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官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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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书网 www.xiaoshuodaquan.com 提供文字章节) 野驴屯的事态那晚虽然得以平息,但根本问题仍没解决,弄不好,彪爷他们还要闹。书.书.网
一想这事,杨正洪的心情就不能不沉重,随着整个流域的缺水,农民的生存状况,越来越让人揪心。这些年市里和县里,虽是联合想了不少办法,也出台了一些补救措施,但都是治病不治根,有点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味儿,而且往往政策缺乏连贯性,加上执行当中县乡村三级都要打折扣,就把隐患给留下了,地雷也给埋下了,等矛盾激化,问题变得尖锐时,再想彻底解决,就真是太难了。
野驴屯就是一个典型例子。该村位于黄紫河流域的最下游,算是流域的收尾处,以前这儿基本算是荒地,只住着几户人家,后来别处的荒开完了,沙乡人便将目光瞄上了大冲冈,66续续,就搬来上千口人。
黄紫县这样的情况很多,村民自动搬迁属于常事。这主要是由历史原因造成的:黄紫县自古以来就干旱缺水,风沙大得能吞没人,加上又不停地闹灾荒,更是让这儿的人无法安生。
远的不说,单是民国年间,这儿就生过不下三场大的灾荒,沙乡人背井离乡,四处逃难。等灾荒过去,又终因舍不下这片土地,66续续回来了。此时家园已不在,法辨认,只能随便找个人少地广的地儿重新安家。
另外,沙漠辽阔,土地丰富,这也给农民们提供了迁居的可能。小农经济作业模式下,村民们往往是看上哪儿往哪儿搬。先搬来几户人,凑些钱,打一眼井,尝试着种庄稼,一看庄稼能种活。能养住人,兴头就来了,还呼亲唤友的,慢慢往这里引人,人一多,村子自然就形成了。
杨正洪刚到乌紫的时候,野驴屯还不足二百人,也就三五十户人家,算是在风沙线上给风沙放哨的。这才几年工夫,人口猛增到两千多。户数也翻了几番。为啥?
大冲冈的土地肥,地下水位又相对高,打井容易,三五户人家就能打一眼井,土地也可以由着性子开垦,开到哪儿算哪儿。对农民来说,这就是天堂,就是乐园。虽说开荒打井是苦里面最重的苦,可不苦能有甜吗?不苦。不苦你当农民做什么?
沙漠真是个驴脾气,也是个狼性子。前些年水还旺旺的,只要把钻头钻下去,就能找见水,只要把井柱下进去,就能打成一眼井。这两年,不一样了。先是水深了,打井成本越来越高,接着,出现干井、死井。熬工熬力,费半天劲。井柱下进去,竟是干地,没水,顶多挖出几车湿一丝安慰。一没了水。这沙窝窝里活人就难了。
年初,县乡打算将沙窝窝里这两千多口人搬走。搬回原来的村子去,加上省上提出让黄紫县关井压田。减少对地下水的开采,这项工作不好在老乡老村开展。只能在大冲冈这样的新移民村先搞试点,看看能否行得通。谁知强行关了十一眼井后,就惹下一大堆麻烦。
杨正洪先是听取了黄紫县县委、县政府的汇报,县上的态度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想搬,也搬不动。搬迁不是个小事,一根藤扯起来,枝枝叶叶全就动了,特别是涉及到补偿安置等后续问题,县上就头痛。
再说。对关井压田。县上有本能地抵触。关什么?压什么?黄紫县本来就是靠井吃饭地。没有了井。农民怎么活?县上怎么展?移民是个方向。可想把三十万人全移走。容易吗?再者。为打这些井。为开这些荒。县上付出了多少努力!
杨正洪没时间听这些。书.书.网他今天来地目地。就是要彻底解决野驴屯地问题。再也不能让村民们为补偿金喊冤叫屈、四处告状了。
那天地教训告诉他。问题一旦出现。就必须解决。你不解决。村民们就会采取过激措施。如今地村民。已没了“怕”这个字。他们手里握三农”问题地一号文件。有了这个文件。他们敢走遍天下。
“其他村地情况先不说。下一步怎么关。也不说。就大冲冈这十一眼井。怎么办?”杨正洪打断黄紫县县长地话。单刀直入地问。
“县上真是拿不出钱。一口井赔偿十万。十一口井就是一百一十万。加上安置费、搬迁费。一个村子县财政就得贴二百多万。开下这个头。往后工作咋做?再说了……”黄紫县县长又要老话重提。杨正洪恼怒地止住他:“你地意思。这问题你解决不了?”
