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越王剑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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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棹刚从表叔田掌柜那里回来,自打田掌柜来到天津,泛棹是有了消遣的好去处,除了三顿饭回家吃以外,几乎是成天长在田记铁匠铺那里,他知道表叔有一身的好武艺,每每缠着田掌柜学武术,田掌柜非常喜欢这个侄儿,平日里没有什么事时,拉上架势在院子里走上几圈,伸伸腰腿,示范和指点着泛棹几着,所谓名师出高徒,泛棹跟着学到了不少武艺,真要是支吧起来,仨俩人儿不准靠的上前。孩子大啦,老秦总是惦记着泛棹的婚事,以为泛棹经常上田掌柜那里去是见他的未婚媳妇惠琴,所以从来都不反对。
田掌柜一个闺女一儿,早年给儿子致远说了个回民的媳妇,是自己祖上多年世交的一个闺女,原打算这二年给他们圆了房,就算是老田家他这一脉有了接续,没成想刚要操持婚事,因为灾荒那闺女得了重病,没等上轿先就去了坟园,田掌柜和致远前去吊孝,那闺女的爹是个阿訇,和致远说:“出生並非生命的開端,死亡(今生的結束)也並非人生的終點。”致远就相信那媳妇已经在天国里正在看着自己,心里苦楚系的牢实,自那以后不许别人再提婚嫁之事。田掌柜心说过两年就好啦,反把一门的心思用在了闺女惠琴的身上。
惠琴是个外表文静,贤淑内秀的小家碧玉,长了一张天生让现代女性羡慕的嫩脸,白玉般的脸颊上,一笑就呈现出两个酒窝。和人一说话,那红润就像白开水里倒进去红色的颜料,慢慢的泛开连脖子都成了粉藕,再说下去大眼睛里就含了泪水。知道爹妈早已将自己许配给了泛棹做媳妇,所以时时的偷偷的在意泛棹的一举一动,在自己心里憧憬成和这个人在一起过日子的情景,每每又是褒颜含羞的私下红了脸,田大娘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和老伴商量早日给他两完了婚事,也算是了了一桩子心事,田掌柜就来和老秦商量。
老秦把泛棹叫到跟前将两家老人的意思讲给泛棹听,谁想到泛棹一拨楞脑袋说:“我不想现在就娶媳妇,我还要干大事呐”一开始老秦和田掌柜就觉得是孩子脸皮薄,一提这事怕羞,后来老秦单独的又说过几次都被泛棹拒绝,心里也是着急,最后一次冲着泛棹说:“你干什么大事,你能干什么大事,你给我说说看,你以为你心里想得什么老子我不清楚,你是不是嫌弃我们给你包办的这门亲事,你不满意你就说,”
秦泛棹一拨楞脑袋犯楞说:“别再逼我,再逼我,我就去投奔太平军去”
老秦一甩手说:“你这混蛋,爹娘着急不是为了你好吗,你这混蛋,以后没人管你”
你让秦泛棹说他不满意这门婚事,那可不是他心里话,在泛棹眼里,只要是和自己有关系的亲人,都是一等一的好人,就是丑的在他心里也是俊的,他就是那老话里说的:“儿不嫌娘丑”的扩大版。惠琴长得啥样他十分清楚,只是从小就和致远他俩在一起厮混,就像是亲姊妹兄弟一样,怎么着接受起来也有些别扭。就好像是两条平行的线,不论彼此靠的多近,拉得多长,总归合拢不到一块。老人们拿他们就当养大了两个小动物,到了该给他们配对的时候啦,没想到孩子大啦心也就跟着大啦,能做主的家大人不会细致的考虑孩子的感受,孩子用话语又讲不出来,只好是两头猜闷儿,离心离德。老秦一生气,打那一直没再提起过此事。这反倒成了敏感话题,一家子都回避着。田掌柜似乎能够理解泛棹的心思,泛棹的举动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心态,——心里装着天大的事,总想着抓着年轻干出一番事业,然后再考虑自己的婚事,——所以在每次张嘴之前先说服不了自己,于是对自己和对别人找了个理由“不着急,过二年再说也行”。惠琴的娘看着闺女一天大似一天,心里自然十分的着急,催过老伴几次见不起什么作用,于是决定亲自出马,找个机会把事情说明白,倒是要看看泛棹的心思是怎么想的。
