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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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南巡一行人终于在万寿节前及时赶回了京城。而这时的紫禁城里,众多太监宫女早已经忙碌了多日,力图把这座古老的、本已富丽堂皇的宫殿装饰得更加焕然一新,处处都洋溢起喜庆的气氛。这里最忙碌、最辛苦的,自然要属乾清宫和慈宁宫两宫的宫人。乾清宫是康熙皇帝的寝宫,万寿节这天还要在这里举行家宴,大肆铺张准备自然无可厚非。可是歆玥看到慈宁宫里众人也在曹公公的指挥下忙碌起来,甚至连整日关闭着的正殿也被打开清扫装饰,顿时却觉得有些奇怪。她私下里问过荣妞才知道,按宫中的老规矩,万寿节这天万岁爷是要在慈宁宫中接受百官朝贺的,那些妃嫔皇子公主们也要在这里给他贺寿。
这样的忙碌对歆玥来说到也有个好处。清闲安适的日子过久了,她已经开始想家、想亲人、想朋友,迫切想回到自己的世界。现在,她日渐浓重的愁绪总算被这番忙碌岔开,心情也不再那样低落了。
虽然依照圣意,今年免了百官朝贺这道繁琐的仪式,可是皇上自家人拜寿却不能减省,更不能马虎。三月十八日万寿节这天傍晚,各宫主位早已齐聚慈宁宫,给皇太后请过安之后,就围坐在面南的宽敞正厅里陪老佛爷闲话家常。前面巍峨宏阔的正殿里,太子也率领一干阿哥、福晋、格格和额驸,齐齐恭候在那里。歆玥在内院当值,自然无法到前院正殿去窥测行礼时庄严肃穆的情景,可是这里众多女眷花团锦簇、珠缠翠绕的热闹景象也够她好好观赏一番了。
她一边在与正厅只隔一道帘幕的内室整理各宫送来的寿礼,一边留神倾听她们的交谈,遇到有兴趣时还凑到帘子缝边小心向外张望一番。惠妃纳喇氏美得张扬,无论神情还是举动都自信满满,俨然一副六宫之主的尊贵模样。宜妃郭络罗氏美得俏丽,一张巧嘴能说会道,心中似乎对惠妃的跋扈多少存了不满,时时都想找机会轻描淡写地讽刺几句。德妃乌雅氏美得雍容,也许是因为信佛的关系,略显富态的面庞总带着与世无争的淡泊。良妃,当歆玥的目光转到良妃身上时,心突然莫名其妙地**了一下。她虽然已不年轻,可是眉目间仍依稀可见当年的美丽。也许是因为出身太过卑贱的原故,混杂在这一群人中,只是安安静静躲在一隅,似乎要极力避免别人的注意。歆玥也是因为看过的几本“清穿”小说中曾约略提到过这几位妃子,所以才对她们格外留意,至于围坐的其他一些妃嫔、贵人,因为无从了解,自然也就失去了兴趣。
外面说说笑笑不知过了多久,曹公公突然扯着嗓子在厅外高喊起来:“奴才给万岁爷请安。”
只这一声比什么都灵,刚才还闹哄哄的厅堂一下子安静下来,静得连人人的呼吸之声都清晰可闻。除了皇太后还歪在美人榻上没有动,其余所有人都迅速站起身来,乌泱泱在厅里跪了一片。
歆玥暗自庆幸自己所处的有利地形。她躲在里间,自然无须跪下磕头,到正可以趁机一睹康熙皇帝真颜。自从皇上回京,虽然到慈宁宫来过几趟,可是她还没找到机会窥看过这位历史上著名的伟大君主呢。她蹑手蹑脚走近帘子,慢慢把眼睛凑到缝隙间,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
身穿明黄色缂丝五彩云金龙八团龙袍,头戴黑缎绣万寿字红绒结顶帽的康熙皇帝满脸喜气,大步走进厅堂。他先给皇太后请了安,在美人榻边的椅中坐下,这才挥挥手示意满屋的妃嫔起身。众位女眷站起身来,却谁都不敢再坐下,各个都是面带拘谨、直挺挺站在那里。
皇上向四周望了望,这才笑着开口说:“刚才不是说得挺热闹嘛,怎么朕一来,各个都成了闷葫芦了。”
还不等众人开口,惠妃先抢上一步躬身请了安,然后堆起满脸笑容说:“今儿个是万岁爷的寿诞,我们本来就是候在这里等着拜寿的,现在万岁爷既已来了,我们这就到正殿去等着行礼吧。行了礼,才好讨万岁爷的寿酒寿面吃呢。”
看到皇上脸上的笑容更深,其他人也都象应景一样,陪上了真真假假的笑脸。皇太后到是真被惠妃的玩笑逗乐了,望望窗外的天光说:“惠妃这丫头说的到是不错。时辰不早,皇上既然已经来了,就让她们先过去等着行礼吧。”
“好,等她们去了我再陪额娘过去。”康熙望望太后微微点着头说。
众人见皇上已经首肯,这才又纷纷行了礼,从厅里告退出来。刚才还挤得满满的厅堂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只剩下美人榻边的母子两人和站在太后身边伺候的云妞。直到这时,康熙脸上的笑容和喜气才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有些不寒而栗的严肃和凝重。
皇太后敏感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放低声音问:“皇上刚才还满脸喜气,怎么我现在瞅着竟象有满腹的心事呢。”
“哎,还不是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康熙突然叹了口气,抬起手在空中虚晃了一下,恨恨地接着说,“事事听索老三的挑唆,什么都没有主见。朕下江南这些天,他在宫里闹得也太不象话,居然连乾清宫和毓庆宫的侍卫都私自调换了。”
皇太后沉默地点点头,依然压低声音说:“怪道呢,我前几天恍惚听曹春景说起,还不敢相信呢。不过这情势也是在所难免。本来朝中若有明珠在,和索老三多少可以互相牵制。明珠既已倒台,他这几年确实是越发的猖狂了。只是不知道皇上有什么打算?”
