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杀手独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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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如刀。
雪花如练。
风雪之中,如洗的长街上,一人孤鹤般傲然伫立。
那人站在那里,仿佛已与夜色溶为一体。
他孤独。他骄傲。
他的目光虽然有着波澜不惊的平静,却流溢出一种浓浓的杀气。
海东来和“武林三侠”竟似不能抵御那人的杀气,驻足不前,像四根木桩被钉在那里。
那人沉声道:“哪一位是‘金狮镖局’的总镖头海东来?”
过了很久很久,海东来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缓缓道:“我是!”
那人道:“你终于来了。”
海东来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而来。”
那人摇头道:“没有人可以从我手里把那东西抢回去。”
他说的自信而坚决:“任何人都不能。”
海东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抢走‘万劫重生’?你可知道,那是朝廷贡品,你这么做,就是以身试法……”
那人大手一挥,冷冷道:“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我来这里,只为打听一个人。”
海东来道:“谁?”
那人道:“一个杀手。”
海东来皱眉道:“任我杀?”
那人道:“不是他,我要找的人是他的朋友。”
海东来道:“他的朋友很多,‘金狮镖局’所有的人都是他的朋友。”
那人冷笑道:“你们也配做他的朋友?可笑!荒谬!”
海东来脸色变了,沉声道:“难道你认为我们不够资格?”
那人道:“连我都不可能成为他的朋友,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海东来冷笑道:“谁才有资格?”
那人道:“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才是他真正的朋友。”
他缓缓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杀手无情’青龙燕铁衣。”
海东来诧然道:“你在找他?”
那人道:“听说他已经到了金陵。”
“我已经来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淡然响起,不知何时,长街上竟已悄然多了一条人影。
燕铁衣远远地站在另一边,如此孤独,又是如此的冷傲。
他似乎不屑与人群为伍,又仿佛有些害怕和这世上的人太接近。
他头上皮帽的帽沿压得更低,别人甚至已不能瞧见他的嘴唇,只能感觉到他的冷漠。
那人仿佛也已被燕铁衣的出现所震慑,竟久久不能说出一句话来。
燕铁衣冷冷道:“你在找我?”
那人暗暗吐出一口气,道:“我在找你。”
燕铁衣道:“为什么找我?”
那人道:“因为你是任我杀唯一的朋友,而他恰巧是我的敌人。”
他话音一顿,又补充了一句:“他是我这辈子最尊重的敌人?”
燕铁衣一阵沉默,过了很久才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那人道:“你已经不必再去找他,他绝不会再见到认识他的人。”
燕铁衣道:“你说什么?”
那人道:“任我杀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任我杀,没有人可以认得他,就算你找到了他,他也不会承认的。因为……”
他忽然闭上了嘴。
燕铁衣冷冷道:“说下去。”
那人道:“他活得很痛苦,比死还痛苦,甚至连一条狗都不如。”
燕铁衣道:“我不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相信。”
那人又闭上了嘴。
当他不再说话的时候,那就表示,他已经不愿意再谈论这件事。
燕铁衣道:“你不说,就别走。”
六个字,简短而有力,仿佛六把冰冷的利剑,每一剑都刺进了那人的骨髓。
刹那间,那人竟感到有一种透体生寒的凉意从背脊迅速窜上头顶。
他忽然仰天大笑,冷冷道:“我要来就来,要去就去,这世上还有什么人可以拦得住我?”
笑声倏然停顿。
一支离弦之箭突然飞射而出,穿过风雪,溶入了夜色。
洁白的雪,依然漫天飞舞;深沉的夜,依然黑如泼墨。
但那个人却已经不见了。
那个人,仿佛只是一片云,来时不着痕迹,去时只留记忆依稀。
燕铁衣已经在黑夜的风雪里伫立了很久。
由始至终,他仿佛根本就没有移动过,皮帽上积着一层厚厚的雪。
雪在风中不断飞旋飘洒,而他的思绪也正如这雪花随风流转。
这人是什么人?
他还未曾出手,我就已无法抵御他的杀气,他的武功究竟有多么可怕?
任我杀呢?
他在哪里?是否真的如那人所说,他活得比死还痛苦,甚至连一条狗都不如?
任我杀的确活得比死还痛苦。
他躺在一个屋檐下,卧在铺满了雪花的台阶上,虽然还有呼吸,但整个身子几乎都已被风雪冻僵。
凌乱的头发发出一种刺鼻的恶臭,披散下来,遮住了他的脸庞。
他已无力去拨弄头发,因为他现在就快死了,饥饿和寒冷,病痛与内伤,就像一个恶魔,正在一点一滴地吞噬他的生命。
他的手指已不能,心跳仿佛已渐渐微弱,呼吸却显得有些急促。
他连咳嗽的气力都没有,只能像一条死狗,蜷缩在雪地里,静静地等待着死亡。
也许,天亮之后,这户人家就会发现他。
但那个时候,他们看见的只不过是一具僵硬的尸体。
他们会怎样处理一个死人?
把他抛到荒野里一饱那些游荡的野狗之吻?还是会偶发善心、破点小财,以草革裹尸,为这个素不相识的乞丐堆起一片黄土?
