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逝者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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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之后。
小山村里所有的幸存者都聚集到了尹氏宗祠,寥寥无几,偌大的宗祠里空空荡荡。尹家的“静心”高手不多,没能挽救回大部分的族人,除此之外,村里只剩下了村长和几个年轻人,他们在事发时幸运地正在邻居家木屋里议事。
其他所有的人全都无一幸免。一天前,那些已吐完鲜血的人们再毫无知觉地吐出了各种各样的血块和内脏。有的块太大,吐不出来,腹中竟似有极大的力量在推动,等挤出来后,嘴竟被撕裂到了耳际。也许是把腹内所有的东西都吐完再无可吐,那些受尽折磨的人们才终于死去,再无呼吸和心跳。而那早已没有血色的尸体上竟隐隐地泛出极诡异的蓝色来。
村里各处已被冲洗干净,那些尸体被摆在了宗祠外的空地上。宗祠里的人心情无比沉重,他们无法面对如此残酷的事实,但是死者已去,总得入水为安吧?
按照村人对寒潭和龙王的崇拜,这些尸体都会被投入溪水随水而去,其中某些德高望重者还应该被放入寒潭。
青泠不寒而栗,他总算知道为什么除了童男童女之外,还总有一些不像是刚摔死的人也会从寒瀑前落入潭中。厉龙从不吃人,更别说死人,潭里也没有吃腐肉的鱼,那些东西收拾得他无比头痛。
尹氏族长却不同意,祖师有言“上善若水”,所以他们崇尚水,尊敬水。何况,这些尸体上的汪汪蓝光正不停地提醒着所有的人,这更像是一场瘟疫。他主张应该烧掉所有的尸体,而村长宁死都不同意,对他们来说,身体再重要不过,如果烧掉了身体,逝去的灵魂重生时将无可依存,那比死更可怕。
两种文化的不同使两人争执不休,最后不得已取了一个折衷的办法。在远离小溪和水井的村后小坡上选了一块地,把所有的尸体都深埋起来。
埋葬尸体用了整整三天的时间,青泠和厉龙都没有插手,厉龙一改常态,极为沉默。而青泠知道,只有当死去的人们入土为安之后,活着的人才能开始舔舔伤口,等所有的伤痛都麻木之后,再次面对生活。
村里空荡荡的,死寂一片,那些曾在小溪里疯玩打闹的孩子们全都已经躺在了远处的土坑之中。村口倒下的大槐树旁是一个大大的水坑,昔日村头聊天的身影再也找寻不着。没有人收拾倒塌的茅屋,那些茅屋的主人们几乎全都不在人世。死去的牲畜遍地,似乎被村中的死寂恐吓,连山中的豺狼也不敢来拖走。
晚饭时分,天边的晚霞依旧绚丽,映红了潺潺小溪,但村里没有从田间归来的笑声,没有妇女让孩子回家吃饭的呼唤,没有鸡飞,没有狗叫,屋上也没有袅袅的炊烟。偶尔的,会传来一两声妇女的悲泣,但也迅速被死一般的寂静吞噬。
死者已去,活着的人如行尸走肉,鼓不起面对生活的勇气。
尹端家的书房里,若水仍然盘坐着,而狸猫毛球自从若水入定之日就不离其左右。这猫似乎真有灵性,常常不安地在若水身边徘徊,像是在警惕着什么。厉龙索性成天呆坐在书房的榻上,一动不动。
青泠还是隐隐觉得不安,那条地龙究竟为了什么会用这么狠的手段,去杀死一群对它而言没有任何威胁的人类?那半条逃走的地龙又去了何处?他能预感到,前面有一场风雨,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躲过的狂风暴雨。

数百里之外。一座繁华的都城。城依山形,沿古道成新月形分布,河流众多,从城外城内蜿蜒而过,水流清澈。
城内店铺极多,除了日常的用品和食物,还有远行而来的一条条商船,船上或是满载的盐包,或是如小山般的漆器,更有讲究的座船,一匹匹的丝绸锦缎正从跳板上搬运上去。街市繁华,人声鼎沸。
城南,两条穿城而过的小河汇在一起,河面较宽,人也略少,道旁多是一座座两层的木楼或是竹楼,以桩木为基础,打入地下,其上架设梁木,用以承托二层的楼面。这些小楼一般都在水边,部分桩木直接架于河水近岸,前门临街,后厅则凌驾于水面之上。从楼里隐隐传出丝竹之声,有十数家更是在屋外水上高高地挑出面面青旗来。
在其中一座颇为雅致的小楼之上,碧青的竹帘正遮挡着秋日的西照,两名男子席地而坐,席上有几,几上数盘鲜果。两名男子中,年长者白面长须,玉冠黑衫,前襟下摆处却以白灰红三色丝线绣出一幅雪竹图来,雪下的竹茎上还有斑斑血痕,似是斑竹。年轻者正好相反,一身素白,几个龙飞凤舞一般的墨字,似要挣衣而出。
那名年轻男子手里持着一支发黄的竹筒,一边往年长者的杯内斟酒,一边含笑道,“西叔子,此乃郫县名酒,郫筒酒。于渊知叔子雅量,此酒清而厚味,冽而回暖,实是奇酒。”
一条青线从竹筒里泻入杯中,屋里满溢着如林的清香。
那被称为“西叔子”的年长男子举杯饮净,动容颔首道,“蜀中多名酒,此言实不我欺。”
于渊再替他满上,“于渊还备了几种酒浆请叔子品评。酒再好,也需解酒意者。名酒于我等愚鲁,无异明珠投暗。”
西叔子道,“渊儿不必过谦。我未到蜀地,已近十年,此次大人差我前来,非是品酒赏花,乃是另有要事。”
于渊肃然,垂手恭听。西叔子道,“渊儿你承大人之命,已入蜀都数年,如今王上欲征蜀地,不知渊儿有何建议?”
于渊并不惊讶,此事早在意料之中。他长身而跪道,“于渊受大人厚恩,无以为报,当效死命。数年来,于渊无日不忘大人叮咛,在蜀王王廷忍辱负重,被那贼王委以重任。本来于渊数次可报父仇,但报仇之后便无法报恩,忠孝难以两全,于渊取忠而舍孝矣。”
“依于渊陋见,贼王若死,蜀地反而难得,不如留其狗命,以图其土。然蜀地之难,在于路途艰险。仅水路勉强可通,仍需穿越峡谷急流,商船多用纤夫,但人力难胜天威,死伤颇重。而兵船庞大,更是无法逆流而上。窃以为,不宜图水路。”
西叔子捋须微笑不语。
于渊再道,“蜀之北乃秦岭,岭高万仞,无路可通。然一旦路通,兵士可源源而来。蜀人故步而封,夜郎自大,自恃秦岭天险,从不于北地设防。一旦大人由北路而下,当可轻取蜀都,并吞巴蜀。”
西叔子拍案叫好,“大人果未看错渊儿,渊儿灼见,与大人所料无差。只是,路将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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