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剿残敌结束后，耿红旗立即命令驴脸冲锋枪手清点一下人数。其实，不清点心里也有数。带的十七个人，有两个牺牲了其中包括那个可爱的小胡子。另外还有四名伤员。六连突击队比我们伤亡大的多，上来三十四个，只剩下十六个还有战斗力。
“小北京”他们的副连长都牺牲了。
耿红旗对“小北京”说：“你指挥，注意防炮！”
“小北京”说：“你指挥，你们打的比我们好。”
这不是当谦谦君子的时候，于是耿红旗当即向全体下了隐蔽防炮和防止敌人反扑的口令。利用敌军原工事，把人员都安排好，有在东西两角上各派了一名观察员，并用电台和团前指取得联系，赵勇当即在电台里要耿红旗全权负责阵地指挥。
不久，敌军的榴弹炮弹过来了。弹片带着各种调门，凌空四散。
耿红旗这才清楚地看到了那爆炸瞬间发出的闪光和色彩，有金红、桔红、玫瑰红，还有橙黄、灰黄、乳白……在这之前，还从未仔细地观赏过这死亡的色彩。
风扑面而来，硝烟味，还不完全是硝烟，还有那岩石迸裂后发生的那股温热辛辣的气味，闻了叫人头昏。
敌军留下的工事还算坚固，只有一处掩体被打塌，一个小兵被埋在里面只露出只手来。另一个兵爬过去，傻乎乎问：“喂，你死了没有？”结果那手直摆，这才把他从土里扒出来。
耿红旗和小北京都呆在那座掩蔽部里。虽然外面炮打的很猛，可彼此心里都挺高兴。第一，居然完整无损地活下来了。第二，敌军朝这边调来了大口径炮，那也就是说，他们的主要进攻方向301上已经无利可图了。
“王小宝死了。”小北京说。
耿红旗脑子嗡地一下，那个胆小耸包的王小宝已经不在了。
小北京平静地说，小宝的死很悲壮，简直不可思议。他是被调来开辟冲击通道的，他随六连突击分队一块儿出击，开辟通道的直列装炸药用完后，又遇到了一片雷场，他只得用探雷针一寸寸地向前摸索，突击队员全都等在他身后。他那动作本来就慢，而这时，201的敌人已经发现了我们，曲射炮在朝这边吊。大概是在王小宝从土层里小心翼翼地端出第十一颗地雷的时候，一个在后面等得不耐烦的兵冲他发了句牢骚：“软蛋！哪有你这么排雷的！”
谁也没想到，王小宝竟会对这句话那么敏感。当时，他就转过脸来，眼神简直可怕。后来他什么话也没说，把手上的探雷针像扔树棍似的扔到了草丛里，迈开步子径直地朝前踏去。身后的人全都愣住了。他走的那么安闲，那么怡然，就像走在自家的田埂上。一步、两步、三步……大约走出去十三四步的时候，传来了一声巨响。
他踏中地雷的脚果然是左脚。
立时，强大的冲击气浪把他整个地掀到了空中，那一刻间，宛如电影中的慢镜头，“小北京”清楚地看到他的身子在空中弯曲又伸展开，双手斜刺刺地向上去抓什么，活像那守门员扑球时的鱼跃动作。他终于什么也没扑住、摔下来，重重地，身躯又压响了两颗地雷，他再一次腾向空中，这一次，他的身体已经看不到完整的部分了……
说到这，小北京闭上眼睛，半天才睁开来，眼眶里并没有一滴泪。对耿红旗说：“他至少给我们开辟了十几米的通路，用他的身体，或者说是用他的尊严。他好像一辈子都在扑这个‘球’。实际上，我们大家也都在扑这个球。……那个事先发牢骚的兵痛哭流涕，追悔莫及。不过，几十分钟后他自己也牺牲了，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但愿他们能在另一个世界取得谅解。”
“这孙子！”耿红旗泪水流下来。他也在想王小宝，而且总把他和他的懦弱联在一块儿想。悲痛往往就出于这种“往下想”，一想到死者周围的人就有点受不了。
“小北京”眼里的光很使人发怵，他在掘土，十指把那掘出的土块捏成粉末。
“是呵，大地太广阔，死亡在一个人看来是那么惊天动地的一件事，可那颗致人丧命的地雷只在群山中引起一阵阴沉的回响，便一切都归于寂静。”小北京叹了口气，扔掉了土。
是，战争最最让人不能接受的就是这种生者到死者之间的节奏转换，他们之间好像只有那么一小步的距离，几分钟前还是活生生的人……就在耿红旗产生这个念头的五分钟后，一桩更为悲惨的事情就在眼前发生了。
耿红旗和小北京所在的那座掩蔽部，就在火箭筒手用一发威力巨大的火箭弹干掉那个少校的地方。他俩进去防炮的时候，那里面除了武器装具外，还有锅没煮熟的牛肉。因为炮打得很凶，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外面，再加上那场有关王小宝的谈话，谁也没留心那掩蔽部里究竟有些什么。可是这会儿，炮袭停了，耿红旗预备到外面看看阵地情况，已经走到掩蔽部门口了，听到小北京在里面喊了一声：“这里面居然有两双M国陆战靴！比99式胶鞋强多了，来！咱俩一人一双！”
耿红旗回身看去，这才注意到，那地上除了弹匣、毯子、画报上剪下来的**洋女人像外，还有两双陆战靴在墙脚。小北京首先弯腰去拣那地上的吉他。耿红旗还说了句：“操！这会你M国装备彻底搞齐了……”
耿红旗的话还没有说完，小北京面前便闪出了一团眩目的亮光，“轰”地一声巨响，耿红旗像被人热烘烘地搡了一下，气浪把他掀出了掩蔽部。
他倒在地上，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即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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