见杨正洪怒。黄紫县县长不敢再说了。不过他还是不表态。吞吞吐吐地。不往正题上说。杨正洪这才清楚。彪爷那天骂他地话没错:中央地政策再好。等到了下面。被打了折扣。农民身上。一点光辉都照不到。杨正洪地目光扫了一眼会场。在每张脸上都停了那么一会儿。这些脸他真是再熟悉不过了。但这一刻。他感到陌生。感到震惊。那天他在现场已把话说得很清楚了。补偿费必须给。井必须关。多占地田必须收回来。至于有什么困难。县乡解决不了地。市上解决。市上解决不了地。他跑省上。就不相信一个小小地野驴屯。能把政府难住。这话既是说给农民听地。更是说给县乡两级干部听地。没想到。一周时间过去县这边压根儿就没动弹!这是一个态度问题。更是一个思想问题。从思想深处。他们就没想把这个问题解决掉!
杨正洪愤然离开了会场。路上他跟市财政局打了个电话,要他们立即给野驴屯拨款一百五十万元,并要负责把钱拨到村上。
财政局长高庄刚要叫难,杨正洪便粗着嗓子吼道:“困难两个字我不想听!请你告诉我,这款到底能不能按时拨到位?”
高庄顿时慌了:“杨书记,我马上安排,钱很快就拨下来。”等到了野驴屯,黄紫县县长带着一干人,也赶了过来。杨正洪没理他们。径直来到彪爷家,说:“钱我两天内给你,只有一百五十万,你看着分给全村吧。但有个条件,多打的那些井,必须在十天内关填掉,一口也不能留。多占地地,今年既然种了,就先把庄稼收回来;明年,你跟土豆他们都得全退出来。至于搬迁的事。你跟村民们拿意见,搬,县上给补贴;不搬,就这些限定地田,限定的几眼井,养活两千口子人,也没啥问题。”
彪爷听完,捋着胡子不做声了。他没想到,杨正洪会再来。他以为那天杨正洪也就是拿话哄哄他们,等把张华山接走,也就溜之大吉了。谁知他真来了,还真的要拿钱,不知说啥才好,胡子捋了半天,道:“杨……杨书记,有你这句话,我很高兴!放心。野驴屯要是再给你添麻烦,我老汉这一把胡子。你拿火燎了!”听他这么说,杨正洪紧皱的眉头才算舒展开了,他想笑,却笑不出来。
等把野驴屯地事情解决掉,杨正洪回到市里。还没顾上跟组织部商量黄紫县县长的事,秘书长宫胜就跑来汇报。说陈江带着副市长和几个局长,进京跑批文去了。
杨正洪愣了一下。没说话,不过脑子里却在迅想这个问题。陈江到底什么意思?沉吟片刻后。书.书.网他笑着说:“这是好事儿嘛,眼下旱是要抗,而且必须抗到底。”
宫胜结巴了几下,没敢把听来地小道消息告诉杨正洪,默等半天,不见杨正洪有新的指示,告辞走了。
杨正洪将自己关在办公室,独自呆了一下午。快下班时他打电话给组织部长,说黄紫县县长地事先放放,暂时不要跟别的常委提,啥时候动,等他想好了再说。
吃过晚饭,杨正洪打算安安静静呆一会儿,把眼前地局势好好梳理梳理。
一种不祥的预感告诉他,乌紫可能要出事,而且这一次,定是大事。这种预感虽是毫无来由,却很强烈,真是势。他知道,潜伏在乌紫的种种危机,可能要爆了,这危机不光是他跟陈江、张晓文三人之间地矛盾,更可怕的,是那些乱七八糟一直被拖着被压着的事儿,只怕这一次,是要全面开锅了。
杨正洪感到怕,感到急,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怕和急,而是作为一个五、六百万人口大市的市委书记,从内心深处生出的那种真怕、那种真急。
兴许,真的是他在乌紫干得太久了,不出事也得出事了。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在两年前那次调整中顺顺当当离开乌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当时,他还硬是咬着牙跟省委说:“既然没有非调整我不可的理由,就让我在乌紫再干一届。我不想让乌紫在我手上变成这样,我要把原来那个乌紫重新打造回来。”在他的坚决要求下,省委最终还是尊重了他地意见,让他继续留任乌紫。

