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来日大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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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八。
雪,纷飞。
寒风怒吼。
杏伯早早就收了马车,大步走进那家比他自己的家还熟悉的小酒铺。
这也许是金陵城里最小最不成样子的小酒铺了,阴暗而肮脏,仅有的三张几子也已经很久没有抹洗了,积满了厚厚一层尘垢。
走进来,杏伯就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
这些年,他几乎天天都要来这里,有的时候,甚至还彻夜不归。
这样的地方当然不会有好喝的美酒,但他只能喝那些低劣的水酒、烈酒。
好的酒楼他不敢去,好的酒他也喝不起。
推开半遮半掩的破柴门,就可以看见老板正在打瞌睡。
这种地方、这个时候,是绝不会有客人来的,就算是小偷来过,也只好装作过客悻悻而去。
这酒铺实在太小太简陋,他们根本找不到出手的理由。
破烂的柴门已经有些腐朽,仿佛只是悬挂在门框上一般,风吹欲倒,杏伯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闪身钻进去。
他叫醒了那老板,老板睁着惺忪睡眼,一句话也没有说,摇摇晃晃地抱来两坛酒。
他并不奇怪这个老车夫为什么每天都要来一次,每一次都只要两坛酒,既不要多也不能少。
杏伯对于酒既不挑剔,也不赞美。他根本就很少说话。
老板也不是个多嘴的人。
他们之间既熟络又有默契,虽然他们甚至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
下酒的东西通常都是一碟豆干和一碟花生米,这一次却有些例外,居然多了一碟牛肉。
老板没有解释,似乎也不想解释,坐在一边继续打盹。
杏伯隐隐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口微张,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莫非人老了,疑心病也就越来越重?
人在孤独的时候,总难免会想起一些往事。
味道有些辛辣、刺激的酒水流过干涩的喉咙,杏伯忽然想起,数年之前,与三位结义兄弟一起叱咤江湖,快意恩仇,那是何等的风光?而今,却只能一个人偷偷躲在这里独饮。
昔日的辉煌已不再,一切都已成往事。
往事不可追!那仅仅只是一份追不回的回忆。
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
昔年的“鞭侠”方天星,如今只是个依靠赶车苦渡余生的老人而已。
他的确已经老了,老去的不仅是容颜,还有他的心。
在这个时候,他就忍不住想起了朋友。
想起米高和任我杀,他只觉得两眼湿润,心也黯然。
天涯海角,故人一去了无踪!独惆怅。
杨柳岸,晓风残月。今宵酒醒何处?
朋友和酒,是杏伯此时唯一的寄托。
有风从巷口狂刮而起,狂风飞雪从酒铺的破洞中猛灌进来,屋顶似乎已将被掀飞。
老板被一阵寒流惊醒,嘴里咕哝着什么,伸手拉紧了身上那件打满了补丁的破棉袄,伏在几上,又睡了过去。
杏伯却不在乎。他非但不觉得寒冷,胸口反而有些暖乎乎的。
他只喝了一坛酒,虽然这酒很低劣,但喝了这么多年,他早已经习惯了。
这种酒,他就算不停地喝上三天三夜也不会醉的,但这一次,他却好像有些醉了,全身热如火炙,甚至还有一种头昏眼花的感觉。
他用力甩甩头,但这种感觉依然未曾消失,他拿起海碗,一口气又喝了三大碗酒,心里忽然生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忽然觉得,自己正在往死亡的深渊一步一步走过去。
杏伯狂吼一声,手中的海碗立即被他强劲有力的五指抓得四分五裂。
老板倏然惊醒,呆呆地望着他唯一的客人。
杏伯忽然冲过来,一把揪住老板的胸襟,双目尽赤,厉声道:“你竟敢暗算我……”
老板仿佛已经被他这种恐怖的神态吓呆了。这几年来,他从未见过这小老头发过如此凶狠的脾气,一时之间,茫茫然不知所措。
杏伯脸色涨得通红,大声道:“快说,你在酒里放了什么东西?”
老板哭丧着脸,颤声道:“老爷子,我……我什么也没有做过……”
杏伯双手用力一送,“啪嗒”,老板的身子压垮了一张本已腐朽的几子。
杏伯就像一头愤怒的老狮子,一步一步地逼过来,怒道:“你我相识多年,你居然害我……”
老板仿佛连胆子都快吓破了,匍匐在地,惊恐地叫道:“老爷子,不关我的事……别杀我……”
杏伯沉声道:“是什么人让你在酒中下毒的?”
老板不停地摇着头,道:“不是我,我不知道……”
杏伯只觉头重脚轻的感觉越来越浓,脚步也已经开始在飘摇,心中恼怒,一把将老板如抓小鸡般提了起来,吼道:“你敢装蒜?”
