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明目张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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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过误宜恕,而在己则不可恕;己之困辱宜忍,而在人则不可忍。

——《菜根谭》
春运过后,接踵而至的就是“两会”召开。“两会”期间,铁路把安全工作作为一项政治任务来抓,各级检查组沿线交叉检查,草木皆兵。各站站领导取消休息,每天段电话交班会都是通报管内各检查组在各单位作业中检查发现的违章、违劳和处理情况,刚刚从春运里放松一点的心又收紧了。作为主管安全的副站长,雷宇贵十分有压力。也难怪,处在这当口,上面对各单位发生的问题都是升级处理,毫不留情。一个小小的站长,一不小心就撸掉了,谁往枪口上撞谁倒霉。这些天,他一直在各岗位战战兢兢的转悠盯着,生怕谁捅了漏子。可这非常时期,刘子翔不务正业,偏偏交代他把各岗位的作业程序固定用语和“车机联控”呼唤应答用语,找个普通话说得好的人录下来,组织各岗位的职工练习,还要求一星期就要达到标准,字正腔圆,没有地方口音,合格的奖励二十元,达不到标准的扣发二十元生产奖金,再学一星期,再不行扣四十,以此类推。非常时期弄这个,这不明摆着本末倒置嘛。雷宇贵一肚子不满,想找任杰候去说,又觉得不妥,毕竟刘子翔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执行他的指示天经地义。没办法,他求朋友找到县电视台的一个播音员分别录下各岗位的作业程序和“车机联控”用语,组织各行车岗位职工练习。职工们得知是刘站长要求的,都不敢马虎,通过两个月的接触,大家都知道这是个打雷就要见雨的主。每天上午学习室里传出的稀里哗啦的声音就像幼儿园里的牙牙学语,让雷宇贵暗暗冷笑。
这天深夜,一阵敲门声把雷宇贵从睡梦中惊醒,原来是段安全室的一个检查小组在车站抽查完毕,找值班站长通报检查情况。雷宇贵连忙起来,把检查组一行人让进办公室。检查组组长——段运输室副主任迟志军向雷宇贵通报了检查组在车站夜查的情况:
“下行助理值班员在接41043次货物列车时,电台(对讲机)没按规定挎在胸前,而是抓在手上,违反作业标准;调车组三人在岗位躺在长椅上睡觉,违反劳动纪律。”
“这、这,我们一定严肃分析处理。”雷宇贵一边上烟一边心想,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迟科长,这事都不大,是不是就交给车站处理了。”
迟科长严肃地说;“雷站长,安全无小事的。我们都是管安全的,大家都清楚现场的‘两纪’执行好坏直接关系到安全生产,现在是什么时候呀,‘两会’期间,谁敢打马虎眼的。”
“那是,那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以前任杰候当站长的候,关系处的好,段里的检查组别说没有悄悄的直接去现场查看,就是检查发现了什么,一句话就可以摆平。人家根本没有现在这硬邦邦的样子。雷宇贵心想,你刘子翔不知天高地厚,教训李财旺干什么,这下可好,撞在人家表哥手上了吧。“这么晚了,你们都饿了吧,走,我带你们找个地方吃宵夜。”
雷宇贵还想用老办法疏通一下。
“不了。”迟科长斩钉截铁地拒绝,吩咐组中的一个人,当即填发了“整改通知书”。
“整改通知书”一填发就意味着问题公式化了,车站必须即时有个让上面满意的处理,而且还要完成80%的自控率。即:上面检查发现1个问题,车站就必须相应的检查发现4个,否则就是不达标。这次段里检查到了2项共4个问题,车站这月就要完成16件“两违”的考核指标,今天已经是29号了,车站这月已考核了6件,还要在余下的2天内再抓10件,这如何了得。雷宇贵望着检查组乘坐的汽车尾灯一闪一闪的远去,一筹莫展。

早上,运二班的完工会开得很长。上了一个夜班的职工饥肠辘辘的委靡的坐着,雷宇贵痛切地分着:“......现在的安全形势日益严峻,对安全的要求也日益严格,从前的一些严重违章现在都上提到苗头范围,一般‘两违’也提高到严重‘两违’来考核,铁路的管理从以前的粗放型转向科学化程度更高的现代管理。电台不挂在胸前,别认为是小事问题,出不了事,但这反映了一种懒散的工作作风、有章不循的工作态度。还有,就是调车组的,三个人明目张胆地躺在长椅上睡觉,无视劳动纪律......”
刘子翔出去,给运输室迟副主任打电话。
“迟主任,你好呵!我是刘子翔。”
“刘站长,你好!”
“哈哈,你昨晚一家伙就让我下不了台呀,我的妈,一抓四件,四四得一十六,我还得抓十件,这月就剩两天了,你还让不让我活呀?”
“你刘站长有魄力,还在乎这?哈哈。”

