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魂断清梦 第四十六章 衷 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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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别院虽比不上睢园那般流光溢彩、万紫千红,却也雅致清幽,别有一番韵味儿。我住的那间房,窗子开向后院儿,窗下植了几株芭蕉,果真是风也萧萧,雨也萧萧,令人凭添几许愁烦。
敦佶过些日子便要回京,烟绯眼中也开始流露出离愁别绪,一张脸上,多了几许忧郁,少了几分明媚。这一别便是千里关山,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聚。
我立在回廊下,看春芊和可儿在院子里放风筝。薄绢上画着七彩蝴蝶,糊在轻巧的竹篾上,遥遥飘在半空里,越飞越高。两个小丫头仰着粉团儿似的脸,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远远的,也听不真切。手中的线已经放到了头,只剩下一点点,可儿用力拽着,宽大的衣袖滑下了一半,露出两弯雪白的膀子。忽然吹来一阵风,那蝴蝶风筝竟然凭空里摇了几摇,挣断线飞走了。
可儿嘟着小嘴走回来,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春芊却在一旁劝道:“飞了就飞了,原说就是为了放晦气,还没等放,这晦气自己就跑了,你说,这岂不是更好么?”
听她这样一劝,可儿立刻转悲为喜:“听你这么一说,果然是个好兆头,说不定我家爷的病从今儿起竟好了呢!”
我微微一笑,心里也觉得宽慰了许多。
远远看见敦佶乘了一抬小轿,在一行人围随下出了大门。既然没有坐马车,想必去的地方也不算太远。
我回身上楼,想去看看烟绯在做些什么。
烟绯的窗子是朝南开的,满屋子里都是灿烂的春光,窗子上,放下一屉碧色的烟罗纱,若有若无,轻盈薄透,朦胧映出窗外的一树桃花。她穿了一件桃红色的春衫,盈盈立在书案前,微微垂着头,眼睛望着手里的一把扇子。
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
铜绿博山炉里,焚的依旧是迦檀香,淡白的烟雾极轻极细,如烟绯的侧影。
我轻轻走过去,她竟然没有察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什么好东西看得这样入神?”我笑着问。
她微微一怔,抬头对我笑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把扇子。”
我从她手中拿过那把折扇,见扇面上斜斜花着几枝梅花,梅下有一绿衣美人,笑拈花枝,含情依依。人物刻画传神,花枝造型优美,线条清圆细致,刚柔相济,动静相宜。素净中透出艳丽,热烈中含着静谧。于工笔中融入写意,写意时却又不忘细腻。
想必,这就是爱新觉罗。敦佶在《梅窗闲笔》所提到的那幅“绿萼倚梅图”。果然,我看到扇面留白处所题的那阙词:
“疏影娉婷一枝香,露凝素手,玉腻红妆。紫府携来庭前种,罗浮入梦,绿萼情长。
移得烟霞照纸窗,也宜廊前,也宜案上。冰雪难掩胭脂影,浓淡由他,笑与东风。”
旁边盖着两方朱印,一为“缱香”,自然是文麒;另一个却是“冰砚”两个字,想必是敦佶的别号。
心头微微一牵,文麒做此画时,不知是怎样的心情,明明自己喜欢的女子,心中爱的却是别人。提笔之时,必是一片伤心画不成!难怪婴宁说他自从京城回来以后,便闷闷不乐,还添了吐衄之症,分明是因为情态不畅,肝气郁结所致,再加上借酒浇愁,只图一醉,才慢慢糟蹋了身子。
我在心底幽幽叹了口气,这段宿孽,还不知会怎样了却。
“是文麒画的?”我抬眼看烟绯。
烟绯嫣然一笑:“去年腊月进京,住在王爷西郊的别墅,那园子里种了几百株梅花。他们围着炉子喝酒,我就一个人跑到院子里赏花,王爷见我半天没回去,就拿了一领斗篷出来寻我,见我只穿着件单衣,打扮得伶伶俐俐的,还嗔了我一回。谁知,笑卿没多久便画了这样一幅画。”
“你和王爷是怎样认识的?”我终究忍不住好奇。
“说起这件事,还是笑卿的功劳。”烟绯脸上挂着淡淡的红晕,轻声说道。
我点了点头,这一点,我之前倒是料定的。
