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美女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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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莫福于少事,祸莫祸于多心。惟苦事者,方知少事为福;惟平心或者,始知多心之为祸。
——《菜根谭》
办公室里,刘子翔面无表情的听任杰候解释那两万块钱的来龙去脉。“这事,当时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后来事情一多,也就忘记了,很抱歉。这钱其实也是你没来之前就准备好的,我这也是为车站好,有时候,上面不去打点打点是行不通的。这,你也明白。”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提。我也没有过问这件事的意思。哦,考虑到货运工作的压力,我让奕辉接手张雅红的帐,好让她更有精力去进行货运业务管理,这里,跟你通过气。”
“这样,怕不好吧,这些钱都是货运方面运作的结果,有许多东西很难上桌面,让张雅红管理就是考虑到不让更多不相关的人知道,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也是段里领导的意思。”任杰候语重心长地说:“你也知道,车站许多收费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上面只是让你收,给你一定的方便,但没有具体的文件,出了问题,还是下面自己背。就像走钢丝,上面下面都要你站长走,走得好,喝喝彩,走不好掉下来了,没有谁为你垫背,怪你自己水平差,活该。所以说这方面千万要谨慎,不能图一时之快。货运领班虽然也只是一个班组长,但这位置很微妙,是个敏感的位置,车站许多事都是关关相连的,不是想怎样就可以怎样的。还请刘站长三思。”
虽然说的是实情,但其中的暗示和威胁刘子翔焉能不知。“听说。张雅红在外面打麻将打的挺凶的,输赢有时候上万。呵呵,我这是为她好,相信她会明白的。这帐上一万六的缺口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弄的。”话说到这份上,任杰候也不能再说什么了,他只是深深的感到眼前这个对手的可怕。貌似懵懂,什么事都不漫不经心,却能事事举一反三,临危不乱。
“好,就这样了。”俩人彼此心照不宣的笑了笑。刘子翔一拍脑袋。“哎呀,差点忘了,我去食堂交代下,今天中午还有一桌菜呢。段总务科有几个人要来。”
自上次工会领导下来检查后,车站食堂是声名鹘起,名声在外。刘子翔顺水推舟将上面拨下来的钱僻了两间雅座,上面来了人,一律往食堂领,美其名曰:领导跟职工打成一片。不过,也靠高荣梅争气,把刘子翔教的几个拿手菜捣鼓得青出于蓝、更上了一层楼,让大大小小的领导们吃得舒心。这第一个月,车站的招待费用就锐减至三千多,让刘子翔乐不可支。高荣梅也大大受益,由此积极性居高不下。跟高荣梅交代完了后,刘子翔折回办公室,打电话找工务部门,询问永宁煤矿道口修建一事,得到的答复是:仍在磋商。他只好把这个情况反馈到段里,请他们想办法,各级有各级的对话渠道。一个小小的车站,能够做的毕竟有限。

曹建国目前根本无暇顾及车站的运输事宜,他四处开花,生意越做越大,麻烦自然就越来越多。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个道理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电厂劣质煤导致发电机组停轮一事,让他急出了一身冷汗。他请客送礼,里应外合,上窜下跳,仍然没逃脱检察院以行贿的指控对他进行的审查,最后还是他姐夫李开富的姐夫出面帮他摆平,总算让他逍遥法外,罗伟等人就没有这么走运了。罗伟被判有期徒刑三年,他手下的有记大过处分的、留职查看的,运输车间的王主任也撤职了,一些有关联的货主也被挖了出来,有的收监、有的收缴了非法所得。为曹建国逍遥法外的事,段红倩跟检察院的领导针锋相对的干了一架,也无回天之术,谁叫人家有个当县长的姐夫的姐夫。

段红倩鬼使神差的打了个电话找刘子翔,电话里,她情绪低落、言语颠三倒四,唬得刘子翔以为出了什么事,问清她在哪里,立马赶了过去。
段红倩在一家茶馆的卡座里自斟自饮,不过喝的不是茶,而是一瓶“干红”。刘子翔找着她的时候,这位眼高于顶,快三十岁仍小姑独处的女人已经是满脸酡红、星眸迷离,别是一番风韵。看见刘子翔,她竟然平生一种当年白色恐怖下的地下党员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找到党组织那样的欣慰和委屈,泪眼朦胧、无语凝噎。刘子翔小心翼翼在她对面坐下,要了两杯“碧螺春”,这个时候,最明智的选择就是静静的等待。
卡座里的气氛有一种迷途的鸟儿的郁闷莫名。
