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巨国兵前草木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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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巨国兵前草木风
青鱼镇内,我与那商人对坐而饮。他知我来历不凡,却猜不出我究竟是什么人——或是不敢猜出。
我轻轻晃着酒碗,打趣的喊了一声:“兄长。”
“不敢不敢。”他惊得站起身来,“看姑娘的马匹,就知道姑娘……姑娘……”说到此处,他嗫嚅着不敢说下去了。
我不禁觉得好笑:“我竟这般可怕么?我与王妃说了我是与兄长相依为命的,你也就勉为其难,扮我兄长一扮吧。”
“这……这……”他面色为难,“姑娘你是有地位的人,我……我区区一个商人……”
不待他说完,我已笑道:“若我说这是命令呢?”
他一愣,连忙道:“是,是。”
我轻啜一口酒,心内甚喜:“我猜那关西王若听说有三百匹乌月马,定能来交易。你的那些马匹,这几日你可照料得好?”
“已在此的马匹绝无疏忽,其余的正运往此处。”
“好。”我举起碗,“干了。”
正当此时,地面却微微震动,门外隐隐有马蹄声响,愈来愈近。
怎么,这么快便来了?
我放下碗,朝门外看了一眼。蜿蜒小道上,隐隐约约有几缕扬尘,淹盖了道旁草木。看来来的人不止是关西王与王妃呢,亲兵随从当也不少。
这倒是比我想象中还快些。
我即刻站起身,对那商人道:“快,那几匹顽劣的乌月马可备好了?。”
“好了,好了。”他大约也没想到关西王果真就来了,紧张得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来,“就……就在马厩内。”
“其他的呢?”顺着这茶马道过来,也不知需要多长时间。
那商人抹了一把汗:“应当快到了,快到了。”
马蹄声愈近,终于,片刻后,声响止在了屋外,一声长长的“吁”,叫我心中一震。这声音——是王妃的!
踏出屋子,便见屋外一个笑颜灿然的女子婷婷而立,正是王妃。此次的王妃不像上次那般高贵夺目,头顶步摇脚蹬云履,反是高高盘起发髻,一身窄袖长袍,黑靴马裤,腰间束着一条金玉带,便像一个俊逸的公子哥儿,真个是神采飞扬。而她身旁,依然跟着许多王府亲兵。
关西王却没有来么?
我不及多想,已俯身拜道:“参见王妃。”
王妃笑盈盈的走上前来,将我扶起:“不必多礼了。关西王听说你有三百匹乌月马,很是欢喜,特命我带来黄金与茶叶,以为交换。”
关西王自己竟未来?我心中暗自盘算,面上只得笑道:“马匹已备好,此处共有三十匹乌月马,其余的正通过茶马道运往此处,两日内必能送入交到关西王手中。”
“好。”王妃点头,“那么我便先令这些亲兵将马儿送回去。”
正在我思索着欲劝她带我同去之时,一个沉厚的声音兀自响起:“王妃来看马,怎不通知本王一声?”
此话一出,亲兵皆惊,纷纷伏地而拜,口中高呼“王爷”。
我按捺住心中惊讶,抬眼望去,只见几步开外,一个人正高坐马背,紫衫长靴,浓眉高鬓,寒瞳内尽是威肃之色。他——定然是关西王!
原来他早已在此候着!
呵,这倒有趣了。王妃来看马,王爷不知情,却还要偷偷蛰伏于此,待王妃来了才露面。这二人,在搞什么名堂?
王妃看似有些无措,连连道:“王爷莫怪,妾身只是想给王爷一个惊喜。”
“惊喜?”关西王眼中厉光一闪,冷哼道,“如此大事,竟敢瞒着本王,这便是王妃所谓的惊喜么?!”
“王爷……”王妃轻咬嘴唇,眸中水光隐隐可见,看了教人心疼,“妾身……并非有意惹恼王爷……”
这个温婉的王妃呵,怎地就任凭王爷指责?
关西王竟似看不到一般,径自说道:“王妃,你如今可是越发大胆起来,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嗯?!”
“妾身不敢。”她闻言,身子一抖,低下了头去。
我见此情景,不禁替王妃恼了起来。王妃如此仁善,不计较我惊驾之事,反来助我,而这王爷性情冷冽,不过就是来交易几匹马,难道王妃还做不得么?
