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春运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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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小人,不难于严,而难于不憎;待君子,不难于恭,而难于有礼。

——《菜根谭》


春运由然而至,车站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每年此时是交通运输最繁忙的时候,中国铁路五大干线之一的纵贯南北的京广线更是如此。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广东成为改革开放的前沿来,就像当年美国人潮涌向南方的加利福尼亚淘金一样,大批的人背揣着梦井离乡蜂拥向南,进行充满无限可能的命运远征。每年春节前,麋集于此的民工候鸟般返乡,节后再南下,形成两个人流高峰,拥挤不堪。
对于春运,刘子翔已是司空见惯,只是今非夕比, 大站与小站自是有别。春运即近时,他就布置雷宇贵制订车站的“春运工作措施”,安排组织车站富余人员和备班人员成立“防跳”小组,由站领导和驻站公安带领轮班上站场对临时停车的旅客列车进行防护,防止个别旅客因各种原因从车窗口跳下而发生意外。对这项工作刘子翔之所以格外认真,不仅仅是因为上面的要求,更多的是当年曾亲眼目睹的悲剧让他不敢掉以轻心。车站有十一名富余人员和六名备班人员,可以组成三个下组,再加上值班站领导,他想,应付一般的问题绰绰有余了。但雷宇贵报上来的“防跳”人员名单只有八个人。在站务会上,雷宇贵是这样解释的:“十一名富余人员中有八名是因各种关系挂在车站的名册上,除了按人头每月把工资打在他们银行帐户上,车站就跟他们不发生任何关系了,这实际上是车务段在人事编制上做手脚,不让过多的人占着机关编制。”
“恩,还余下三个,再加上备班一共九个——”刘子翔算计着,
“备班也、也只是三个可以......”雷宇贵吞吞吐吐,避开刘子翔的目光。
“为什么呀?”刘子翔扫望众人,任杰候似乎在思考什么,其他的都笑意各异的。最后,刘子翔的目光盯着雷宇贵。
雷宇贵啾了一脸木然的任杰候一眼,琢磨着回答:“有三个跟一些领导有关系,他们路子宽,在外面做做生意什么的,基本上不在车站。”
“哦,在外面发财,好事呀!值得佩服和支持。他们可以辞职的呀。”
“可能是想留一条后路吧。”
“停薪留职也可以呀。”
“现在上面的政策是一般不办理停薪留职。”
“既然没有这方面的手续,那他们应该还是车站的职工,还是应该服从车站的安排。你们说,是吗?”
“当然是的。”除了奕辉立场鲜明,其他的似笑非笑,态度暧昧。
“通知他们,明天来车站报道。”刘子翔吩咐雷宇贵。“春运是目前压倒一切的大事,我们必须全力以赴,任支书,你看这样行不?”
一直默不做声的任杰候连连点头。“是的,春运工作不仅仅是安全工作,还是一项政治工作,关系到人们的生命财产和铁路的声誉,‘客车无小事’,马虎不得。这事,刘站长,你拿主意,我无条件的支持你的工作。”
“另外,奕辉,你去买几支光线强的大手电筒来,晚上射得远、看得清,方便及时发现异常情况。”刘子翔布置道。
“好的。还有,春运期间,他们的工资怎么算?”奕辉提出问题,“富余人员和备班人员的工资可不一样的呀。”
“是个什么样?你说说看。”刘子翔询问着。
“他们都不上班,但是备班人员有上面拨发的备班岗位工资,而富余人员没有。富余人员没有岗位,只能在车站打杂搞卫生,拿三、四百快的基本工资。有人请病、事假了,就替替班,按班清算岗位工资。而真正拿备班岗位工资的人倒是不替班。”奕辉有些忿忿不平。“这是为什么我不清楚,但是职工们都有看法,认为这样不合理。现在他们都一起参加春运,这工资该怎么算?你们领导给个话,我这个发工资的好做事。”
“这个、这个。”刘子翔求助地望着任杰候。
任杰候不快地对奕辉说。“该怎么算就怎么算。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吗?”
“可现在不一样了。”奕辉话中有话,毫不示弱。
会场顿时静了下来,任杰候的脸也阴沉得吓人。“嘿嘿,哪里不一样呀?我们不都一样的上班,车站不一样的归车务段管着。”运三班长王大革阴阳怪气的讽刺奕辉。“倒是你奕大财务管理员今非夕比,今天跟昨天就不一样,哈哈......”
全场哄笑。
“那总比——”奕辉正欲反唇相讥,被刘子翔举手制止。“这事以后再讨论。至于富余人员的春运工资,我们向车务段领导反映,干了活总要拿钱的,这天经地义。再亏不能亏做事的人。实在不行的话,我个人的意见,到时候就从春运奖里提出一部分给他们。大家看如何?”
“这样好。”
“没意见。”
会后,刘子翔就那几个长期不在车站的备班职工的工资问题与任杰候和雷宇贵交换意见,认为既然他们不在车站,又不能真正的替班,应该作为富余人员对待,不享受岗位工资,另外安排合适的富余人员作备班。在他们俩没有异议的情况下,刘子翔决定等春运结束后再召开站务会讨论通过。


