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檐铃下落在银碗里的雨滴，细碎得如同一首婉约的长歌。
回廊下点着一盏明角防风灯，一团淡黄色的光亮裹在氤氲的水气中，看起来萧瑟而又迷蒙。窗前疏疏种了一树梨花，一树海棠，繁密的枝叶婆娑摇曳，在窗前投下两道暗影。
风是潮湿的，空气是潮湿的，连心仿佛都是潮湿的。我抱着一只小小的手炉坐在文麒对面，却仍然感到一阵阵凉意。
灯下，是他斧凿刀刻一般的侧影，苍白的脸，漆黑的发，就连脸上清晰的瘀痕在此刻都显出几分凄艳。见他一杯接一杯地把酒灌进喉咙，我仿佛已经看到，那酒和着痛一起慢慢淹到他心上。
酒是酸甜清冽的青梅酒，人是欲醉未醉的断肠人。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我提起酒壶，注满他面前那盏乌银洋錾的酒杯；已经不知是第几回，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
婴宁用台盏端来一壶合欢花浸的绍兴酒，说是可以治疗跌打损伤，还能缓解疼痛。他却理也不理，偏偏把那又酸又冷的青梅酒往肚子里倒，气得婴宁含着泪赌气回房去了。
良久，他才轻轻抬起幽黑的双眸，默默注视我的眼睛：“姑娘怎么不喝？”
“可儿说，公子酿的青梅酒色如琥珀，闻香可醉，”我轻轻弯了弯嘴角：“既然如此，我只用鼻子嗅嗅就该知足。可如今，已喝了三杯，似我这般不懂饮酒的俗人，如果再喝下去，岂不是暴殄天物？”
“姑娘可知，这酒和其它酒有什么不同？”他的嗓音有些低哑。
我轻轻摇了摇头。
他缓缓举起酒杯，神色之间有些东西，却是我所不能了解的。
“此酒入口清甜，回味微酸，饮后余韵满腮，唇齿含香，让人误以为千杯不醉。”他叹了口气，仿佛在喃喃自语：“可是，推杯换盏、低酌浅斟之际，它却悄悄沁入心脾，不知不觉间攻城掠地。。。待你发觉，却为时已晚，必定心神俱醉，难以自持。。。。。。”
我静静听他说完，恍惚有些明白，又似有些不明白。听上去，他说的哪里是酒？分明是情！难怪他今晚非要喝这青梅酒，原来，此酒关情！
“公子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为何不加以节制？”我深深看了他一眼。
“节制？”他微微一笑，那笑却是苦的，“爱酒之人，哪里懂得什么叫做节制，即便多饮伤身，又当怎样！就好比此刻，文麒不求其他，只求一醉。。。。。。”他端起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那份来不及掩饰的的心碎与疼痛，仓皇间全部落入我的眼中。
心头不由微微一牵。蓦然想起他亲绘的烟绯小像——何样的情思与顾怜，才能于笔下凝成那样一幅缱绻的画卷？那画中人儿的眉眼，想必是他衾枕之上朝朝暮暮的思念。可是，那个芙蓉簟上的人儿，她的梦魂又知落谁边？是不是早已飞渡关山，落入那烟霞辉映的梅窗之内，温润如玉的情郎身畔。。。。。。
那些曾经有过的残梦，恍若袖底清风，缕缕萦怀。尘世轮回中不可避免的交错与纠缠，似跌碎一地的水晶珠帘，寸寸相思，却寸寸成灰。我们究竟该去怪谁？怪自己的情错，还是怪天意的安排？怪无常的命运，还是怪那掬挽不住的岁月与流年？
或许，只能怪我们自己——明知缘浅，奈何情深！
“来，我陪公子喝一杯。”我把杯盏凑近唇边，任由清冽甘甜的液体汩汩流入胃中，舌尖果然留下一抹酸涩。
待我把杯子放下，却发现，文麒的眼神已渐渐朦胧。
他提起乌木三镶的银箸，夹起一块用红花和白糖腌渍的紫姜：“夜寒酒凉，姑娘噙一片在嘴里，可以驱寒。”却偏不放进我面前的青花瓷碟，而是径直送到唇边。
我微微一笑，将它含入口中。
文麒一直紧蹙的眉头此刻才稍稍舒展，眼中浮上一抹令人悸动的温柔，半晌，才缓缓开口：“姑娘不怪文某轻薄？”
“公子若真是轻薄之人，又怎会因情所困、为情而伤。。。。。。”我握住酒壶的提梁，斟满了他和我的杯子。