就在这时,忽听身后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冷笑道:“你问他有什么用,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杏伯心头立即生起一丝寒意,手一松,老板就像是一条死狗瘫倒在地。
他一回头,就看见酒铺的破门外,已不知何时多了两个脸色苍白的年青人。
这两人面目虽不可憎,但杏伯还是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他们脸上的杀气太浓。
左边那青年阴恻恻地笑了笑,悠悠道:“你不必害怕,你中的不是毒药,只是一种分量不轻的蒙汗药,不会死的。”
右边那青年脸上也露出一丝邪笑,缓缓道:“药不是下在酒里,而是在那碟牛肉里。”

左边那青年道:“这几年来,你一直喝的都是这种酒,如果把药下在酒里,你一定会有所察觉。”
右边那青年接着道:“但是,如果把药下在牛肉里面就不同了,出其不易,攻其不备,通常都是最有效的。”
杏伯沉声道:“我跟你们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左边那青年道:“因为你是我们敌人的朋友。”
杏伯拧眉道:“敌人的朋友?”
右边那青年道:“我们的敌人就是米珏。”
杏伯怔了怔道:“‘天山一剑’?米大侠大名我是如雷贯耳,但却素未谋面。”
左边那青年道:“米高就是米珏。”
杏伯失声道:“米先生果然就是‘天山一剑’。”
他脸色一变,问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右边那青年淡淡道:“‘天山双鹰’。”
杏伯的脸色又变了变,道:“‘天山六杰’之‘天山双鹰’?”
他摇摇头,冷笑道:“‘天山六杰’都是江湖名侠,岂有你们这两个卑鄙小人存在!”
李中环道:“任何人都会为了一些东西而改变的。”
柯中平道:“有些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我们这种做法,虽是下流伎俩,但绝不是小人行径。”
杏伯道:“米大侠是你们的大师兄,什么时候变成了你们的敌人?”
李中环冷冷道:“这是我们门派之事,外人不必知道。”
杏伯道:“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对我下手?”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风雪之中,一个温和的声音缓缓传来。
“米先生!”
杏伯抬目望去,只见米珏与一个蒙面少女穿过风雪缓缓而来。
“天山双鹰”乍然见到米珏,脸色立即变了,飞身窜进了酒铺。
米珏和欧阳情就站在他们刚才站着的地方,米珏掸了掸头上的雪花,目光如刀,严峻而凌厉地狠狠瞧了瞧“天山双鹰”,轻叹道:“杏伯,是我连累了你。”
杏伯道:“米先生真的就是‘天山一剑’?”
米珏微笑道:“这岂非早已在你意料之中?”
杏伯看了看“天山双鹰”,道:“那么这两个人……”
米珏道:“他们的确是‘天山双鹰’。”
杏伯愕然道:“你们本属同门,他们却好像要对付你。”
米珏苦笑道:“因为他们想争夺天山派掌门之位。这两个畜生不仅杀害了我两位师叔,还囚禁了我的妻儿,逼走了我三位小师妹,现在,他们还想赶尽杀绝。”
杏伯脸色大变,怒声道:“久闻‘天山六杰’都是武林后起之辈中的侠少俊彦,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他们居然也做得出来?!”
米珏叹道:“他们对我有所顾忌,不敢直接向我下手,所以只好使出下三滥的手段,以你作为他们的筹码来威胁我,逼我交出掌门令牌。”
杏伯跌足道:“可恶!”
米珏道:“可是他们却打错了主意。如果他们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就算再给他们两颗老虎心豹子胆,也决不敢在大岁头上动土。”
杏伯摇头道:“欺师灭祖的事都敢做,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们这种人不敢做的?”
米珏苦笑着叹口气,声色俱厉地对“天山双鹰”喝斥道:“魔由心生,你们的行径已属魔鬼所为,若再不思悔改,天地难容。”
“天山双鹰”显然从小就对这位师兄深怀敬畏,紧咬着牙,谁也不敢说话。
米珏冷冷道:“你们弑师夺位,本是罪无可恕,我念在同门之谊,可饶你们不死……”
他微微一顿,声音略显温和,目光却依然犀厉如炬:“跟我回天山,在两位师叔坟前思过悔罪!”
李中环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冷笑道:“跟你回天山?莫非你已经忘记本门门规?”
米珏道:“忘记本门门规的人是你们,明知不可为却偏为之。”
李中环道:“按照门规,我们死罪虽可免,但活罪却难饶,轻则逐出门墙,重则废去武功,我们岂会傻到跟你回去?”
米珏沉声道:“你们还当我是掌门么?”
柯中平冷笑道:“你根本就不配。你下山一去就是三年,这几年来,天山派声誉一落千丈,再如此下去,必然会毁在你的手里。只有我们,才能把天山派发扬光大。”
米珏叹道:“心怀天下,侠义为先,这才是我辈所为,门派之见又何足挂齿?掌门之位对于你们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柯中平道:“我们不能让天山派数百年基业就这样毁灭,能者居之,你还是趁早交出掌门令牌,才能保住天山一脉。”
米珏怔了怔,道:“你说什么?”
李中环道:“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再执迷不悟不肯放弃天山掌门之位,不出一个月,天山派必然大祸临头,只有由我接掌,才能力挽狂澜,让天山派成为武林第一门派。”
米珏冷笑道:“天山派即将大祸临头?你实在不是一个编故事的高手。”
李中环居然也笑了,悠悠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江湖上最近流传着一种美丽的传说?”
米珏皱眉道:“美丽的传说?”
李中环道:“关于一个美丽而神秘的女人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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