这一天田掌柜在院里又在指导泛棹武功,打了一趟内家拳,又耍了一遭地趟刀,二人练得热气腾腾,浑身是汗,田大娘看见手里拿着一条毛巾走过来说:“泛棹呀,歇会再练,你看你这一身的汗,给你毛巾擦擦,他叔,你也是,泛棹能够和你比吗,你想累死孩子吗”
泛棹接过来毛巾擦着身上的汗水说:“没事,婶子,不累,您忙您的,不用管我”
田掌柜马上猜出老伴的意思,随手掏出烟荷包,装上烟,又开了话头,说:“歇会吧,这练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行里话不是说吗;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是说····”一抬头见老伴给自己使眼色,赶紧把话转了头“三句两句的说不完,那什么,我也抽口烟歇会儿,”说完走到屋檐下坐在一个杌凳上,从兜里拿出火镰点烟。
田大娘看见泛棹擦干净身上的汗水,逐转过头去冲着后屋喊:“惠琴呐,你把你手里的活放一放,把炕上给你表哥做的夹袄子拿过来”
屋里的惠琴正在赶制一件裤子,听见娘叫就答应一声,手里捧着一件青洋布做的夹袄,从打屋里款款的走了出来,站在娘的跟前说:“娘,给您”
田大娘笑着说:“傻闺女,别给我呀,去给你哥穿上”示意着惠琴上前递给泛棹。
惠琴心里没什么准备,原以为平日里经常做的事情随便得很,就走过去双手递给泛棹说:“哥,你穿上试试,这是娘教给我做得第一件衣服,也不知道合身不合身”
泛棹没有抬头,嘴里答应着,接过衣服,双手拎住衣领就要往身上套,田大娘说:“你看看,就不知道个藉在,那身上还有汗呐,惠琴呐,你给你哥擦擦”
田大娘说得十分自然,惠琴没往别处想,伸手刚要接娘递过来的毛巾,扭头看见泛棹肌肉隆起的身子,忽然间姑娘家本有的腼腆使她红晕爬上了脸颊,就像是一朵雨后的睡莲一样,鲜得让人炫目,自己觉得心在砰砰的跳,手又缩了回去。
泛棹也意识到什么,不自觉抬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惠琴,这一看不要紧,泛棹也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间加快了速度,像是有个活蹦乱跳的兔子跑进了自己的怀里,又在往外奔逃,马上觉出脸上火辣辣的不自然。一时间怔在哪里,手脚无错,往日那个少心没肺,目空一切的秦泛棹一时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也是一个尘世的俗汉。

田大娘笑着将毛巾塞在惠琴的手里说:“瞅你俩这个别扭劲,一天到晚的在一起,怎么忽然间又不好意思了,惠琴呐,把毛巾给你哥,你去吧,回你屋,把那裤子也做喽”
惠琴听娘这么一说就像是身上卸下来千斤重的担子一样,赶紧将毛巾塞给泛棹,然后一溜小跑回了自己的屋里,进屋关上门,手捂着胸口站在那只是呆呆的发傻。
田大娘笑眯眯的看着惠琴回了屋,又对傻站着的泛棹说:“泛棹呀,你还愣着干啥,擦擦身上的汗,穿上夹袄子让婶子看看,那里不合适让你妹子再改改”
泛棹猛然间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把夹袄套在身上,夹袄就像是一个会发热的火炉,泛棹马上脸上就又见了汗。田大娘用手抻抻泛棹的衣服,前前后后的上下打量,把个泛棹拨楞的像个陀螺;“嗯,还挺合身,泛棹,你和致远的身量上下差不离儿,你看,你穿的致远一准也穿得。这是瑞蚨祥新来的细洋布,质地好着哪,下了水不抽不捎色,惠琴那闺女一眼就看上啦,她可会买东西啦,嗯,还真是像样。赶明婶子也给你哥做一身”
泛棹红着脸说:“婶子,我有衣裳,要不您把这身给致远得啦,别再做啦,多麻烦”
田大娘说:“他可有哪个福气,这是惠琴特意给你做的,要是你致远哥的媳妇不走,还用得着别人操这份心,有个媳妇就是个人家,没有媳妇总不能让娘就这么伺候一辈子吧,再说我们都是上了一把年纪的人啦,怎么着也跟不了你们一辈子,还是得早晚成立个家,我们这些做老人的心里也就踏实啦,泛棹呀,你也不小啦,你和惠琴的亲事能早办就早办,现在这世道一时一变,谁知道过几年又是啥样,自己家的人也不说外道话,紧着你爹和你表叔都还能够挣几个,像模像样的咱也摆上几桌大席,让老家里的叔呀婶的都来跟着乐呵乐呵,你娘那里也早已经准备下了,你那天有兴趣,看看我给惠琴准备的嫁妆?”