一阵狂风刮起,吹开了他凌乱的头发,露出了他的脸。
那双曾经忧郁、冷漠的眼睛,再无光华。
人在濒死的时候,往往都会想起一些往事,快乐的,忧伤的……

他突然想起了曾经的辉煌,昔日的胜利。
只可惜人死了,过往的一切就灰飞烟灭。
这世上的快乐和欢笑,是注定不属于他的。
明天伊始,还能有谁会想起,曾经有一个名字叫做任我杀的杀手来过这世界?
蝴蝶飞不过沧海,只因它留恋红尘,灵魂便也徘徊着,逗留着,不愿离去。
可是他呢?
生既无欢,死也已无惧。
但他的心中却难免残留着一丝丝遗憾。
他想起了朋友。
他的朋友并不多,但每一个朋友都是他用生命和真情换来的。
朋友就像一盏灯,点燃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
最后他又想起了欧阳情。
想起这个女人,他突然感到呼吸居然顺畅了许多。
他仿佛看见了生命之灯,灯火已复燃!
生命总有奇迹。
他并没有完全绝望。
“只要一滴酒,我就可以活下去。”
可是在这个冰天雪地的黑夜里,有谁知道他的处境和存在?又有谁会给他送来一滴酒?
此时此刻,还有谁能了解他心里的悲哀?
他觉得好累,却又不敢闭上眼睛,他害怕一闭上眼睛,就永远再也不能醒来。
就在这个垂死的边缘,他忽然听见了一种声音。
那是脚踏在雪地上发出来的声音。
有人在走过来吗?
会是什么人?
是脚步蹒跚、神志模糊,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来,甚至走错了家门的醉鬼?还是那些跟他一样无家可归、风餐露宿的乞丐?
脚步声更近了,仿佛就在耳边。
他努力地别过头去,就看见了三条人影。
风雪之夜,没有月亮,也不可能出现繁星。
可是在这一刻,任我杀却突然感觉到了月色般的温柔,看见了六颗明亮、闪烁的星星。
他听见一个娇嫩而甜美的声音在轻轻叹道:“这是一个可怜的乞丐。”
燕铁衣正在喝酒。
他又要了五斤竹叶青,一杯接着一杯,不停地喝。
他没有看任何人一眼,仿佛已与这个世界隔绝。
也许,他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也许,他是憎恨人类。
在他的心里,除了朋友,就只有剑。
杀人的剑。
在他的眼里,无论是什么酒,只要是酒,都绝对比人类可爱得多。
当然,他很清楚无论是什么酒,只要是酒,都是人类用智慧和努力创造出来的。
可是他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只要他最初认定某种东西是好的,就永远是好的,谁也不能让他改变主意。
先入为主,岂非正是这个道理?
海东来和“武林三侠”本来想邀他过来一起喝几杯的,可是每次看见他冷漠的样子,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
张子敬轻轻啜了一小口酒,缓缓道:“我们虽未与那人真正交手,但只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我们就已无法抵御。”
海东来道:“龙七先生说他可能是川岛狂人一脉,我本来还有些怀疑,但现在看来,龙七先生其实并没有猜错。”
刘公明点头道:“他的轻功身法,和当年的川岛狂人如同出一辙,说来就来,说去就去,我们连他的影子都瞧不见。”
赵玉刚忽然道:“这人如此神秘、可怕,我们几个人联手只怕也未必能制住他。如果他存心对付我们,将我们逐个击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他一向沉默寡言,极少说话,其实却是心思缜密,做每件事之前都经过深思熟虑,每说一句话常常都是一语中的。
海东来心头一凛,黯然叹道:“看来那东西既已落在他的手里,是绝对不可能还有机会夺回来的了。”
他这句话刚刚说完,就听有人沉声道:“谁说我们已经完全没有机会?难道海总镖头就想这样放弃了吗?”
“龙七先生?”
海东来一抬头,就看见了龙七,大喜道:“你回来了?”
龙七脸色凝重,轻轻点了点头,伸手拂落沾在头发上、身上的雪花,缓缓道:“只要还有一点点机会,我们就应该好好把握,不是吗?”
海东来道:“龙七先生是不是已找到了线索?”
龙七道:“没有。”
海东来道:“刚才那人已经来过。”
龙七眉毛一拧,道:“他来过?你们就这样让他离开了吗?”
海东来苦笑道:“我们根本留不住他。”
龙七叹道:“他有没有说什么?”
海东来道:“他曾经提起过任我杀这个人。”
龙七眼睛突然亮了,道:“任我杀?”
海东来道:“他说任我杀现在活得比死还痛苦,连一条狗都不如。”
龙七急声道:“他把任我杀怎样了?”
海东来摇头道:“他说的话仅此而已。你还是没有找到任我杀吗?”
龙七道:“我已向金陵城的弟兄们请求援助,他们也已调集人手展开搜寻,几乎把整个金陵都翻转过来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海东来道:“难道他就这么消失了吗?”
龙七黯然长叹道:“他这一次离奇失踪,生死未卜,只怕是凶多吉少。”
在他的怅然叹息声中,烛光突然一晃,仿佛也为之黯淡下来。
突听楼梯声响,一个女人莲步细碎,轻盈而来。
她的脸上虽然蒙着一块黑色的纱巾,只露出一双剪水般的眼睛,但每个人仿佛都感觉到了她的美丽,更不能抗拒她如风若水的气质和绝代风华。
龙七忍不住轻声唤道:“欧阳情。”
欧阳情还未说话,就看见一条黑影像风一般卷来,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绝不带一丝感情地响起:“你就是欧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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