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乾坤一剑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黄昏的光景,马车驶入了一座小城。
小城并不小,而且处处还隐隐透出一种古色古香的味道。
高高的城楼就像是一个翘首守望的士卒,俯瞰着他脚下风雪中的征人旅客;城楼中空旷的上方,两根粗实的巨木十字相交,悬垂着一口古铜色的大钟,钟上铸满了细致的花纹,年代显然很久了,远远望去,依稀锈迹斑斑。
厚厚的城墙上长满了爬山虎、常春藤之类的植物,只是时值风雪残季,冬将逝,春欲来,它们葱茏的绿色生命还来不及展示在人们的眼前,只能悲哀地绕着几经风雨洗涤、侵蚀的黑色雉堞。
杏伯缓缓驱车走过护城河面上的那条古老吊桥,刚刚穿入斑驳的城门,迎面就走来了一个身材适中、一脸憨厚的白衣年轻人。
白衣人向杏伯拱了拱手,伸手截住马缰,微笑道:“这位老丈只怕就是‘武林四侠’中的‘鞭侠’方四侠了?”
杏伯微微一怔,也笑道:“阁下只怕认错人了,小老儿是金陵城人尽皆知的车夫杏伯,可不是什么大侠。”
白衣人表情谦卑,恭声道:“晚辈虽未见过方四侠,但也知道老丈手里这条鞭子,就是当今‘神兵利器八大家’中的‘乌龙鞭’。无论老丈是方四侠,还是杏伯,你就是你,这一点绝不会改变。”
杏伯脸色不变,道:“阁下说话的确很有趣。”
白衣人侧目看了看车厢,扬声道:“车厢中可是‘天山一剑’米大侠和欧阳情欧阳姑娘?”
车帘随即卷起,露出一张俊雅的脸孔。
米珏微笑道:“恕在下眼拙,尊驾是……”
白衣人道:“在下只是无名小卒,贱名不足挂齿。”
米珏道:“那么阁下……”
白衣人立即截口道:“敝上得知三位驾临,特此吩咐在下前来候命相迎,奉请三位一起移驾敝处喝几杯水酒驱驱风寒,以尽地主之谊。”
米珏道:“贵主人是哪一位?他怎么知道我们到了此处?”
白衣人摇头道:“敝上说过,如果在下请不动三位大驾,就不必再回去见他了。三位不知能否赏脸,免得让在下左右为难?”
他微微一顿,又道:“只要三位点一点头,很快就可以见到敝上了。”
米珏目光闪动,道:“如果在下和贵主人素不相识,岂可冒昧相扰?”
白衣人道:“敝上虽非米大侠深交,却还是认识的。”
米珏皱着眉,略一沉吟,道:“可是在下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否还有朋友在这附近一带居住。”
白衣人道:“敝上本非本地人氏,只是恰巧路过此地,又恰巧得知米大侠三位也到了这里而已。”
米珏笑了笑,悠悠道:“这位朋友既然如此神秘,看来在下若是不前去一会,以后的日子可就食不知味、酒菜无香了。”
白衣人忍不住展颜一笑,道:“米大侠是答应了?”
米珏拱手一揖,淡淡道:“烦劳尊驾带路!”
陈园。
这是一座豪华而雄伟的府邸,从敞开的朱红大门望进去,只见一条鹅卵石砌成的路,一路朱红栏杆,两边遍植终年不凋的树木,庭院深深,曲径通幽。
那白衣人引着米珏三人,转前庭,过中堂,几经迂回,终于到了主人会客厅。
客厅十分宽敞。中间放着一口白铜大火盆,青色的火焰正在盆沿跳跃、舞动;南北两边是一整套的楠木雕龙椅,当中摆着云石长几、云石凳子;东面靠墙正中是一个玻璃柜子,里面陈设着碧玉、玛瑙、珊瑚、怪石种种玩器;西面靠墙悬挂着一幅长及六尺、宽及两尺八寸的“猛虎下山”图。
图画之前,一人双手反剪,神态悠闲,正聚精会神凝视着那只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的猛虎。
白衣人轻咳一声,道:“主人,幸不辱命,贵客已到。”
那人倏然转身,双袖飘飘,一举一动之间,竟极其潇洒、飘逸。
他约摸刚及甲子之年,两鬓微微有些花白,脸容丰满、圆润,颌下光滑无须,双目顾盼流转,令人感到非常亲切、无比慈祥。
一见到这老人,米珏立即就惊喜地叫道:“‘乾坤一剑’秦孝仪秦老爷子。”
秦孝仪大笑道:“米贤侄,你还记得老夫么?”
米珏笑道:“老爷子,咱们一别经年,不意竟在此处相逢,可真是百感交集啊!”
秦孝仪道:“他乡遇故知,的确是人生一大喜。”
米珏道:“那位神秘的主人,莫非就是老爷子你?”
秦孝仪道:“嗯!这不情之请,倒让三位猜疑了。”
米珏道:“老爷子怎么知道我们三人的行踪?”
秦孝仪目光转动,神态有些很不自然,仿佛并不想作答,偏偏又找不到搪塞的借口。
就在这时,正有丫环奉上香茗,他急急忙忙吩咐道:“速备一桌盛宴,为三位贵客接风洗尘。”
四人纷纷落座,秦孝仪望着满脸沧桑的杏伯,微笑道:“方四侠,上次见面之时,是否在十年前的江南三月天?”