竖日,几个备班职工一大早就吵吵嚷嚷找上刘子翔。任杰候和雷宇贵早以借故避开了。这几个在二楼站长室没几句就脸红脖子粗的指着刘子翔破口大骂,引来许多职工和货主在门外看热闹。
“你算老几?”
“你凭什么把我们改成富余人员?”
“你来了才几天,就胡作非为?”
“老子不管,老子就当备班。哼,还要我们来搞春运,你怕脑袋摔坏了。”又黑又粗的李财旺特别嚣张。“你也不打听打听,整个车务段有几个不知道我李财旺的名字。你搞我,你吃错了药。”
刘子翔一直坐在办公桌前,心里很恼火,昨天就几个站领导交换下意见,今天就有人找上门来,“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可见,这车站还真不像表面那样平静。他微笑着听他们的叫骂,等他们气焰稍逊,才慢条斯理的起身道:“我说几句可以吗?”没人吱声,他示意他们坐下“先坐下,有话慢慢说。”
“没什么好说的,一句话,”李财旺气势凶凶的。“我们的岗位动还是不动?”
“对,你说。”另两人旗帜鲜明的附和。
“我先说一句,如果你们是抱着解决问题的目的而来,那就坐下来,我们心平气和的谈。”刘子翔十分沉稳,避重就轻的冲着自觉不自觉爱往旁边站的蒋常威说道:“如果只是来撒撒气,我想,就没有什么必要了。什么事都讲个理,这也是做人做事的基本原则,是吧?”一席话有张有驰,说得他们楞是没回过神,蒋常威更是脸上讪讪的。
刘子翔顺势抚着蒋常威的肩膀让他坐下。“坐吧,人要慢慢看,话要慢慢说,事情总是想办法才能解决,吵吵闹闹解决不了问题。”扬首想另外两人。“你们也坐吧,这是你们的车站呀,又不是来做客。”
眼看一场硝烟即将化为乌有,李财旺心有不甘,叉着手梗头歪一边,颇是精明的许四星不置可否的乜着刘子翔。
“我先说两点,再听听你们的意见,好吗?”刘子翔微微一笑,软中有硬地说:“第一,把你们换成富余人员,只是我个人意见,还没有在站务会讨论,最后决定。因此,这事还不是事实;第二,你们长期不上班、也不在车站,本身就不符号备班的要求,而另外的富余人员都在车站做杂务,随时替班,反倒没有岗位工资,这于情于理说得过去不?再说,这事大概车务段不知道,真要知道了,摆在桌面上,怕不止是你们,恐怕还有其他的人会脱不了干关系。”

蒋常威和许四星思忖着,没有吭声。李财旺仍有持无恐的叫嚷:“这,我不管,反正老子就是要干备班。”
“要干备班可以呀,按要求到车站参加点名、随时替班。”
这时,在外面听了半天的职工终于明白了什么,有两个富余人员竟推门进来,冷冷的注视一切。
“那不可能,让我天天呆在车站.”
“有什么不可以的?你难道不是车站的职工吗?”刘子翔打心底冷笑,竟然有如此胡搅蛮缠的职工,而且你还必须要心平气和的面对这种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一个车站就是一个集体,一个集体就有它的规矩,这些规矩靠大家共同遵守和维护,车站才能正常运转。道理很简单。你们长期不上班,人又不在车站,在外面做,这里还占着一份备班工资,道理说不过去的。我不是眼红你们发财,谁能发财是谁的本事。我希望职工们都能够发财,说句最不好听的,你们发了,以后在街上遇见了,我还可以撮你们一顿哩。呵呵。其实,你们也不应该在乎这几个小钱,真要这样,就有一点掉份了。可他们——”刘子翔指着刚刚进来的职工。“要靠这一点小钱养家糊口。将心比心,有些事应该去慢慢掂量。”
“我才不听你这破道理,以前这样不是蛮好的,就你来了多事。”话不投机,李财旺越想越不甘心,点着刘子翔的鼻尖,粗着嗓门。“今天我就听你一句话,这事到底怎么办?”
“这事本来就还没有定下来,你说怎么办?我说了,这只是我个人意见,必须召开站务会集体讨论了,再决定。”
“站务会还不就是个形式,还不是你说了算。你别想用这一套来糊弄我们,告诉你,”李财旺忿忿然,见刘子翔侧身欲避开,就一把攥住刘子翔的衣领。“你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复。”
“放手。”
“放手?老子还要揍你。”李财旺扬子手一记耳光打在刘子翔的脸上,刘子翔脸上顿时隐隐现出几个手指印。
屋里的人都诧异的瞪着这一幕,不知所措。隔会,才有人回过神来,上前拉开了气势汹汹的李财旺。
刘子翔抚着发烫的脸颊,压抑满腔怒火坐回办公桌前。他咳了几声明,清了清发涩的嗓门,“我还是那句老话,这事等站务会集体讨论。你打打闹闹的于事无补。我刚到不久,很多事情不了解,如果在处理问题的方法上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希望大家及时指出。之前,我跟大家都不熟悉,不存在过节,一个小小的站长,不会去也没有能耐去跟谁过不去,而是去想办法理顺一些事,我的态度是:对事不对人。好吧,你们去找雷站长,了解一下春运情况。”
“那好,我们就找雷站长去。”蒋常威拽了拽许四星欲离开,只有李财旺仍不罢休的骂骂咧咧,一个职工忍不住嘀咕道:“神气什么呀!”
李财旺这下抓着了由头。“你罗嗦什么,你敢说我?”攥住那职工就是几拳,俩人搡扯一块,站长室乱成一团。那个职工显然不是李财旺的对手,只几下,鼻子就被打出了血。
刘子翔箭步上前,“住手。”一把掐住李财旺左手掌的虎口,把他的大拇指往下一扳,李财旺还欲挣扎,刘子翔一用劲,李财旺哇哇痛叫着跪在了地上。
刘子翔逼视着李财旺。“别在车站撒野。”开始不还手,刘子翔碍着身份,留下口实,后来出手是制止争斗,名正言顺,他逮住这机会,出手毫不留情。
在场的人神态各异的望着他们的站长,说不出的感觉。

