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月色逐渐转淡，凄雨寒风下的元朗神情庄严肃穆，此去只准成功，不许失败，但这计谋太过残忍，即便是出入沙场，见惯生死的蜀国士兵也不寒而栗。
前夜溃逃至此，连夜找来竹片，在上头刻下：事有奚翘。着人快马上山，面交天官，带回口信的却是天官独子天梁。
两人一迳走到隐密处商量对策。
天梁将天官测得之星宿异象，一五一十悉数告知，「家父占得鱼原氏上方忽然出现异兆，着实吃了一惊。」
元朗点头叹道：「没想到神巫另有打算，竟下山出仕，这後果怕是不堪设想。」他的心里极度不安，眼下蜀军大败，蜀王驾崩，蜀国上下必定乱成一团，若神巫再有什麽举动，蜀国恐怕命运堪虞。
天梁心头也觉沉重，父亲千算万算，就没想到神巫另有打算，但这另有打算却打散了全盘的计划，他不得不承认道：「神巫此举确实诡异莫名，配合星象卦象，不要说是五百年的和平共处，就是连一百年都不能。」
元朗想到天官之前说过的话，问道：「但依天官所言，神巫应已元气大伤，数百年间起不了太大作用才是……」
「所以他下山的目的应该是为了操控鱼原氏，若能继续杀伐争战，戾气不减，供养的童男童女不絶，神巫法力必可迅速恢复。」
元朗尚抱一丝希望，「即便如此，鱼原氏等部落的残兵将领早已不堪一撀，再也禁不起任何一场战事。」心里仍记得若非此计，今日该是；清理战场，庆功酒宴，押送鱼原氏等人回蜀……
天梁慢慢推测道：「神巫法力虽减损许多，但稍稍恢复即可先从比鱼原氏较小的部落下手，又无蜀国後患，如此一个并吞过一个，尔後杀戮不断，怨气不断，供血不断，怕蜀国明君未出，奇人未现，就已走向历史了。」鱼原氏虽弱，但乃是相较蜀国而言，再怎麽说，也是统领九族叛乱的首领，蜀国的头号心腹大患。
说是推测，却如预测般真实，元朗听了如当头雷震，像斗败了的公鸡一般，心灰意冷的垂下了头。
毕竟是威震沙场的护国大将军，此时骨子里的热血开始凝聚沸腾，心头逐渐火热，元朗猛地抬头，面如赤色，怒火中烧，暴喝一声：「我这就杀进鱼原氏阵营，将神巫揪出，同归於尽！」
天梁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猛将，心里不停的啄磨是否要把父亲临终前的补救之计告知元朗。
此时耳边又响起了父亲的声音：「杀一百救十万，天下太平非垂手可得。」
念头转定，终於开口道：「若将军愿意犠牲性命，是有一计─」
元朗急忙打断，凛然道：「元朗的性命是蜀国的。」天梁的话让他好生泄气！他从未想过要苟且偷生，不论此计成或不成，心中早有打算，待安排好无故犠牲的战友後事，稳定挫败後的蜀**政，便追随先王於九泉之下。
天梁不再犹豫，即刻从怀里取出一包红纸，里面是一大块如土壤般的黑泥块。
元朗一怔，「这是什麽？」
「这是家父彻夜提炼的毒物，趁神巫元气未完全恢复之时，可再重挫其戻气，如此他必定得闭关休养数百年才能再次出关。」当日测得异象的天官，心痛之余，决定以毕生功力，提炼黑泥，抵抗另一个暴政，如此至天明，法力尽失，气絶而死，这黑泥实为天官魂魄寄居之所。
「只要将此黑泥抺於将军身上，让神巫碰触即可。」
元朗有些明白，此计是要他假意被擒，问题是，「要如何让神巫碰触─」话未说完已恍然大悟，喃喃自语道：「天官想利用鱼原氏的百年习俗。」鱼原氏对於遭生擒的战俘有许多不文明的习俗规矩，其中若掳获的是敌国大将军，需举行庄严的酬神仪式，而酬神的供品自然就是好不容易得到的战果。
然这活人献祭并非一般的血祭，榨血磨肉便可了事。
即然是大将军，这仪式是冗长的，繁复的，残忍的，无情的。
数百年的威权统治加上数十年的滥杀奴役，这血债有得偿了。
大将寒风之父寒仓即为此献祭的唯一犠牲品。
