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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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淅沥哗啦的下个不停,地面一片泥泞。
一辆大车却在路边停了下来。车里的人打开车门走出来,精致的绣鞋就踏在泥泞的马路上。
「小姐,您在看什么啊?」还坐在车里的小玉连忙也跟着打伞出来。
但是雨太大了,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见到自家小姐向着草丛里走去,她连忙也跟了过去。
草丛有一处被压得平整,竟是一个人躺在那里。
小玉惊叫一声,自家小姐却已经蹲下身去,用自己的身体遮住落下的雨水,柔声说道:「你还好吗?」
小玉这才发现躺在草丛里的,并不是一个死人,而是一个形容憔悴的男人。那男人虽然倒在那里,但并没有昏迷,一双眼睛里透出一种空洞的迷惘。小姐这么温柔的唤他,他也没有回应。
「跟我回去好吗?」小姐柔声道。
哪个人没有回答。
「小玉,你回车上去,再拿一把伞来。」小姐说着,在湿透的草地上坐了下来。
小玉呆了呆,连忙把手上的伞递给小姐,自己再冲回车上去。
伞并不大,只能遮住一个人。小姐打开了伞,那伞就遮在男人的身上。
小玉拿来第二把伞,伫立在小姐身边,替小姐遮着雨。
雨还在下着,风急雨斜,他们都已经湿透。
赶车的马夫静静地等待,小玉静静地等待,小姐也静静地等待。
天际划过一道闪光,雷声轰隆轰隆地回荡在天际。
「你是谁?」男人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低哑,却很年轻。
「小雁。」小姐说道。
「为什么?」男人又问。
「我也曾经伤心过。」小姐说,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
男人低低地问道:「伤心会过去吗?」
「会的,只要你想。」小姐说。
男人慢慢阖上了眼帘,她们便将他扶了起来。
马车渐渐远去了,一个俊美的青年慢慢自树后踱出步来,低低的叹息。
悦音阁是这一带最驰名的乐坊,小雁是悦音阁最有名的伶人。
小雁将男人带回悦音阁,打理他的一切。
小雁没有问他的来历,没有问他遭遇了什么,甚至也没有问他的名字,只是像个温柔的妻子一样的照顾他。
整个悦音阁的人好像也都习以为常,既没有人多加干涉,也没有人多问一句。
洗去了满身的泥泞,男人其实是个俊俏的青年。
小雁问他要不要学音乐?他既不表示赞成也不表示反对,只是沉默。
小雁也不管这些,有空的时候,她就讲解乐理给他听,偶尔弹奏琵琶或吹吹笛子。曲调通常是优美而轻快的,只是乐音里会透出一种难言的沧桑和寂寞。
俊俏的青年常常听得泪流满面,她就陪他哭,然后递上一条温热的毛巾,在他身边无言地陪伴他。
三个月过去,青年开始吹起笛子来,他很聪明而有天分,还有一份凄凉的心境。
有时候小雁必须出席官员或仕绅们的宴会,在席上弹弹唱唱。小雁便带着他去,小雁弹着琵琶,他便吹起笛子。那样忧伤的笛声,常常使得与宴的人停杯不饮,专注的倾听。
青年的名声渐传渐远,许多人会特地来听他的笛声,与会的人身分也愈来愈是尊贵。
「今天新侯府的府宴,听说丞相也会来。」小雁说。
青年似乎震动了一下,脸上闪过一抹愤怨和痛楚。
「你要去吗?」小雁问。
青年沉默了一会,然后点点头,小雁便带着他去了。
丞相坐在首位上。
青年的目光扫过丞相的脸庞,眼神闪过一丝波动,那张俊俏的脸孔瞬间纠结了,而后青年恢复平静,冷冷的吹起笛子来。
今天的笛声不如传说中的忧伤痛楚,却充满了悲愤和不平。
丞相垂下眼帘,一声不出的听着青年的笛声。席间也没有人出声,每个人都发现丞相和那吹笛的青年长得太过相像,就像是兄弟一样。
一曲终了,青年转身就走,丞相也跟着起身告辞了。
丞相亲临悦音阁,小雁连忙出来接待。
「姑娘,舍弟给您添麻烦了。」濮阳柔羽深深地一揖。
「不用谢,并不麻烦。」小雁微笑。
「他还好吗?」濮阳柔羽问道。
「我无法代替他回答。」小雁说。
「我能和他谈谈吗?」濮阳柔羽又问。
「如果他想和你谈的话。」小雁说。
「我明白了。」濮阳柔羽又一揖,「在下告辞了。」
濮阳柔羽离开了,青年慢慢从后头踱出来。
「你们以前就认识?」青年问道。
「没见过面,但知道彼此。」小雁说。
青年望着她,好一会儿才问道,「是他要你照顾我的?」
「是。」小雁点点头。
青年脸色微微一变,几乎拂袖就走。
「这样不行。」小雁轻轻说道,「如果你想追上末鬼,这样是不行的。」
青年霍然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你想去追末鬼吗?」小雁问道。
青年蠕动了一下嘴唇,半晌扬起唇角讥讽道,「我能吗?他、他们肯让我去吗?」
「现在修行之门那里,已经没有守卫的人。如果你想去,现在就可以去了。」小雁说。
青年愣住了。
「有一些事情,你得想清楚。」小雁说。
青年望着她。
「如果你追进修行之门,却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你会不会后悔?你知道,一走进去,就不能回头。」
青年无法回答。
「如果末鬼已经不爱你了呢?如果末鬼爱上了别人呢?如果,末鬼已经死了呢?」

青年低吼了声,痛苦地抱住了头。
「等你想清楚了,就去见丞相吧。」小雁说。