春运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春节临近,人均一千二百块的年终奖发放了,职工们都喜气洋洋的。这次年终奖发放没有像往常那样三一三十一、二一添作五吃大锅饭,刘子翔将那些根本不在车站上班的人的年终奖扣下,只给他们留下二百块年关的红包,其余的分出一部分作为车站工会的困难补助发给了几个富余人员,剩下的全分发给四个班组会餐,这让车站着实热闹了几天。
跟刘子翔碰过头后,任杰候拉开窗帘,初春的阳光懒洋洋的照进来,照着一尘不染的办公桌。没有谁要求,除了“防跳”外,几个备班现在每天都将车站的卫生搞的干干净净,当然也包括各办公室的卫生。自站长室风波后,职工们对刘子翔刮目相看,还有人神乎地其神传说他在小时候跟一个还俗的和尚学过功夫。奕辉更是在自己的班组大肆宣扬什么伟大领袖**说过: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风言***传到任杰候耳里,让他也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感到自己在车站七年来苦心营造的威信渐渐剥落,像正在消融的冰山。刘子翔行事看上去简单、意气用事,但避虚就实、有的放矢的风格,有意无意的改变着车站的管理态势,侵扰着自己长期形成的稳固的管理结构。值得庆幸的是,他这样的行事方法不知不觉的为自己树敌,埋下了祸根。这让任杰候深深意识到自己遇上了一个既聪明又愚蠢的对手,聪明是他的处理问题的风格,愚蠢是他自己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自己要做的只是不去阻拦,听任他自食其果。让他去抓人事和安全这些烫手的山芋,自己抓住货运这一摊不放,既实在又安稳。
刘子翔从任杰候办公室出来,径直去货运领班办公室找张艳红。
这些天,与车站一里之遥的华天电厂是刘子翔去的最勤的地方。春运期间是电煤(火力电厂使用煤)储存的旺季。大批原煤源源不断的发来,车站的股道运用非常紧张。电煤来的集中,电厂卸车困难,导致车辆积压,总公司主管领导天天压段里,段主管运输的李段长自然天天压车站,要求尽力组织,压缩车辆停时,加快车辆周转。认真完成“保电煤”的政治任务。
刘子翔心里纳闷:电煤年年保,今年怎么就成了政治任务?这年月,连厕所收费都恨不得跟政治扯上关系。(据说有人提议给守公共厕所的发制服,以改善城市形象。)就像这县城东南面那划成开发区的一大块荒废的良田,不也就是早些年贯彻加快改革步伐、大力招商引资的政治任务的杰作吗?哪里至今还竖着一块大牌子,上面粗大地写着当地一个领导的豪言壮语:谁影响开发区一阵子,就影响他一辈子!!!这经济一跟政治扯上了,就说不清楚了。
想是想,但刘子翔还是每天跑华天电厂,请他们想办法加快卸车,华天电厂运输车间的张主任每次都面露难色的应承想办法,可卸车情况丝毫不见好转。困难是明摆的,反正煤到了,放在铁路的车上和放在厂里煤仓里对电厂来说没什么区别的。没办法,刘子翔只能压自己的几个班组长,要求他们积极组织,一有空隙,就及时把站内的卸车送电厂专用线对上货位,反正车到了厂方货位上卸不卸得下那是厂方的事,如此频繁的作业把调车组的累的叫苦连天、怨声载道。即便如此,情况也没有大的转机。刘子降求助于任杰候,他是老站长,这样的事司空见惯,自然有办法。但任杰候只是夸他,说能做得这样已经相当不错了,自己从前为这电煤没少挨领导刮,再就是一通困难是明摆的,原煤到的多,远远超过了电厂的卸车能力设计什么什么不着边际的话,刘子翔不得要领,干脆找张艳红。思量着从“货车使用费”上作文章,赶鸭子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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