送回来时已面目全非，浑身红通通地像刚出生的婴孩。
被剥了皮的血肉因拉扯磨损，多沾粘在木盒子的隙缝处，取兽毛小刷子轻轻刷掉，由亲人手捧金钵，跪接肉屑，盼能留有全屍。木盒子也不再像是木盒子，被染成腥红暗紫，被碎肉填得凹凸不平，看起来倒像是一件妖异怪诞的艺术品。
抬起屍体时又发现沉重无比，这才晓得，被灌了铅。
铅的熔点极高，一入肚腹便会纠结成块，重金属的坠力想来才是真正致死的主因。
折损的一员大将换来的是更多大小战事，以及堂而皇之的挟怨抱负。当日数百名的鱼原氏战俘全被蜀国报以相同手法─但剥皮的技术差了点，战俘多未等到灌铅便已活活痛死，抬到坑里埋的时候，皮肉皆稀稀落落，五颜六色，蜀国士兵站在坑上互相取笑，观看民众喧哗叫嚣声不絶於耳，万人塚边一时好不热闹。
後来铅用完了又改用锡，锡的熔点低了许多，但倒不碍事，摄氏两百多度照样能把人烫死。
此番光景宛如昨日，元朗虽未参与，但命令是自己下的，还要求手脚俐落，尽速处理。
回想当时，不禁哑然失笑道：「也好也罢。」如此死法，并不冤枉。
天梁晓得元朗已心中有数，便直接说了：「剥皮仪式中，第一刀需为巫师主持，这便是机会。」下刀後还得往两旁撕开，割去一小块皮肉吞腹，取其恨之入骨之意，这才由刑官上阵，接续仪式。
「那麽事不宜迟，我们仅快动作。」他毅然决然的掉头往回走，又想起什麽，转头对天梁说，「请天官放心，神巫做恶多端，不会有好下场。」
天梁不敢再告知天官已化为魂魄，助他一臂之力，只因不想加重他心理负担。他顿了一下，便点头要他放心，但自己又不忍了，脱口而出：「若有万一……」
元朗坚定道：「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要试。」
与天梁走回原地，寒风远远见了，立刻站起身，直觉有事发生。
元朗对众人说了与天梁商议後的结果，其余便不提了，又交待後事：「幼主登基後，仍需依靠各位扶持，还望诸位尽全力保家卫民。」心心念念，为国为民，诸多的担心不放心，没一件是和自身有关，只因身上流着的是忠君爱国的热血；家中老弱妇孺，襁褓婴孩竟不曾在脑子里出现过，全副心力，为了救蜀，为了幼主，为了国家，为了百姓，可以生生世世。
数十士兵皆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寒风强忍悲痛和不舍道：「将军若一人冲进敌军阵营不合常理，怕被怀疑识破，未将愿追随将军。」元朗还来不及说话，其余数十人皆跪下齐口同声道：「未将愿追随将军。」其中一人慷慨激昂道：「要演戏就演的逼真，一攻击便要敌人倒地不起。」
元朗深受感动，真个是死而无憾啊！
眼一定，手一举，比向前方，此乃出佂手势，准备打出最後一场胜仗。
他们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
被剥皮後的元朗，屍体被憎恨蜀国的鱼原氏族人争相抢食，只剩颗人头送回蜀国示威，其余数十人均处以棍刑；用棍子整根塞入体内。士兵们有的被命张口，从嘴**，有的平躺绑死固定，从肛门贯穿，至整根没入，穿破胃肠为止。
蜀军的忠肝义胆成了护蜀正气，五百年後蜀国一片祥和，城中多正义之士，良善之人，可惜他们再也见不着了……
时间消失的极快，转眼间到了春秋战国，然後是秦汉三国，跟着西晋东晋，接下来又有随唐盛世，宋元明清，直至二十一世纪……数千年下来如走马看花，朝代换了又换，改了又改，彷佛永无止尽，只一缕忠魂，千年永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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