“香儿。。。”他痴痴地望着我，仿佛已经醉了。
望着文麒脸上的伤痕，心中渐渐浮上一抹凄凉——情债果真可以还么？可是，我究竟又该怎样去还？到如今，只觉得这债反而越背越多。。。。。。
妖啊妖，你此时此刻究竟隐匿在什么地方？为何到了这里之后，你就消失无踪？丢下我一个人，沉甸甸地怀揣着自己的前世今生，眼睁睁地看着这笔孽债情缘，在陌生的时空里苦苦思索和挣扎？
冷雨不住地敲打着窗棂，仿佛一刻也不肯停歇。廊下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只剩一缕青白的残烟，漂浮在苍茫的雾霭之中。
我和文麒不知喝了多少杯，一坛酒已所剩无几。我摇摇晃晃地从椅子里站起来，脚底仿佛踩在棉絮上一样，深深浅浅地挪着步子。
“我要回房了。。。”我跟他摇摇手：“拜拜。。。。。。”
“香儿，你在胡说什么。。。”他也站起来，似乎比我晃得还要厉害。
我不理他，自顾自地冲出门去，扶着回廊的栏杆，一路摸索着向前走去。夜凉如水，烟雨霏霏，一阵冷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酒也仿佛醒了一半。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紧紧揽住我的肩膀，遮住了栏杆外的斜风细雨。没有灯，也没有月，我只看到风中摇曳着的白色衣襟。他默默拥着我，身体的热量隔着衣服传递过来，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温暖。
我半靠在他怀里，蹒跚着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辨不清方向，也不知他究竟要带我去哪里。一阵冷风夹着雨点飘进来，纷乱地打在我的脸上，冰冷而刺骨。我在他怀里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香儿，你冷么？”他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响起，带着一抹说不出的怜惜。
“还好。。。。。。”我低低答了一句，声音却是颤抖的。
他忽然转过身，把我整个人都拥在怀里，两条手臂用力箍住我的身子。
我的脸被迫埋在他胸前，触到了一小片裸露的肌肤，他的体温如高烧一般灼热，结实的胸膛在急促的呼吸下一起一伏。我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不料身后却正好是一扇门。门没有栓，只是虚掩着，轻轻一靠便向两边敞开了，我整个人一下子失去重心，抱着他向后面倒下去。。。。。。
他整个人就像条被子一样盖在我的身体上，手脚如藤蔓般缠住我不放。不知是偶然还是故意，他的唇紧紧贴着我的唇，温热的鼻息轻轻扑打在我的脸上、睫毛上。然后，我感觉到他的舌尖缓缓撬开我的嘴唇，带着一抹甜丝丝的清凉，轻巧地探进来，与我的舌纠缠在一起。。。。。。
我软软地躺在地板上，分不清是酒醉的眩晕，还是一种来自身体深处的激荡与渴望，从心底最柔软的那个角落里不断升腾起来，在这个清冷的雨夜里瞬间绽放。只须片刻，便占领了我的整个身体，扩散到四肢百骸。。。。。。
我热烈地回应着他的吻，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燃烧，他伸手解开我衣襟上的扣袢，一粒，再一粒。。。。。。我闭上眼睛，在他耳边轻轻喘息。
恍惚的中，我仿佛又躺在那张描金雕花的跋步床上，鼻子嗅到百合宫香的华丽味道，皇上正用力扯开我腰间的丝绦，一双手抚上我的酥胸。。。。。。
我蓦然惊醒，一把推开了压在我身上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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