“好,我们期待着你……”
仔细想来,当时的省委书记的语气是含混的,眉宇之间似乎还带有一丝淡淡的忧虑和惋惜。
没想到,这一期待,就把他彻底地困在了乌紫。
杨正洪现在没时间伤神,更没时间后悔,他要抢在矛盾彻底暴前将最棘手的两件事理出个头绪,至少要有应对的准备。一件事,就是乌化集。乌化集团是乌紫的老国有企业,一度非常辉煌,不只是乌紫的经济支柱,在全省也占据着举足轻重地地位。
可惜他到乌紫后,企业一年比一年不景气,遭遇了空前的市场危机,加上管理滞后,设备陈旧,技术更新赶不上去,企业在市场上屡屡碰壁,到目前为止,已停产两年零七个月了,两万多号工人均已下岗休业。
如果乌化真地破产倒闭,对乌紫来说,真是件不敢想象的事,就是对全省而言,恐怕都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问题在于。仅凭乌紫的力量,仅凭他杨正洪一人,要想救活乌化,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杨正洪不是没作过这方面的努力,他作出地努力真是太多太多了,可惜到头来都是无济于事。乌化这棵老朽的大树,怕是再也无力回春。
杨正洪不甘心,他真是不愿让这么庞大地一个企业集团,说死就死掉,更不愿看到职工天天排着队。到市政府上访。所以他才冒着巨大地风险,将乌化地起死回生押在了瑞特公司身上……
这可是一步险棋啊,弄不好就会鸡飞蛋打,什么也抓不到,而且还会授人以柄。为下这个注,杨正洪不知折腾了多少个日夜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这张牌打出去?要打的话,又该怎么打?他还是决定狠狠地赌一把。赌好了。乌化不但能救活,还能重放光彩,那么他对乌紫,就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大善事。如果赌输了……
杨正洪不敢想下去,也不愿想下去,狠狠地摇了下头,将这个“输”字甩出了脑外。
杨正洪思考地另一件事,就是黄紫河流域的治理。一提这事,杨正洪忍不住要对张华山来气。如果张华山能将关井压田的设想早提出几年。他杨正洪也不会犯那么多错误,更不会豁上命地把山区的农民往下移。搞什么开
结果,他把农民移了下来,开区也建成了,井打得到处都是,张华山却忽然上书了。强烈要求省人大形成决议,对沙漠地区采取关井压田措施。保护地下水资源,延缓流域地下水开采度。给黄紫河流域以喘息的机会。
省人大组织专家和学者进行论证,并在年前召开了听证会。结果,在二次常委会上形成决议,要求乌紫市对流域内的黄紫县等过量开采地下水的地区进行关井压田、退耕保林。
杨正洪不是说反对这个决议,他是担心这样一来,乌紫付出地代价就太大、太沉重了。农民受损失不说,市县财政收入都要受很大的影响,而且农村产业结构调整步伐又甚至得改变方向。这一切,他不能不考虑。还有,当初打井开荒,市县是出台了优惠政策的,是积极鼓励与支持的,这才几年工夫,又要突然关压,让他怎么跟农民说?
关井压田绝不是张华山想象得那么简单,只需形成个决议,下个文件,就能把井关了、把田压了,那得跟农民一户一户地谈、逐个逐个地做工作,此外,还要核对当初打井垦荒的投入,以及未来五年的收入,这些钱都要补偿,可补偿金从哪儿来?
张华山啊张华山,你这个提案提的,真不知道会给乌紫带来多大损失呢!难道黄紫河流域出现危机,整个流域面临枯竭的危险,是乌紫一个地方造成的?如果说下游开采量过大,那么上游呢,上游为什么不治理?
杨正洪想不通,真地想不通,更想不通的,是当初搞开区,讨论方案时,张华山作为专家是举过拳头的,在最后形成的方案上,也是代表专家组签过字的。现在他又站出来,摇身一变,俨然成了一位环境保护主义者!