田掌柜听老伴直接奔了正题,怕泛棹一时犯轴把老伴撅在哪里,场面不好收拾,赶紧将手里的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打磕打,从杌凳上站起身说:“你这事跟孩子说什么劲,大人的事大人办不就完了吗,孩子能够说出什么来。泛棹呀,你还练吗,要不明再说”
田大娘气愤地说:“你这老不死的,我恨你就恨你这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跟孩子说说话你都掺乎,有你的嘛,你就知道练练练,练死你这个老东西,”
秦泛棹原本打算说上几句早已准备好的话,看看这阵式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田掌柜苦笑着说:“你看你看,说着说着你又急拉,我也没说不让你和泛棹说话,我就是说不行明天再练,你看你这脾气,我也没说嘛····”
正这时致远一步杈进来,看看这场面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问:“娘,谁又惹着您啦,我在柜上就听见您大声嚷嚷,以为出了什么事了”
“谁,你,就是你,你惹着我啦,我看见你们爷俩气就不打一处来,都给我滚,滚的远远地”秦大娘说着眼里仍然看着泛棹的表情,见泛棹低着个头在想心思,又说:“不知道你们都想的啥,泛棹呀,你可别学你致远哥,我这还跟他没完呐,小死猴崽子”
致远说:“娘,您怎么又冲我来啦,泛棹,你就听我娘的话,赶紧办了婚事,我爹我娘他俩就踏心啦,要不总拿我出气,你还等什么,啊,泛棹?”
一家子人都瞅着泛棹的脸看,泛棹吭吭吃吃的说道:“婶子,您的心思,我,我知道,您是为了我,您这才着急,我娘她也和我说过,急过,我,我就想,就想,我就想过几年再说,我现在还小,我想,我想····您还是跟我娘说吧。”
“你听你娘的嘛,你这孩子,为这事你爹还生着你的气呐,这么着吧,你不说过两年吗,我们做老地儿的就依你这一回,今年这刚开春,明年吧,明年这个时侯就给你俩办喜事,可不能再说啥啦”田大娘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就等着看泛棹的反映。
泛棹被逼到了墙角,心里尽管不是十分的同意,但是如果再坚持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强词夺理又怕被看成是不通情理,憋了半天吭哧出一句话:“那,致远呐,致远他不也····”
致远一听矛头指向了他这里,赶忙说道:“这说你呐泛棹,你这么又把我赖上”
田大娘冲着致远说:“说你不就对了嘛,你也听着,老马家年前来过信,还没跟你说呐,人家惦记把他们的二闺女说给你,你对她姐的情分,她做妹子的十分清楚,马家说这闺女不仅人长得俏气还聪明,识文断字的,过年也有十六啦,不行就给你俩一块办,你俩谁也别指望谁,就这样说好了,明天我就去和你娘说”田大娘来了个一锤定音。
泛棹瞅瞅致远,见致远神情迷离的站在那出神儿,自己也没了推辞,只好怏怏的站起身来说:“婶子,我不管这事,您和我娘他们定吧,我得回家啦”说完从院子里走了出去,又听见表叔田掌柜在后面说:“这孩子们都犯的什么病,跟大人想得都不一样”田大娘说:“还不是这世道闹的,没听说吗,大户人家的闺女们现在都闹着学洋人,叫什么什么登”田掌柜说:“摩登,”“对,那不知又是什么幺蛾子,唉”田大娘叹了一口气。
秦泛棹慢慢腾腾的走到自家门口,心里似乎在算计着一笔账,是一笔无法用具体来衡量的计算,无所谓得与失,只是觉得自己象抽去骨肉的兔皮又被塞进许多的稻草涨的那么不舒服,不丰满,可外观上看去膨大了许多,一年后就可以用来做皮里子或是皮帽子,把温暖贡献给密切接触的人。原来的信念就像是这春日里的杨花,随风飘荡着,自身没有了一点力气,而且飘不了多远就落在了地上。
他听见屋里有人在说话,说话的人情绪激愤,他推门进去看见爹坐在桌子旁,看着那人说话就像是在戏园子里听戏,他站在一边听了一会儿,觉得爹不应该不重视这事,不应该将自己和国家分的那么清楚,不应该这样麻木不仁,于是他决定,帮这人一把,他扭身出了家门,守候在不远处,他准备在他被做成皮货之前再干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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