段红倩端着玻璃酒杯,企图透过暗红的酒看清对面,结果徒劳枉然。“上世纪美国一位学者詹姆斯在《公正是最大的动力》中说:‘公正是社会发展进步的保证和目标,公正是对人格的尊重,可以使一个人最达限度地释放自己的能量,不公正则是对心灵的一种践踏,是对文明的一种挑衅,是对社会的一种暴行。’”这位华东政法大学的高材生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懑,陶瓷般光滑的脸上透出股凛然和倨傲。
刘子翔右手的食指轻轻敲打桌面,看着杯里的茶叶起起落落,似白云翻滚,雪花飞舞,煞是奇妙。他把一杯茶放在她面前,顺手接过了她的酒杯。“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好象李商隐曾经这样说过。”
“不,是李白。”段红倩松开手指,纠正道。
刘子翔狡黠地笑了。“管他是李白还是李商隐,反正是李世民家里的人。”
“不是,李白是新疆人,跟李世民根本不沾边。”
“李白是新疆人?哦!难怪他会写‘吐鲁番的葡萄熟了’。”
“胡说八道。”段红倩觉得不对劲,瞪着一脸无辜的刘子翔,忍不住扑哧一笑,如一朵郁金香般灿烂、明艳,娇媚动人。刘子翔心头一紧,飘荡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赶紧仓皇它顾。
段红倩肆无忌惮地注视着他,就像埃及神话中那个蛇身人面的妖精美杜莎,当她注视你时,你将变成石头。刘子翔木然坐着,心乱如麻,平素里的沉着、机智不知所踪,只感觉身上的毛孔竖立着,有千万只蚂蚁在周身游走。暗呼着“没出息”,他好容易平抑着呼吸,歪笑着,迎着她的目光。良久,段红倩终于垂下了眼睑。
“是为曹建国的事窝火吧?”刘子翔问道。
段红倩点头。“从前有‘刑不上大夫’,现在连大夫的亲戚都上不了,这还了得。我是学法律的,我只知道‘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可是——”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许多事情不是哪一个人可以力挽狂澜的,这需要一定的条件。公道自在人心,别泄气。”这样的安慰连刘子翔自己都感到乏味,然而,不这样说,又能说些什么呢?曹建国逍遥法外的事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路人皆知,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世界的末日还没到的。”
“你为什么不给我要花茶?”
“难道女人非得喝花茶才显得优雅或者楚楚动人吗?”
段红倩嫣然一笑,“你很像我中学的一个老师,他很少直接回答学生的提问,而是以提问来回答提问,形成一种多元关系,让学生接受并且思考。”
“那老师一定比我帅,一般说,女生对长的帅的男老师都记忆深刻。”
“你怎么这么清楚呀?”
“因为我们男生对长的漂亮的女老师一般都记忆犹新,依次类推。”刘子翔用胡说八道转移话题,横竖现在用三段论偷梁换柱已蔚然成风。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在大学?”

“我是高中本科。”
“高中本科?”段红倩搜肠刮肚也没想起有怎么一种学历。“有这样的学历吗?”
“高中三年,没考上大学,再补习了一年,一不小心读了四年混了个高中本科。”刘子翔装得很沮丧的样子,让睁圆了眼睛的段红倩恍然大悟后啼笑皆非。阴转晴,段红倩的心情渐渐开朗起来。
“谢谢你!刘站。跟你在一起很开心,真的。我没想到你会来陪我。其实,第一次我们认识时,我对你很反感。你样子大大咧咧的、说话油腔滑调,简直像个土匪,不,像老油条。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是工人,所谓站长,在我看来,就是一个工头而已,不必非得往精英上靠,我没有什么抱负,我要做的最多是个粗而不俗、油而不腻的工头。哈哈哈哈。不是吗?”
“你不像你自己说得这样简单。”
“但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不是复杂,是矛盾。在你身上,交织着许多截然不同的性情,粗糙与细腻、、敏锐与疏忽、果断与优柔、冲动与谨慎、圆滑与羞涩、率性与狡黠、漫不经心与锲而不舍,在心理学上,属于那种双重人格。”
“别吓我,那可是精神病人的潜质。”
“的确,这种人格,发展到极致,不是精神病就是诗人。”
“谢天谢地,幸亏我都不是。”
“你成不了的。成为这两种人还必须有一个致命的性格缺陷,那就是怯弱。而你似乎并不缺少面对挫折或者孤注一掷的勇气。也许你会成为一个悲剧,但绝对不是那样的悲剧。”段红倩努力用自己在大学里学过的心理学来解析刘子翔。“你身上拥有荣格所说的人格面具与人格的强烈冲突,人格最外层的人格面具掩盖了真我,使人格成为一种假象,按着别人的期望行事,这与你的真正人格并不一致。人可以依靠面具协调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决定一个人以什么形象置身社会。所谓冲突,说明你的自我意识强烈,你时刻都处于一种挣扎中,你的内心世界与外部表现的摩擦,而且,许多摩擦是潜意识的,你自己并不觉察。你是不是经常处于自责和患得患失的心境中?”