这个老学究,可把人害苦法,开始专心看资料。资料是政研室半月前就为他准备好的,重点是这些年黄紫垦荒打井的情况,还有流域治沙种树的情况。这些资料他以前掌关井压田,他得认真算一笔账,看财政到底有没有力量确保此项大工程,如果财政上无力担负,那他就要考虑,到底要不要将关井压田进行下去。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急着将野驴屯的遗留问题解决掉地真实原由。他不想让野驴屯的矛盾扩大化、激烈化,进而影响到全局。而且,他知道张华山目前又在调查,看市县两级到底对关井压田抱着什么样地态度。
杨正洪不想让张华山了解到他的真实意图,也不想让张华山在这事上再抓到什么把柄——把柄只要抓到他手里,准给你捅上去。
杨正洪正看着,门敲响了。他犹豫了一番,还是过去把门打开了。进来的是市人大副主任胡天华。
胡天华上门,绝没啥好事,杨正洪对这个人,从来都没啥好感。果然,两人客套了几句,胡天华便压低声音,诡谲地说道:“杨书记,有件事儿我想来想去,还是想跟你当面汇报一下,你也好及早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事?”杨正洪抬起头,不紧不慢地问。
“是……吴主任,这两天我现他老往下面跑,老是跟……代表们在一起。”胡天华吞吞吐吐,似乎有什么更隐秘的东西藏在话后头。
“这很正常啊,人大主任还当什么主任?”杨正洪不以为然。
“杨书记,你怕是太相信人了,吴主任找的代表,都是那些……怎么说呢,我觉得吴主任这样做,有点不光明……”
杨正洪听出了胡天华地意思,但他故意装糊涂:“老胡,不说这个,我不能干涉你们人大的工作。老吴喜欢找谁,那是他地事,他可能也是想吃透民情吧。”
“杨书记,你不能这么想。老吴最近跟那个叫老九的来往密切,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老九?”杨正洪突然噎住不说话了。老九这个名字真是太敏感了,杨正洪最近太忙,都快把他忘掉了,经胡天华这么一提,一下子又给记了起来。
胡天华一看杨正洪脸色变了,知道自己地话起了作用,于是添油加醋,又说了不少。他甚至说出,张华山跟老九关系也很可疑。
直到杨正洪摆手制止,他才不甘心地将话题收住,不过,他的目地已经达到了。他今天来,就是想给杨正洪一个信息:吴国栋这阵子,又不安分了。
胡天华也是个见好就收的人,察颜观色方面,比别人更多了几分精明,见杨正洪有所触动,便起身告辞。杨正洪也没留他,只是叮嘱了一句:“老胡啊,最近乌紫事儿多,胡天华赶忙应声:“杨书记,你放心,我会替你操好心的。太晚了,你也休息吧,别太劳累,你要注意身体
送走胡天华,杨正洪的心情就复杂起来,再也没兴趣看那些资料了。他怔怔地坐在沙上,着一种很孤独很苍凉的呆。陈江,吴国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这种时候,他们忽然活跃起来,在各自的舞台上表演,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啊……陈江倒也罢了,乔国栋要是跳将出来,给他来个连踢带摔,乌紫这局势,可真就不好控制了。
良久,他摸摸手边的电话,想打给那个人,想跟她说一阵话。这种感觉很强烈,抵挡不住。每每陷入困境的时候,他总会不知不觉地想起那个人,想起那张脸,尽管那人也实质性地帮不了他什么,但他就是想听她的声音,她的声音里似乎有股力量,有种帮他恢复信心的东西。
号码拨了一半,一看时间过了十一点,杨正洪又犹豫了。她会不会已经睡下?这么晚打过去,会不会让她多想?他的手停顿下来,脑子里忽然间全空了。又过了一会儿,他再次拿起电话。
他实在不甘心这漫漫长夜就这么孤独地熬过去。人有时候是需要宽慰的,是需要多一份力量的。而身处市委书上,你可以呼风唤雨,可以让别人俯帖耳,甚至无条件地服从,但这些都不是他指的那种力量,不是,杨正洪需要的,是一种心灵的救援,一种精神上的侠义。或者,什么也不是,就是想跟她说说话。(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书.书.网 www.xiaoshuodaq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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