“王爷每来金陵,必住睢园,自是因为赏识笑卿的见识与才情,他们两个人身份虽然悬殊,志趣却十分相投,谈古论今,相见必欢。”烟绯拉着我在椅子上坐下,继续说道:“去年八月,先帝突然驾崩,朝廷内一片混乱,各派势力大有纷争之意,一时间,京城里竟成了一块是非之地。王爷与笑卿是一样的人,素来看淡王权名利,所以才躲避到江南,只图一时清净。那时恰逢九九重阳,笑卿便叫人接我去园子里赏菊,在那里,才第一次见到王爷。”

“你之前与文麒很熟吗?”我虽然有些犹豫,却还是问了出来。
烟绯眼波流转,别有深意地望了我一眼,想必,她以为我在吃醋。
“你放心,我对笑卿的过往知道一些,”我对烟绯一笑:“我也没有其他意思,不过是有些好奇而已。”
“你知道的那些,也不过是坊间的传闻罢了。”烟绯握住我的手:“其实,根本就没有那般不堪。”
我轻轻弯了弯嘴角:“他的过去怎样,我并不在意。再说,以他那样的人,也不会随便就能看上哪个女人。他去藏春楼,其实都是因为你。”
烟绯微微一怔,可能是没有料到我会这么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她此时的心思,必是与我完全不同,她并不知道,我与她根本就是同一个人,无论文麒喜欢的是哪一个,从本质上来讲,其实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只不过,我是以另外一个身份,回到这个曾经困扰我的前生,希望可以了却这段宿孽。而结果却是始料不及,不知不觉,我竟然真的爱上了文麒这个债主。。。。。。
“既然姑娘把烟绯当作知己,烟绯也必然不能报以虚情假意。”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浮上一层朦胧的雾气。
“一切都是天意。”我幽幽叹了口气。“如果不是遇到王爷,你会不会爱上文麒?”
烟绯略微沉思了片刻,却摇了摇头:“若论公子才学样貌,必是千人万人里头才能挑出一个来的。可是,我对他却从未动过男女之念。不然,我与他结识两年,若早有此心,恐怕认识王爷之前,就。。。。。。”
我苦笑,这就是文麒的悲哀。而这种悲哀,或许很多人都曾经遭遇过。爱情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你爱谁,不爱谁,都不是任何人可以说了算的。烟绯与文麒认识那么久,却抵不过敦佶与她彼此凝望的第一眼。而文麒又何曾想到,会有另外一个烟绯,从两百多年后的时空里穿梭回来,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时光没有改变她的样貌,却改变了她的情感,让他再不必夜须沉醉,泪咽无声,怅望西风独自凉。。。。。。
这一切,又有谁能够说得清楚呢?
“能遇到姑娘,是笑卿的福气。虽然烟绯与姑娘面貌相似,但是若论其它,却实在不能与姑娘相提并论。”烟绯瞬也不瞬地望着我,眼中含着温暖的笑意:“姑娘放心,王爷正在从中周旋此事,想那文家老爷,也不会不给顺承郡王这个面子。何况王爷还说,要认你做个异姓妹子,以这个身份嫁到文家,也不算高攀了。”
“烟绯,这个世界上有一样东西叫做尊严,”我紧紧握着她的手,声音很轻,却是无比的坚定与自信:“无论我们爱的男人是怎样的地位和身份,在人格上,我们和他都是平等的。如果他真心爱一个女人,也不会因为她的出身而轻视她。自古门第之见,不知拆散过多少恋人,甚至,又害死过多少人。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放弃,文麒也不会放弃的,我和他,无论怎样,都一定要在一起!”
烟绯的手略微有些颤抖,她清亮的瞳仁里,溢满了泪水,默默望了我好久,才轻轻说道:“认识姑娘虽然不久,可姑娘的眼界与见识,却是我在女子中从未见过的。听了姑娘一番话,烟绯才觉得以前是自己太轻贱自己,从今往后,再也不会了。。。。。。”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幸福需要我们自己去争取。今天晚上,我想请王爷带我去看文麒。”
烟绯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你要去文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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