又过了三个月,青年回到濮阳府。
「少仲,你回来了。」濮阳柔羽对他微笑。
「我来回答你的问题。」濮阳少仲说道,他的神情很平静也很坚决。「我不知道进了修行之门是不是会后悔,我只知道,若是不去,我会后悔一辈子。」
濮阳柔羽望了他一会,而后说道:「我知道你一直怪我为何不拦下师兄。我的确可以拦下他,直到你醒来为止。但是,我也有私心。」濮阳柔羽望向了他处,「师兄处理感情的方式……我无法接受,我不想把自己唯一的弟弟交给他。」
「可是,我应该一开始就警告你,而不是到了最后才阻止你。」濮阳柔羽自责地说道,「原本我以为你会因为师兄的冷漠而放弃,却忘了你和我是不同的。」
濮阳少仲静静地听着,而后说道,「恐怕这也是因为,哥哥心里知道,就算一开始就劝我,也是没有用处的。」然后他笑了一下,「而且,就算当时哥哥真的拦下了末鬼,晚几天,末鬼也是会走的。」
濮阳柔羽惊讶地看着他。
「我的确恨过哥哥。」濮阳少仲垂下眼帘,慢慢地说着,「但是后来,我却想着,末鬼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去修行之门。我回想着和他相处的每一天,回想着我们共同遭遇过的每一件事,想着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宁愿自己一个人,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濮阳少仲笑了笑,「我想,再怎么样,也不会是因为哥哥的缘故吧!」
「也不是因为你的关系!」濮阳柔羽连忙说道:「师兄是为了宰辅的遗愿,才会进修行之门。」
「是,一开始我就知道了,但我却以为自己可以留下他。」濮阳少仲说道,「他走了,证明我失败了。也证明我从来没有好好地去替他想过。他想成为长老,而我只想阻止他,我竟是希望他放弃自己的愿望,来成全我的愿望。」
濮阳少仲说道,「我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很丢脸。他走了,我没有好好去检讨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却只责怪哥哥不让我追进修行之门,好像错的都是别人一样。这样幼稚的我,又怎么有资格去爱人?」
濮阳柔羽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弟弟,看着他平静的表情下那激荡的情绪。
濮阳少仲深深吸了口气,绽出一个笑容:「所以,我要进修行之门。如果他想成为长老,那么我就成为他的护法。」
「修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濮阳柔羽说道。
濮阳少仲点点头,「来之前,我去过忘怀岭,请教过长老和护法,关于修行之门里的事。也去找过易读,请他训练我,成为一个不输给任何人的杀手。我要成为一个能够与末鬼比肩的人,我希望自己有能力保护他。」
「你要成为一个杀手?」濮阳柔羽吃了一惊,「训练的过程……很辛苦。」
「不只是辛苦,恐怕是痛苦。」濮阳少仲一笑,「易读告诉过我所有的细节。」
「……你不怕?」
「事实上,我很怕。亲眼看见时,我甚至忍不住发起抖来。」濮阳少仲自嘲地笑了笑,但他的眼神却很安详,「但是,我只要想到末鬼也曾经忍受过这些,就觉得,如果我连这些也不能忍受,那么我说要去追他,就只是个笑话罢了。」
「若是……你追进去,却发现师兄不再爱你呢?」濮阳柔羽问道。
「他进修行之门是为了成为长老,长老本就不能情爱不是吗?」濮阳少仲温柔地回望着自己的哥哥,「而且,我进修行之门,并不是为了希望他爱我,而是因为我爱他。」
濮阳柔羽胸口起伏着,又问:「如果,如果他已死了呢?」
「那我就替他报仇。」濮阳少仲说道。他的眼睛很亮,清澈而明亮。
濮阳柔羽望着濮阳少仲,突然领悟到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需要自己保护和照顾的弟弟了。
濮阳柔羽沉默了一会。「我知道了。爹那里,我会想办法的。」
「哥,我……」
「少仲,你能答应哥哥一件事吗?」
「什么事?」
「请你善待自己。」濮阳柔羽浅浅一笑,「你一进修行之门,哥哥就再也无法照顾你了。也许你会遭遇到很痛苦的事,但不论如何,都请你善待自己。」
「嗯。」濮阳少仲慎重的点着头,「我答应你。」
「还有,人都是会变的。」濮阳柔羽笑了笑,「如果你突然不想成为杀手,不想进修行之门了,也没有人会责备你。而且,爹和我都会很高兴的。」
「我知道。」濮阳少仲也笑了。
「嗯。那你去找易读吧。」濮阳柔羽说道。
濮阳少仲点点头,向外走出几步,又顿住了,轻轻地说道:「谢谢你,哥。还有,对不起。」
「少仲,你是我们的宝贝。爹和我,都希望你能快乐。」
泪水滑下濮阳少仲的面颊。他轻轻吸了口气,微笑道:「嗯。」
二年后。
濮阳少仲来到修行之门,仰望着那两根高耸的石柱。
「断情绝欲、舍智弃学」
守门人用平板的声音,对他说:「长老与王同寿,但不能情爱,且一进修行之门,便与外界再无瓜葛,终生不再得见亲人与朋友。你要考虑清楚。」
濮阳少仲微微一凛,庄重的说道:「我已考虑清楚。」
然后他走进了修行之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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