思及此,我忍不住开口道:“禀王爷,是民女的白骝马惊了王妃的驾,王妃心地仁善,不怪罪于民女,反愿来此交易乌月马,若真有错失的话,也当责罚民女才是,与王妃无关。”
关西王一挑浓眉,语气玩味:“白骝马?乌月马?你这里的稀有品种倒是蛮多的。”
“回王爷,确是如此。”
“大胆!”他忽然喝道,“你惊了王妃的驾,竟还敢与王妃做茶马生意,你可知你这罪过不轻啊!”
“王爷!”王妃竟蓦地跪在了地上,颤声道,“这女子身世可怜,父母早亡,只和兄长做马匹生意。那日若不是她舍身相救,妾身早已做了马蹄下了亡魂了!”
关西王闻此,皱了皱眉,没有答话。半晌,他跃下马,扶起王妃:“罢了,你何必如此。”
王妃缓缓站起,眼带惶恐的盯着关西王的面容:“王爷……不怪罪妾身了?”
“罢了罢了。”关西王有些不耐烦的背过身去,“待本王看看这所谓的乌月马再说。”
说到此处,他扭头看我,嘴边挑起一抹莫测的笑容:“本王倒要看看,你的马匹是否真是乌月马。若不是……”他轻“哼”一声,淡淡别过眼,并未再说下去。
呵,若不是,你也不能奈我何!
我给商人使了个眼色,随后将他二人带至马厩,故作恭谨道:“请王爷王妃查验。”
关西王瞟了我一眼,慢慢走到马厩内,仔细打量着马匹的头部。
我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神情,果见他先是惊诧,而后眸中滑过一道欣喜的光芒。
“不错,是兔头!‘得兔与狐,鸟与鱼,得此四物,毋相其余’。果然是乌月马!”他大步走在马厩中,往复数次,搓手道,“好马,好马!”
手臂一挥,所有马匹尽囊括其臂膀之中:“这些,本王全都要了!”
忽然,他似想起什么一般,转头问道:“你不是还有白骝么,牵出来,给本王看看!”
什么?!他竟打起我的白骝的主意来了?
我微微垂眸:“回王爷,那白骝顽劣不堪,差点误伤王妃,我已命人将其带走。这些乌月马当中,其实——也有很难驯服的。”
说到此,我悄悄瞥了一眼关西王。果不其然,他听闻此话,眼角眉梢盛满不屑:“再难驯服的马,也难不倒本王!”

是么?我在心内暗笑,那么这次,便让你吃吃苦头了!
我佯作为难道:“这……王爷还是小心为妙。有几匹马便难驯服得很,旁人挨也挨不得。”
“笑话!”他冷然一笑,“是哪几匹,你指出来,本王便让你这小小女子开开眼界。”
我回头看了看商人,他心领神会,连忙走出来,指了指其中一匹马。
“好!我便驯得它服服帖帖!”语毕,关西王猛地解开绳索,一跃飞上马背,“驾”的一声,手起鞭落,那马儿仰头怒嘶,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驰而去。
只一眨眼的功夫,扬尘已遮盖了我们的视线。
“王爷小心哪!”王妃见那马儿横冲直撞,摇头摆尾,眼内写满不安,十指纠缠。
看来王妃对这关西王用情至深,就连关西王如何在众人面前呼喝她,她也不介意么?看着她紧抿的嘴唇,我忽而有些不忍。关西王是该教训教训,却不该累得王妃担惊受怕。
正在我思索间,关西王已长啸一声,旋身落马,单手撑于地面。
他冷汗淋漓,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而那乌月马也已在前方不远处停下来,似有些骄傲的回望着关西王。
关西王缓缓站直身体,微敛眼眸,牢牢盯着那马儿。好半晌,他发狠的喝了一声,飞身跃起,又坐在了马背之上。
这次,那马儿不再冲出去,而是前后左右绕圈奔驰,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隔了一瞬,竟卯足力气朝石阶一头撞去,看那架势,是不死不休。
“王……王爷……”见此景象,王妃面色登时变得青白,竟差点晕了过去。
“王妃!”众人惊呼,我亦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住她。
再看关西王,他也是被那马儿的动静惊得失了血色,蓦地蹬马而起,滚鞍下地。
“咚”的一声,只见他单膝跪于地下,双手渗出血来。
那马儿却长嘶一声,跃上台阶,如同一个大捷归来的将军,昂头挺胸,骄傲之极。
呵,还说什么给我这小小女子开开眼界?本公主还真是开了眼界了。若说到驯马,恐怕无人能及我狼牙女子!
