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滴血的指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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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光掠起。
轻如风,淡如飞花。
刀在龙七手里。
龙七非但追踪术是一流的,刀法更不比他的追踪术逊色。
刀光如流水,仿佛从天际奔流而来,又如神龙,在空蒙的虚空中腾云驾雾。
这一刀,隔绝了人间烟火,隔绝了红尘俗世。
眇目老妪的脸色竟好像有些变了。
多少年了,她已没有见过真正的刀法?
当她得知大少爷韩彻封刀归隐,她曾经仰天长叹:“从今以后,只怕再也没有人配用刀了!”
广陵散绝,是无奈,也是悲哀!
时隔多年,居然还能见到如此优美的刀法,是幸?还是不幸?
美丽的东西总让人眷恋,但人们却总是挽留不住这一份美好,反而总是在无意有意间摧毁它、破坏它。
她的心里有些惋惜,轻叹声中,忽然抬了抬手。
左手。
可怕的一只手。
刹那间,流水不再奔腾,神龙也已首尾不见。
刀光消失,那只手已闪电般扬起。
龙七忽然感到一股强大到无法形容、不可抗拒的气流像海浪般汹涌扑来。
他的脸色顷刻大变,失声道:“‘碎心掌’。”
江湖上传说中的“碎心掌”,原来远远比传说更可怕。
吼声起,刀光再现。
仿佛斩断秋水一般,龙七的刀从气浪中间一划而过。
剪不断的是情丝,斩不断的是流水。
这一刀,竟似已隔断了天涯。
天涯已遥远,两只铁拳却又似从天涯那端飞来。
“砰”的一声,一拳击中了眇目老妪的左腰。
接着又是“砰”的一声,另一只拳头击中了她的小腹。
司马如龙这两拳力可碎石,此刻却如击败絮。
他微一错愕,双拳不停,接连击出八拳。
这八拳快如闪电,虎虎生风,一气呵成,仿佛由一拳变化而来,存心把眇目老妪打成肉饼。
眇目老妪左手轻挥,一股气流立即阻住了司马如龙凌厉的攻击。
刀光如虹,平空掠起。
龙七的刀直斩她的腰。
眇目老妪左手再挥。
刀光忽然一转,半弧划过,竟变了方向,斩向她的双腿。
司马如龙合身扑出,拳脚交错。
在这两大高手合攻之下,任何人想要脱身都不容易。
眇目老妪偏偏就从刀光拳风交织而成的光影中穿了出去。
谁也不能想像,她如此庞大的身躯,动作居然如此轻灵、敏捷。
她的人还在空中,突然双腿分飞,就像大鹏展翅般踢出。
刀光突然消失。
龙七收刀飞退。
司马如龙一声闷喝,右肩中了一脚,整个人都被踢得飞了起来,狠狠撞在巨鼎上,“咚”地,响声未绝,人已跌落。
龙七一声狂吼,挥刀再上。
淡淡的刀光,如一缕轻烟,飞掠而起。
任我杀的刀。
看不见的刀。
他的刀终于出手了。
黑衣老者看不见他的刀的样子,只看见一道似有还无的刀光,只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杀气侵入肌肤,透体生寒。
他冷叱,身子就像是一片黑云飘然掠起。
他身形之快,身法之轻,已非任何言语可以形容。
闪电快不快?
快!快到没有人可以捕捉。
奔雷快不快?
快!快到没有人来得及掩耳。
他的动作,却比闪电奔雷还要迅速。
他的手就像一支利剑长枪,倏然刺出。
刹那间,任我杀眼前竟全都是手的魔影。
刀光流动,杀气也在流动。
任我杀的刀,突然幻化出十八道刀光。
魔影立即消散。
刀光不停地来回游走,宛如神龙盘旋,鹰击长空。
黑衣老者双手如枪,刺破了刀光。
刀光忽敛,任我杀像断了线的风筝飞了起来。
“砰”地一声,他的身子重重撞在墙上,跌落下来。
空中忽然绽放出一朵红梅。
那是从他口里喷出的鲜血。
黑衣老者的手仿佛破茧而出的飞蛾,击中了他的胸膛。
这一刻,他只觉得五腑六腑都已移动了位置。
但他是任我杀。
他可以死,但永远也不能倒下。
他犹如一尾游鱼跃飞龙门,刀光再起,刹那间竟已攻出了三、四十刀。
黑衣老者冷笑,飞身而退。
任我杀挥刀追击。
此时,他的人就是他的刀,他的刀就是他的人。
他决定拼命。
黑衣老者脸色微变,低吼,出手。
十指如针,飞刀般飞出。
刀光再次消失,任我杀再次飞起。
这一次,他跌得更重。
黑衣老者的右手五指,竟在他左臂上扎出了五个血洞。
血流如注,顷刻染红了洁白的袍袖。
任我杀爬起,又扑倒。
黑衣老者阴恻恻地笑着,飘然掠起,双拳直捣。
他的招式并不特别,但越是简单的武功,往往都是致命的。
他已准备结束任我杀的生命。
只可惜他好像忘了,任我杀就是任我杀。
他能拼、能忍,而且不怕死;他生命的意志力,比任何人想像中的都更坚强。
何况,他还有刀。
看不见,却又无处不在的刀。
他的刀突然出手。
刀光轻轻淡淡地一闪,很美,如诗、如梦、亦如幻。
黑衣老者突然一声怪叫,两臂舒展,人已向后飞退一丈。
他没有感觉到疼痛,但一丝微凉的寒意从腹部倏然窜上心头。
他一低头,就看见鲜红的血像一眼流泉渗出,湿透了衣衫。
他瞪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任我杀,一脸错愕。
他实在不能相信,任我杀居然可以伤到他半点皮毛。
数十年来,根本已经没有人可以让他受一点点伤,流一点点血。
可是这一次,假如任我杀未曾受伤,假如他反应只要稍慢一些,他岂非早已一刀两断?