“荣格也好,弗洛伊德也罢,他们的精神分析学说,对我这种小人物,没多大的意义,我来,不是让你来对我进行精神分析的。”刘子翔淡然一笑。人,其实最害怕认识自己,就像用《周易》算命一样,有的人测算得十分准确,但如果谁都明白了自己未来的命运,那所有的人生追求和行为还有什么意义。“古希腊哲学家埃壁提德说‘骚扰我们的,是我们对事物的意识,而不是事物本身。’所以,凡事还是神秘一点好。距离产生美,不明才会想着去了解,好奇才会去揣摩、去实现。”
段红倩莞尔一笑,“有意思,跟你在一起,很难推断你下一句话是什么,你总是能够峰回路转、异军突起。记得上次我说:纸是包不住火的。你偷换概念说‘灯笼总是包住火的。’仔细想起来,你说的非常对,现在许多人、许多事不都是偷换概念吗?避风的灯笼成为明火执仗的保护,这世界有时候就是如此荒谬。”
“你不想放弃这个案子,对吗?”
“唉,你真可怕。”段红倩如湖水一般清澈的眼眸里泛出一道明丽的光芒。“如果有谁选择你做他们的敌人,那是他们一生中最大的不幸。是的,我不想放弃,我所学的知识与职业契约精神都不允许我放弃。”
“这个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
“是的,电厂这个案子是结束了。但曹建国不会从我的视线里结案,罪恶没有结案。”
“你要想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望着这个青春飞扬的倔强女人,刘子翔自惭形愧。虽然说,一种大规模的权力转换、侵吞国有资产的‘圈地运动’已接近尾声,但从常识来说,就像一些动物,越是紧要关头,它越会进行反扑,以确保其胜利果实。面对这些,需要的不止是智慧,更需要勇气。“你面对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群狼,一群洋洋得意而不容他人染指的狼。”
“因此,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能够帮你什么呀?”刘子翔想起了奕辉,那个铁道学院的高才生,不也是有着这样的对职业的格守吗?也许,许多东西是需要文化来承担的,比如觉悟、比如执着、比如青春、比如血性、比如爱憎分明。与之相比,自己就犹如河底的石头,虽然还有硬度,但已经是圆滑如卵、骨质疏松。
“提供线索。曹建国的运输基本都掌握在你车站,这是他许多不法勾当的一个链接点,我想,也许从这里,可以找到突破口。”
“你相信我会与你合作吗?你就这么信任我?”
“目前我没有找到比你更合适的人,只能赌自己的感觉了。要知道,女人的第六感是很灵的。”
“是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犯不着不务正业,去做印度阿三,没事替自己找几个仇家。哈哈,你太看得起我了,段检。”
“别装模作样了,刘站,我了解过了,你已经让曹建国吃了好几次哑巴亏了,虽然不是正面交锋,或者只是歪打正着,但傻瓜都清楚,你挡了他的财路。”
“我那是职责所在。”刘子翔吃惊不小,看来她早就盯上自己了,难怪前段时间她不辞辛苦的隔三岔五的来车站食堂吃饭,跟高荣梅嘀嘀咕咕的有说有笑,自己还蛮得意的相信她是喜欢车站食堂的口味,孰料是另有所图,想拉自己下水。“如果说殃及池鱼,那也是在所难免,不是针对谁。”
“但你已经损害了他的利益,除非你收手,否则你们迟早要正面交锋的。其实你比我更清楚,你想正本清源,堵住漏洞,维护你单位的利益,你就最终要向他扔出白手套,面对面的交锋。”
“别把我当绅士。”
“你当然不是什么绅士,你没有那么高的境界,别自鸣得意。”段红倩尖锐地指出:“你身上残留着典型的小农意识,甚至是鼠目寸光。什么与人为善、将心比心、命里无时莫强求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一锅煮。你的职业意识只是建立在简单的食其禄忠其事之上。不过,这些东西作为做人的底线,在目前这个年代也是难得的。”
“又打又哄的,呵呵,段检,可真有你的。”
“对于那些走偏门的来说,每一个忠于职守的人都是他们的绊脚石,所以说,我们的角度虽然不同,但目标是一致的。”
“但你仍然不能说服我。要知道,我只想做一个领导和职工都基本信任的小工头,其他的我才不费脑筋去想,我相信活的简单,才活得自如。”刘子翔起身推开门。“小姐,买单。”

与刘子翔分手,段红倩在路边拨通一个电话:“顾头,我没有能够说服他。”
电话那头问:“为什么?”
“他说他不喜欢做印度阿三。”
“有意思,这个人很有头脑,这样的人如果那么容易说服,也就不怎么值得信赖了。”
“那我再去试试。我相信他是值得我们信赖的。”
“那好,不过你要注意别走漏风声。”
“我明白的。”夜色弥望,一阵初夏的微风走过,眼前是一方没有星星耽于沉思的夜空和楼宇耸立、万家***的城市。段红倩合上手机,摇头苦笑。心想:这都怎么回事呀,一个检察员办个案字,还要偷偷摸摸的,鸡鸣狗盗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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