我不发一语,三步并作两步,点地跃去,倏然跨于马背之上。
那马儿大约料不到还有人敢来,猛然立起前蹄,欲将我甩出去。我笑笑,只勒紧缰绳,丝毫不动摇。
这马——果真够烈!
跟着它四处奔走,我也只能保证马不脱缰,却也无法牵着它走。马儿上蹿下跳,始终不肯臣服,我一手勒住缰绳,一手在他眼前轻轻翻覆,欲平息他的怒劲,这畜生却只一个劲朝前飞驰,似看不见我的手,竟连石碑也视而不见,想要撞将上去。
不成,我绝不能下马!
我反手一拍,长剑顷刻出鞘,寒光霎时映入了这畜生的眼眸。“唰”的一声,剑气擦过马鬃,道旁木叶纷纷摔落。
“啪”!长剑直直的**地面,立于这畜生眼前。
这畜生大惊,猛然止步不前,前蹄直立,仰头长鸣,这才总算没有撞上石碑。
我抱紧它的脖颈,一遍遍用右手在它眼前比划,手背至上而下,由左而右,一遍一遍,并轻轻在它耳旁道“吁——吁——”。
好半晌,它终于安静下来,顺从的立于原地,不再动弹,随后,亲昵的拱了拱我的手背。
呵,成功了!
我翻身下马,送剑入鞘,牵着马儿回到了关西王面前。
王妃此时已然好转,只紧紧攥着关西王的衣袖,喃喃道:“王爷,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关西王却一瞬不瞬的盯着我,眼眸危险的眯了起来。
我也不避,仰头看他。
“哈哈哈!”半晌,他忽然笑了起来,“好一个女子!你这驯马的功夫,是哪里学来的?”
“回王爷,民女自幼跟随叔父去狼牙驯马,自然懂得如何驯服烈马。”
“你眉宇间暗含英气,想必会些功夫吧?”
“回王爷,幼时曾跟随叔父学过一些,防身罢了。”
“好,好!”他微微一顿,“可会打仗?”
打仗?!我一时愕然,不知如何接话。
他却不待我回答,径自摇头笑道:“就冲你驯马这架势来看,你若是个将军,当所向披靡!可惜啊,你是个女儿身。”
原来如此,我差点便以为他识穿我的身份了。
我淡淡一笑,回道:“王爷过奖了,我不过是个普通女子,如何会打仗?”听他的口气,莫非在昆仑国内,女儿身便不能带兵打仗么?呵,真是稀奇。
他回头看了看依旧虚弱王妃,思索片刻,对我道:“你——还有你兄长,将这些马匹与我的这些亲兵一起送入王府练兵场。”说到此,他略略走近一步,俯身道,“那余下的马匹,要快!”虽是笑着,锐利的寒光却自他眸中倾泻而出。
好一个不怒自威的王爷!
我点了点头:“民女知道。”
待进了王府,我还和你谈什么马匹,很快,你便要知道我是何人了!
昆仑国果然是非凡大国,就连一座王府也如此雄伟壮丽。看那院落房屋,少说也有一百来间,东边为王府亲卫队驻地,西边看似是大小膳房和粮仓,西北似乎是档事房,而王妃朝东北而去,那么东北应是内眷住宅,关西王带着我往正中殿阁而去,那殿阁,必是议事之所!
果是气派,果是壮观!
油漆彩画遍布府邸,石柱耸立,假山嗟峨;殿内,棱窗精致,隔扇玲珑,浮雕纹饰栩栩如生。这般景象,我竟是见所未见。如今有些后悔当日在皇宫内未入得正殿,否则,不知那将是如何的气象万千!
在我四处张望之时,下人已端了茶水来。
关西王斜倚长椅之上,慵懒的摆了摆手指,轻问:“怎么,这王府太大,看不过来了?”
我忙收回视线,颔首道:“是民女失态了。”
关西王淡淡一笑:“说吧,三百匹乌月马,你要何作为回报?”
“南山的普洱。”我亦不含糊,直言道。
“哈哈哈哈!”他忽然仰天长笑,“南山的普洱,南山的普洱!你可知这是贡茶!”
“知道。”我也笑,“但乌月马在昆仑也极为罕见,何况是一次三百匹。”
他站起身,缓缓走向我,眼神凛冽:“你——不是马商。”
我也站起身,迎着他的目光看去,浅笑吟吟:“我——确实不是马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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