任我杀缓缓站起身子,像一座千年雪山屹立不动,又如一支标枪站得笔直。
鲜血,依然从他左臂的五个血洞汩汩流出,顺着手腕,再由掌心,从指尖一滴接着一滴落在地上。
黑衣老者目光一瞥,脸色突然变了。
他看着任我杀的左手,沉声道:“你手上的指环,是从哪里来的?”
任我杀没有回答,缓缓抬起左手。
那枚奇特的指环已被鲜血染透,但色泽依然如故。
黑的,如铁;白的,如银。
黑衣老者道:“我在问你,你为什么会有这枚指环?”
任我杀道:“别人送的。”
黑衣老者道:“什么人?”
任我杀道:“欧阳情。”
黑衣老者怔了怔,皱眉道:“那个小姑娘?她居然把这枚指环送给了你?”
他轻叹一声,问道:“她是不是知道你来找我?”
任我杀没有否认。
黑衣老者苦笑道:“原来如此,罢了,罢了……”
他跺了跺脚,突然大声叫道:“老婆子,住手!”
眇目老妪本已将龙七逼得渐无还手之力,闻言倏然住手,怒道:“死老头,做什么?”
黑衣老者叹道:“把东西还给他们,让他们走吧!”
眇目老妪瞪眼道:“你疯了?为什么要还给他们?”
黑衣老者没有直接回答,沉声念道:“银丝拂面随风去,铁骑踏月入梦来。”
眇目老妪脸色立即变了,仿佛中了魔咒,一动不动,呆若木鸡。
黑衣老者一声长叹,手扬起间,“叭嗒”一声,一只檀香木盒落在任我杀脚边。
他摇摇头,冷冷道:“你们立刻离开这里,永远也别再让我见到你们。”
龙七快步抢过,把木盒放进怀里,拱手道:“多谢前辈成全。”
任我杀竟似也已呆住,心中疑问重重。
他明明可以杀死我的,为什么反而把东西交出来?
这两句诗究竟有什么魔力?
这枚指环究竟有什么秘密?
黑衣老者沉声道:“你们还不快走,莫非要我改变主意吗?”
任我杀道:“你……”
他一开口,鲜血立即如箭一样狂标而出,身子一晃,晕倒过去……
任我杀悠悠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居然是在一间房子里,躺在一张舒适、温暖,还飘着淡淡幽香的床上。
屋子里的窗幔、桌布、被褥……几乎都是浅黄色的,简简单单几样东西,却透出一种优雅之意。
这屋子的主人,显然是一位优雅娴静,温柔美丽的女子。
屋子的东方有一个窗台,窗台摆放着一盆墨竹,一株茉莉,窗台下,是一张几子,几上栽着一盆盆景,一个倩影纤柔的女子,伏在几上,似乎已经沉睡。
任我杀动了动身子,一种被撕裂般的痛楚立即从胸口传来,忍不住“哎呀”一声呻吟。
这女子倏然惊醒,回头道:“你醒了?”
是她?
这女子居然是欧阳情。
欧阳情轻步走来,坐在床前,柔声道:“你终于醒了!”
任我杀道:“我在哪里?”
欧阳情道:“我的房间。”
任我杀怔了怔,努力试着坐起来,欧阳情立即按住了他,轻轻道:“别动,你受的伤很重,大夫说至少要休养十天半个月才能慢慢复原。”
她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关怀,却又有种淡淡的忧伤,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几滴如露的泪珠,显然刚刚哭过。
她叹了口气,幽幽道:“龙七先生把你送回来,你好像就快死……了,我几乎把金陵城里的大夫都请了回来……”
任我杀道:“如果你连庸医也都找来,我岂非死得更快?”
欧阳情道:“张一帖说,你不会死的,你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坚强的硬汉,你身上至少有一百二十八道伤痕,内伤也不轻,还能活到现在,简直就是奇迹。”
任我杀道:“张一帖是什么人?”
欧阳情道:“他是金陵城医术最高、名气最大的神医,据说是张仲景的远孙,平时为人治病疗伤,只用一帖,病人往往就能药到病除,所叫人们都叫他‘张一帖’,他本来的名字,反而被人们忘记了。”
任我杀道:“我是受了伤,不是生病,他怎么知道我死不了?”
欧阳情道:“你是个坏小子,坏人往往都是很长命的。”
任我杀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道:“我死了,你不开心吗?至少……以后不会再有人惹你生气了。”
欧阳情娇嗔道:“我都快被你吓死了,你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任我杀淡淡道:“如果我死了,岂非连笑都笑不出来?”
欧阳情幽幽叹道:“你死了,我……我……”
任我杀道:“你怎样?伤心?难过?一个没有明天的浪子,一个不知何去何从的杀手,死后居然还能让别人掉几滴猫眼泪,那倒是一件很值得的事。”
欧阳情一双粉拳突如雨点般洒落在他的胸膛上,笑骂道:“坏小子,你坏透了……”
任我杀接连几声呻吟,喘息道:“你最好给我换过一间屋子,不然我会死得更快。”
欧阳情道:“为什么?”
任我杀道:“如果我继续躺在这里,就算没有给你打死,也会给这里的气味香死。”
欧阳情失笑道:“我才会死得更快,迟早被你气死。”
任我杀眨了眨眼,道:“有件事我必须去做,如果不做,我是真的会死的。”
欧阳情道:“什么?”
任我杀道:“我想喝酒。”
欧阳情道:“这时候你居然还想喝酒?你不怕醉死?”
任我杀笑了笑,悠悠道:“醉死总比被香死舒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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