内心激动处,孩童竟忍不住咳嗽连连。
脱籍无名鬼也不动声色,他面如白板,又如何显示他的喜怒哀伤?只见他从下巴上迅疾长出一根瘦若骨柴的小手,手中则握一管胎毛细笔。随后他在面的正中运笔一勾,顿时勾开一张嘴巴。乌青的唇,白的牙,吐出血红的舌头竟沿着裂开的嘴沿直坠了下来。
孩童咳嗽稍定,脱籍无名鬼又在额头上以胎笔勾瞄出一撇眉毛,一颗无眶眼球后,方才说道:“吾乃脱籍无名鬼,撑宝筏引渡生死海,贵家,你可愿去?”
闻言,孩童怒道:“不去!”
脱籍无名鬼又道:“贵家,生死海无所不有,世间所贪所贵所欲求之物,无不仅如海水一滴,如称亿万心愿,你为何不愿去?”
孩童赌气,就干脆瞪大眼珠与之独眼对视,可是只对望了一眼,孩童就笑了。孩童道:“都像你长得那么难看的怪模样,我才不要去这个鬼地方呢!”
脱籍无名鬼道:“你若要好看,却也不难!”说话间,脱籍无名鬼侧过半边脸,又生一手作镜,然后调细笔,对照镜子轻描细勾,转眼之间,一半张极其娟秀的容貌竟生出。在孩童观来,其眉眼之间,竟很有些严芷的神韵。
孩童张口结舌,半天无语。隔了许久,孩童忽然一叹,道:“大姐姐给那大坏蛋掳走了,你画得再像也没用。大坏蛋的本事…他的本事真得很大,连婆婆也被他收入铁塔之中。”说到此处,孩童面现黯然,哀伤之色浮现。
孩童的心思可谓说换就换,事先并无半点痕迹与脉络来寻觅。想那脱籍无名鬼向以窥人心思而作变化之能,此番则顺着孩童的心思,顿时摸到一景。只见高坡之上,凭空悬着一座五级玲珑宝塔,由下至上,分书有“宜、社、催、惊、祡”五个大字。脱籍无名鬼只看了一眼,那宝塔即化成五色神光,光耀夺目,即便是脱籍无名鬼之能,也一时被定住形神,半天动弹不得。
孩童却不知个中微妙,犹自说道:“大坏蛋曾对我说过,如果十年之内,我能知道我自己的名字,我才有资格去找他放婆婆出来。可是,到现在没有一个名字是我喜欢的,你如能告诉我真实的姓名,我便随你去生死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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