“商量一下,电台没挂胸前,可以定个违标,调车组睡觉的事,看是不是可以斟酌斟酌。毕竟他们是野外作业,不作业时,在调车组坐也是休息,躺着睡也是休息,还不如让人家睡一下,好养足精神再去干活。这样有利无弊。”
“刘站长,我们都是搞安全管理的,管理,讲究的是按章办事,否则,就会失去制度的严肃性。四班倒岗位是没有间休的,允许的话,不如干脆配床铺给他们。就因为不能间休才没有这些配备的,这你应该明白。”
“制度的严肃性是要的。但具体情况还是要具体对待嘛,四班倒班次是根据劳动时间和作业强度定的,而调车的情况特殊,作业不是很有规律,有时候一干一整天,累得够戗,有时候几小时不干活。这没活干的空档你让人家干什么?都傻乎乎的坐在调车组里大眼瞪小眼呀?管理嘛,多少也讲究人性的。迟主任,这事可不可以再商量?不可以!那好,我直接找主管段长,制度不能讲人情,我就不信不可以讲人性。”
刘子翔打电话找主管安全的陈副段长,陈副段长在外地开会,手机没开。刘子翔怏怏回到会议室,只听任杰候语重心长的说:“......违章就是杀人!违章就是自杀!这话是有道理的,规章制度哪一条不是血和泪写成的呀!安全无小事,在安全生产中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常言道:小洞不补,大洞难堵。”见刘子翔在雷宇贵边嘀咕什么,就打住了话题。“这道理就告诉我们在日常工作中要从小事做好,才能不出大事。”
雷宇贵满怀狐疑的宣布:“分析会就开到这里,助理值班员谢文立岗未按规定佩挂电台,列一般违章。调车组的问题先放着,等待有关部门的处理意见。散会。”
调车是车站最脏最累的工种,每天在露天干活,扒在装煤、装水泥什么的货车上,日晒雨淋,一身污、一身汗的,不说胸口一道黄杠的防护服脏得要命,就是脸上也没有干净的。调车组也是车站最邋遢的岗位。一进调车组,刘子翔就被一股臭豆豉味道熏了个晕头转向。那是久穿未洗的胶鞋发出来的异味,十来个平米的屋子里,靠墙跟一溜斜立放着十多个铁鞋(车辆防溜工具),一张破旧的办公桌上摆满本子、帽子、手套和形状各异但大得惊人的杯子。刘子翔用尺在屋子里四下量了量,几个调车人员不解地帮他扯尺。
脸上还有没洗净的煤印的彭小春满腹疑惑。“站长,你这是做什么?”
刘子翔避而不答,只是问:“你们平常是怎么睡觉的?”
“ 嘿嘿,嘿嘿。”彭小春讪笑。
李春平从木柜子边捣鼓出一块大约尺把宽、一米六左右长的木板让刘子翔看。“还有两个,一个睡长椅子,一个就睡桌子。”
“谁睡长椅,谁睡桌子,谁又睡板子呀?”
“轮流。”彭小春搔搔后脑勺。“反正睡长椅子最舒服。”
刘子翔乐了。“轮流坐庄,倒也公平。”
彭小春犹疑下。“站长,上次的事给你添麻烦了。”
“知道就好。以后可别再干那没觉悟的事呵。”刘子翔蛮不在乎的。“不就一顿便饭嘛,咱们以后不吃就是,省得掉份让人瞧不起。是不?”
“是,是。以后再也不了。我们也没特意要求吃饭的,是他们——”
“我知道,”刘子翔摆手让彭小春别解释。“这样的饭,我从前干调车时也吃过。这不全怪你们,风气是这样。不过,咱们铁路工人要活出自己的气派,做人嘛,得有股气,骨气。”想着自己这些站长什么的,经常被物质单位和货主请吃请喝,与这又有多少区别呢?上梁不正能怪下梁歪吗?
“站长,没说的,以后我们听你的。你护着我们,我们更要护着你。” 彭小春激切的表示。
“对,我们都听你的。”李春平和另一个连结员也表示。
“不,不是听我的,是听规章制度的。”刘子翔笑了。

隔几天,刘子翔给调车组装上了空调,这在整个车务段管内,是开新例之举。不仅如此,他还做出了一个更加胆大妄为的举动,定做了三个宽五十公分、长一米八的齐膝高的木柜,抬进了调车组。木柜下可装东西,上可睡人。调车组的顿时欢声雀跃,山呼万岁。
这一消息很快的反馈到了段里,顿时引起不小的波动。有为刘子翔击节叹赏捏一把汗的,有看不惯而幸灾乐祸、等待好戏的。毕竟这样公然的改变什么,多少有一点胡作非为。刘子翔心里也七上八下的,等待着有关方面的斥责,奇怪的是,刘子翔这次的举动没有招致段里的批评,段领导视而不见,不褒不贬,保持了沉默。有些人想的是,刘子翔如此胆大,必然是有恃无恐,一定得到了有关领导的默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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