杏伯轻啜一口茶水润了润干燥的喉咙,淡淡道:“秦大侠可真是好记性。”
秦孝仪道:“当年方四侠威风八面、叱咤江湖,手中一条‘乌龙鞭’让宵小之辈闻风丧胆,今日……怎么今日……”
杏伯摇头道:“物是人非,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

秦孝仪捋掌轻叹道:“方四侠侠名远扬,铲奸除恶,令天下人无不拍手称快,昔年的雄心壮志却如此消磨殆尽,实在让人扼腕叹息!”
杏伯叹道:“小老儿就是憎恨自己的双手沾满了太多、太多的鲜血,所以才决意退隐江湖。这么多年了,偶尔想起以前犯下的罪孽,还是难免有些悔恨。”
秦孝仪道:“‘乌龙鞭’位居‘神兵利器八大家’之中,今日却只能用来拍拍马,咳……咳……真是人间沧桑,世事难料。”
杏伯脸色淡漠,道:“秦大侠似乎越来越春风得意,想必徒子徒孙们也更多了。”
秦孝仪道:“徒子徒孙的确不少,只可惜全都不成大器,哪一天还望方四侠亲自调教一番。”
杏伯道:“小老儿早已不问江湖事,乐得逍遥自在。”
秦孝仪道:“方四侠这份虚怀若谷的胸襟实在令人敬佩,若非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小弟也来效仿效仿,退出江湖,从此不问世事。”
杏伯微微一笑,不再作声,只管低头品茗。
秦孝仪目光一转,看着欧阳情道:“这位想必就是金陵城‘天涯海阁’的大老板欧阳情欧阳姑娘?”
欧阳情笑了笑,道:“看来小女子虽然只是个生意人,在江湖上却也未必默默无闻。”
秦孝仪道:“‘天涯海阁’在江湖上极享名誉,欧阳姑娘艳名也早已广为流传,老夫常恨无缘识荆,今日一见……”
他微笑着摇摇头,突然住口不语。
欧阳情道:“莫非让老爷子大失所望?”
秦孝仪笑道:“今日一见,才知人们所言非虚,仅仅只是姑娘的绝代风华和独特的气质,便已似不食人间烟火,想必容颜也必然是倾国倾城。”
欧阳情淡然道:“小女子自知貌似嫫母,所以不敢以真容示人。”
秦孝仪道:“老夫虽然不懂应该如何去欣赏一个女人,但也看得出来,姑娘绝非嫫母之貌。”
欧阳情手捧绿玉茶杯,浅浅一笑,也不再言语。
秦孝仪轻咳一声,看了看米珏,笑道:“米贤侄,你可曾忘记当年灞桥之会?”
米珏笑道:“那次酩酊一醉,至今只怕已时隔六载……”
秦孝仪摇头正容道:“不,是整整六年零八个月。”
米珏道:“老爷子愈老弥坚,这记性是越来越好了。”
秦孝仪脸色突然变得黯淡,苦笑着叹道:“人一老,许多事反而记得更清楚,也有许多事更看不开、想不透。”
他又看了米珏一眼,似乎言犹未尽,目光中似有深意。
他迟疑了许久,终于缓缓又道:“米贤侄,有些话,老夫不知该不该说。”
米珏道:“老爷子但说无妨。”
秦孝仪道:“听说……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是你的朋友?”
提起朋友,米珏的心里立即涌起一道暖流,微笑道:“他的确是小侄的朋友。”
秦孝仪突然跺了跺脚,长叹道:“你怎么可以这么糊涂?什么样的朋友不交,却偏偏和这种人做朋友?”
米珏怔了怔,摇头道:“我不懂。”
秦孝仪道:“你知不知道,和一个杀手成为朋友是种非常危险的事?”
米珏又摇了摇头,道:“我还是不明白。”
秦孝仪道:“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毕竟是名门正派的一代大侠,岂可自贬身份,与他屈尊相交?”
米珏正色道:“他是一个好朋友,绝不是传说中的那种冷血无情之人。”
秦孝仪沉声道:“杀手就是杀手,在这种人心里,杀人才是他们唯一要做的事,朋友,是没有最好的。”
米珏闭上了嘴。
他无意多作辩解,有些东西,只要放在心里就已足够。
秦孝仪道:“你们此行,是不是前往华山?”
米珏微微一怔,抬目道:“老爷子难道还能未卜先知?”
秦孝仪缓缓道:“你们如此车马劳顿、劳苦奔波,岂非正是为了任我杀?”
米珏愕然道:“老爷子好像什么都知道。”
秦孝仪道:“老夫还知道,你们此去华山,必然路途艰辛,凶险重重,步步荆棘,凶多吉少。依老夫之见,你们最好还是放弃此行。”
米珏皱眉道:“老爷子,你究竟还知道什么?”
秦孝仪摇摇头,道:“你们绝不能去华山。”
米珏道:“为什么?”
秦孝仪道:“华山风景虽好,但绝不适合游玩,因为此刻的华山已被下了封闭禁令,无论是谁,上山者一律格杀勿论。”
米珏道:“什么封闭禁令?什么格杀勿论?任我杀究竟是不是已到了华山?”
秦孝仪微微一叹,沉声道:“如果任我杀不在华山,华山也就不会成为充满杀戮的是非之地,更不会被全面封锁,列为禁地。”
米珏苦笑道:“老爷子,你越这么说,我就越不明白了。”
秦孝仪沉默半晌,缓缓道:“你可曾听说过一个人,一个可怕却又令天下男人都能着魔的女人?”
米珏心头一跳,脱口道:“紫罗兰夫人?”
“嗯!就是紫罗兰夫人。”
秦孝仪双眉攒聚,眉间紧紧拧出一个“川”字,脸色严峻,却又充满了恐惧。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