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长门怨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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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衣在心里告诉自己,见到了妈妈一定不能掉眼泪。可当她一步一步挪进手术室,看见妈妈手腕上的点滴,一边的心电图仪器不停地画出起伏的曲线。她的眼泪终究没能忍住,唰的一下就落下来。
“妈……”握着王素容的手,罗衣在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没事的,妈妈会没事的。她昨天晚上才用这双手替自己盖过被子,拭过额上的冷汗。自己还没有好好地孝顺过她,她一定舍不得这么快就离开的。
“衣衣……”病床上的王素容因失血过多,脸色分外的苍白,嘴唇也泛着可怖的青白色。“不哭,乖女儿。我的衣衣只有笑起来的时候才最好看。”
“我没有哭啊,我是刚刚跑的太快,眼睛里头被风吹进了沙子。”
“衣衣,你要坚强啊……妈妈会一直在身边看着你……在我床头矮柜的最下面一个抽屉,有一张存折,密码是你的生日。这笔钱是当初你姥姥姥爷向你爸要的彩礼钱。他们怕我嫁过来受苦,所以预先想好,以备不时之需。本来我是准备在你结婚的时候给你当嫁妆的,现在只有提前给你了。”王素容吃力地抬起手,摸了摸罗衣的头发。她的女儿啊,也许她看不到是哪个男人在身边替她照顾她了。
“我不要,你要给就等到我结婚的时候再给我。妈,你休息下好不好?你别讲话,你现在讲话很伤精神的。妈,你在床上躺几天就会好的。”
“你爸爸……你爸爸……”王素容只觉得突然之间一片清明,往事那么的清楚,似乎昨天也从未远离。
她又看到举杯谈笑的他,那么的俊朗。看到他突然之间就冲过来握住她的手,他说:绿儿,是你吗?神色之间满是哀伤。她好像又看到立在楼下等待的他……
他在等她下去,就在那里。“浩中……”王素容伸出双手。
“妈,你别着急。我马上打电话给他,我马上打。妈,你等着衣衣,妈……。”罗衣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外。
“喂……”电话里居然又是年轻的女声。
“我找罗浩中!”
“你是谁?”电话那端的女人充满了警觉。罗衣闭了闭眼睛,只觉得一切都荒唐的可笑。“你他妈的赶快把电话给那个我应该叫爸爸的男人,否则我就杀了你!”
几分钟后才听到电话那端嗦嗦的响了几声,然后是罗浩中的声音:“什么事情那么着急,我正在……”声音冷静一如往常。
“我不管你在干什么!”罗衣几乎是用吼的。十九年来,是第一次吧。从来都没有想到会用这样的方式和他说话。她的妈妈啊……“妈妈出车祸了,在七零七医院,她在等你……”罗衣说到最后,话中已充满了软弱和恳求。
可王素容没能等到自己用了一生的生命和力气去爱的男人。当罗衣打完电话,再跌跌撞撞跑回来的时候,映入眼睛的是妈妈伸向远方的苍白的双手,未闭上的眼睛盛满了希冀和渴望看着门的方向。而边上的心电图,已经画出了一条直线。
“妈……!”待罗浩中匆匆而来,只听到罗衣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响彻了医院的整个走廊。
还有罗衣看他的眼神,那么的熟悉,里面有着空洞。还有,仇恨。就好像一直以来自己看她的眼神吧?罗浩中的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
“衣衣,我刚刚在开会,接电话的是刘秘书。”罗浩中无力地对着罗衣说。他为什么要对罗衣解释?他从来都不在乎这些的,不是吗?
可罗衣却只是盯着他,半晌才冷冷地说道:“你这些话,给死去的妈妈说吧。可惜,她想听到的时候你吝啬你的话,现在你愿意讲的时候,她却再也不愿意听,也再也听不到了。哈哈,你不是恨我么,你不是不爱妈妈么?恭喜你,你现在终于如愿了。”
不是一直都觉得有没有素容在身边都无所谓的么?反正他身边多的是这样的女人。只要他愿意,多的是女人为他做饭洗衣。不是宁愿从来都没有过罗衣这个女儿么?看到她就让他想起绿儿是怎么死的。
可现在,他为什么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抽掉了似的,他的生命出现了大片的空白。真的,失去的是两个对他来说“无所谓”的人吗?
王素容的葬礼很隆重,光超渡亡灵的道士和和尚就坐满了一灵堂。庄严的诵经声,院子里还按照乡下的规矩请了一班唢呐匠人,鼓乐队。
罗衣的耳朵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可真奇怪,这一切都渗不到她心里去,连来吊唁的人低低地对着她说什么,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放目看去,院子里人头攒动,一片狼藉。草坪已经被踩的失去了原来的模样,枝头上的花朵也不知道何时,尽数凋零。
现在这个样子,做给谁看?看着身边的一片热闹喧嚣,还有不远处明显迅速憔悴的男人,罗衣只觉得可笑。妈妈生前得不到他几分在意几分重视,身去后的场面即使再隆重又如何?