康熙出神地望着前方,目光却并没有聚焦在哪一点上,沉吟了一会儿才回道:“儿子也没有想好什么打算,总还是要听听他在朕面前有何说辞。”
皇太后又仔细朝他面上望望,知道他嘴上虽说没什么打算,可是眉宇间那番神情明明是早已拿定了主意,于是轻叹一声说:“他阿玛毕竟是我大清的功臣,辅佐几朝皇帝的元勋,皇上做决断时还请三思呀。”
康熙锐利的眼光猛地转到太后脸上,对视了一刻才沉稳地说:“儿子知道了。”
皇太后面上的沉闷突然一扫而光,又换上了一派笑容:“今天是皇上的好日子,我们不说这些烦心的事了。他们还都在前面候着行礼,我们这就过去吧。”
“好。”康熙用力点点头,沉郁的神情逐渐消散,刚来时的喜气又挂上了眉梢眼底,站起身来整了整衣冠,跟在皇太后身后走了出去。
歆玥从帘子后面退了回来,一边忙着手上的活计,一边想着刚才偷听到的那番话。虽然只是些隐晦的片段,她也不难猜到说的一定是太子胤礽和内大臣索额图了。看来,她的记忆果然不错。虽然不知道索额图获罪的确切时间,可是从这话中推测,恐怕也离得不远了。

她的心情多多少少受了些影响,忙完了自己的活,就想溜到前院偷看拜寿的典礼情景,借此摆脱那番话给她带来的阴影。可是她刚出厅堂没走几步,迎面看到急匆匆赶来的荣妞。荣妞看到她,如遇救星般松了口气,直朝她奔了过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说:“歆玥,太好了,幸好碰到你。你是不是要到前院去看热闹?别看了,好妹妹,帮我个忙吧。”
“帮什么忙呀?”歆玥抬头看看气喘吁吁的荣妞,奇怪地问了一声。
“刚刚万岁爷把百官送上的寿礼赏了些给各宫主位,曹公公交代我把这些赏赐给各宫送去。可偏偏老佛爷改了主意,要我也一起陪着去乾清宫的寿宴。我若是先去送东西,把东西六宫跑个遍,肯定来不及陪老佛爷去乾清宫了。”
“好,我代你去送吧。”歆玥不等她说完,就爽快地答应下来。
“好妹妹,多谢多谢。”荣妞一迭声地道谢,然后又接着说,“我知道你对宫中的路还不熟悉,已经交代好要小顺子带你去,东西也让他帮你提着。哪件东西是送给哪一宫的,曹公公都已经写明白了。看仔细了,千万别送错。”
“知道了,你放心吧,不会错。”歆玥点点头,一路跑着去找小顺子了。
小顺子带着歆玥,花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才把东西六宫跑了个遍,将万岁爷的赏赐逐一送到。最后从景仁宫出来时,天色差不多完全黑了下来。他们两人谁也没想到要提盏宫灯出来,只能在渐浓的暮色中急急忙忙往回赶。
刚走了没多久,在乾清宫东侧一条僻静的夹道上,他们迎面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前面一身黄袍的显然是位主子,后面跟着个提着羊角灯的小太监。歆玥也没看清来的是谁,急忙侧身紧贴墙壁站在一边,垂着头想让他们过去,却突然听到小顺子打千请安的声音:“奴才小顺子给太子爷请安。”
歆玥听了心中一凛,本能地把头垂得更低,弯身请了安,象蚊子叫一样低哼了一声。
她本以为这次遭遇就能这样顺利混过关,没想到太子却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反而站住了脚步,轻轻哼了一声说:“小顺子?是慈宁宫的吧?这也是你们宫里的丫头?怎么这么不懂规矩?抬头让我看看。”
歆玥无奈地扬起下巴,吃惊地发现身材瘦长的太子胤礽就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也许是在家宴上喝多了酒,昏暗中也能看出面孔涨得红红的,醉眼乜斜地望着她。
小顺子听了太子的话,大概是担心歆玥会受到责罚,急忙凑到她身边说:“回太子爷,歆玥是慈宁宫新来的宫女,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又没见过太子爷,还求太子爷开恩,饶了奴才们这次错了规矩。您从乾清宫出来,这是要到畅音阁去听戏吧。别因为不懂事的奴才,误了太子爷听戏。”
胤礽本来象是有些迷糊不清地站在昏暗中,听到小顺子说歆玥是新来的宫女,突然象被惊醒了一样,极力睁大醉眼,不停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眼神也渐渐变得凌厉起来。“好!好!原来就是你!果然是个有胆识的丫头!”他冷冷地哼了两声,似笑非笑地说。
他的话把小顺子听了个稀里糊涂,可歆玥心里却象明镜一样清楚,知道太子一定想到她就是那个胆大妄为的逃奴了。怎么办?她怎么才能逃出这个困境呢?为什么偏偏和太子在这样僻静的地方狭路相逢呢?可是想到身边还有小顺子和另一个太监,她才稍稍放下心来,把背向墙壁更紧地贴了贴,轻轻地、不易察觉地向夹道一侧缓慢移动着脚步。
谁知胤礽抛出这句不冷不热的话以后,顿了顿却突然话锋一转哈哈笑着说:“我今儿个确实是喝多了,这里的穿堂风最好,正好坐在这醒醒酒。这里离毓庆宫也不远,小顺子,你和图海一起回去,给爷搬张椅子再沏壶热茶。我要坐在这吹吹风、品品茶。”
小顺子答应一声,又转头有些不安地望望歆玥,眼中带着爱莫能助的无奈,低头跟着图海去了。
歆玥见夹道中只剩下太子和自己,刚刚放松一些的神经又紧绷起来,戒备地望着胤礽,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放在身边,手心里都是冰凉的汗水。她见太子的目光仍在自己脸上逡巡,却不象刚才那样凶悍,反而带了点轻佻,于是咬咬牙高声说:“太子爷若没事,奴才就告退了。老佛爷交待了差事,奴才还要赶着回去交差呢。”
“急什么呀。老祖宗还在乾清宫家宴上呢,你赶回去跟谁交差呀。”他又冷笑着说了一句,却突然抬手托起了她的下巴,让她的目光直对上自己,这才带着丝邪邪的笑说,“我的离宫里居然有这么漂亮的丫头,而我居然不知道,这帮奴才真是该死了。不过没关系,你从那跑了就能躲得掉吗?你以为老八把你送进慈宁宫我就动不了你了?在那个老寡妇宫里当差有什么意思,不如回我的毓庆宫。”
歆玥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腾起的怒火已经让她忘记了害怕,忘记了规矩,忘记了自己只是个卑微的宫女,面对的却是一人之下的尊贵太子,一把推开了托在她下巴上的手,冷冰冰却一本正经地说:“太子爷一定是喝多了,请您自重。今天是万岁爷的好日子,万岁爷、老祖宗,还有这一大家子人就在一墙之隔的乾清宫,太子也最讲孝道,总不想闹得尽人皆知,挑这时候给万岁爷添堵吧。”
“嗬,你这张嘴也够厉害,还想抬出他们来压我吗?”胤礽的脸涨得更红了,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拖着她往毓庆宫的方向走,边走边恨恨地说,“老祖宗又怎样,我找她要个人还会不依?她是哪门子的祖宗,不过是玛法在位时立的皇后,又不是我们嫡亲的妈妈,不过因为皇阿玛最讲孝道,才尊她为老祖宗,给她这些体面。”
胤礽这番混帐之极的酒后胡言简直把歆玥惊呆了。她本来还在不停挣扎,极力想把手从他掌中挣脱出来,听完以后却一下子愣住了,只是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也忘了继续挣扎。胤礽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一怒之下说了些大不敬的混话,一瞬间愣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脚下的步子自然停住了。
他们正僵持着,一声清亮的咳嗽声从夹道转角处传过来。两个人似乎同时被惊动了,齐齐把目光转向声音发出的地方。一阵重重的脚步声响起,歆玥在羊角灯散发出的微光中,看到一个身穿暗黄色四爪蟒袍朝服,头戴湖色凉帽的青年,面带微笑从转角处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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