不知道这是生者的悲哀还是死者的悲哀。生前的妈妈和爸爸在外人眼中宛若一对恩爱夫妻,站在一起一个是金童一个是玉女一般,妇贤夫荣,一度不知道羡煞了多少旁人。
到死后还是这般啊。到死后旁人亦只是议论着留在世上的那个人不知道有多么的伤心,议论着这葬礼的隆重盛大,却看不到妈妈临去的凄苦:当她弥留之迹,自己都没有陪着她,任她独自睁着双眼,伸出空空的双手……
谁说世间自有公论?谁说公道自在人心?可眼前的人,他自始自终,受到过谁的谴责呢?他们都带了沉重的表情,对着他说: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真好笑。他有何哀可节?那些莺莺燕燕倒是高兴了吧?说不定未来不知道有多少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无数道看不见的暗流。只是,可怜了妈妈这许多年的等待呵……
罗浩中感觉从来都没有和罗衣相隔的那么远过。即使从前自己对她置若罔闻,即使他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她。可那时候她还是他乖巧而柔顺的女儿。小的时候,会对着他笑,会抱着他的裤腿边流口水边奶声奶气的叫:爸爸,爸爸,抱抱……可现在,即使罗衣就在他的视线内,他都觉得自己和她的距离隔了万水千山,并且再也无法逾越。
这几天他试图和她谈关于素容的葬礼,才说了一句,她就把脸别开,连看都不愿意再看他一眼。只是最后,她开口坚持素容的最后一个澡要由她来洗。这是她这几天跟他说过的,唯一的一句话。
他的女儿,罗衣,原来是真的长大了。即使他当初多么的不在乎她,多么的不愿意看到她。她今天仍然站在不远的地方,低垂着头,臂上挽了黑纱。
看妈妈最后一眼,再别过头,退开。假如再多看一眼,她就怕自己坚持不住。会不停地摇着她,让她醒过来。一边的道人只是不放心地看着她,在边上密密的叮嘱:千万不要把眼泪滴在她的身上。否则她的心中有牵拌,就过不了奈何桥,也投不了胎了。
不是非得相信他的话不可。传说中是否有奈何桥,是否有孟婆汤,谁也不知道。但对于罗衣来说,只要是关于妈妈的,只要是对妈妈好的,她都愿意相信愿意去做。何况妈妈这辈子没有得到过爱人的疼惜,怎能再让她带着这一生的记忆,毁了她的下一生。如果真的有轮回的话。
曾经寒烟就曾淡淡地说:不管有没有今生来世,只要今生没有相爱相知的可能,绝不奢望有来生。
那么自己呢?还应该相信爱吗?假如不相信这世间有真爱,那妈妈对爸爸的爱,又怎么算呢?假如相信这世间有真爱,那爸爸对妈妈的爱,又要怎么算呢?也许,爱情本来就是一笔烂帐,算来算去,算的人糊涂,被算的人也糊涂。谁爱了谁,谁又被谁无情的辜负。
待王素容的葬礼过去,罗衣发现她的裤子都长肥了。在妈妈的头七里,他倒是再未外宿过。可是,现在还有谁在乎他每个夜晚是睡在哪个女人身边呢?
每当罗浩中一打开门,就习惯性地停顿几秒。只是,再也没有人迎上来,接过他手中的包,对着他轻柔的说一句:你回来了?
他的生活轨迹也被彻底打乱了。他找不到自己的袜子,领带,衬衣。曾经以为自己才是她的支撑,到现在才明白,快二十年的日子,不知不觉中,她早已经成为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份。
这几天,即使罗衣在自己的房间里,也未开灯。记得那会素容还在的时候,她房间或者书房的灯也似乎是亮着的。再也没有盏灯,为他守候了吗?有几次罗浩中站在罗衣的门外良久,举起的手却迟迟的敲不下去。
也许,再过一段时间会好些吧……除了这样想还能如何呢?她毕竟流着和自己一样的血。即使她再怎样百般的恨他怨他,这一辈子,她始终是他的女儿。这一点,无论如何,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简单的收拾了衣服,拿着妈妈留给她的存折。关上门的瞬间,罗衣觉得关上的不仅仅是门,更是她过去的人生。所有的人和事,再也不会重新来过。再也不会回来了吧,罗衣在心里轻轻地对着过去的时光说再见。
生命已经被剪成了两段,过去的一些事情,一些人已经被风吹散埋葬。罗衣轻轻地抚摸着手上妈妈的照片:
“妈,我带着你,离开这个让你伤心的地方。以后就只有你和我……你说过会一直在我身边看着我,你要跟着衣衣哦。要跟好了……”
照片里的王素容微微地笑着,看着罗衣,眉间是无尽的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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