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灯刚点上，牵机坐在檐下使碎银子抓子儿玩（注一）。一个人玩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趣，将碎银子收进腰间的锦袋，手撑在下巴颌上，看着路的尽处。
这里是神仙山庄的浴池。神仙山庄就像她的名字一样，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神仙气。但住在里面的人可不像神仙一样不食人间烟火，也并非无欲无求。于是，再美的庄子，也显得空荡无聊。
牵机正发着呆，就看到路那边快速移过来一团白色的影子，近了才看清楚了，是个白衣的中年女子。女子虽然年纪不轻，但眉梢眼角都带着难耐的风情，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角色。
牵机站起来就想跑，白衣女子已经走到他面前，掐住他的耳朵，往上提起来，“牵机，你这皮小子又在偷懒了？”
“哎哟，哎哟，钱姨，放过小的吧！”牵机哀求道，“小的哪敢偷懒？”
“哼！”钱陌一手叉在腰上，一手提着牵机的耳朵，一副泼妇的样子。听到牵机求饶，便也放开来，“罢了，进去禀告庄主罢，老夫人请他过去一趟。”
“是，钱姨，小的知道了。”牵机忙答应着，他可不想再被掐耳朵。肯定红了呢！
钱陌看着牵机的表情，皱眉，挥挥手，“好了好了，我走了。”说完，扭着还算纤细的腰肢，沿着来时的路，走了。
牵机打了个寒噤，搓着手臂往回走，还没坐下，就听见里头有人问话，“牵机，是钱姨吗？”
这声音冷冷清清，淡淡然然，听不出年纪，在黑暗中听来特别的空旷渺远。
牵机上前几步，站在檐下，躬身答道，“是，庄主。”
“何事？”那声音问。
“老夫人请庄主过去。”
里面没了人声，牵机集中了精神听，也只能听到一些很轻微的悉索声，倒是不知道庄主究竟在干什么。牵机站在那里，开始胡思乱想。
正在这时候，背后传来一个苍老沉稳的男声，“庄主，山中湿气深重，泡在水中于身体无益，还是早些出来罢。”
是莫刑！神仙山庄的大总管。
“等一会儿。”里面的人回答。
牵机恭恭敬敬的退到一边，莫刑却问他，“庄主进去多久了？”
“近一个时辰了。”
“唉！”莫刑摇着头，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牵机趁着这个机会往里看了一眼，以为会看到那个清冷的人在缭绕的水雾里若隐若现，却不想看到一抹孤寂的白色身影背对着门坐着，头发尖儿浮在水里，层层的漫散开来。正待要看清楚些，门却已经从里面关上了。
莫刑看着容雪都略显单薄的背影，从架子上取下一块干布巾，边走边说，“庄主，怎生又不擦头发？以后会犯头痛的。”
容雪都却头也不回，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我倒忘了。莫叔帮我擦吧！”
莫刑走过去，跪在容雪都身后的地板上，两手拿着布巾伸过去，将头发从水里捞出来，再裹进布巾里，一点一点轻柔的辗干，一丝儿头发也舍不得伤着。
容雪都的头发又多又黑，垂在身后像一块华丽的绸子。
莫刑似乎有些感慨，“前一阵子不是才剪过，怎生又这么长了？”
容雪都有些不以为意的道，“长得倒快。”
莫刑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待会儿要去见老夫人么？”
容雪都点点头，却扯到了头发，痛得他发出“嘶嘶”的声音。莫刑连忙松开布巾，想看看容雪都是否有事，但又不敢碰触他，只得焦急的道，“庄主，无事吧？都是老奴的错！”
“无事。你出去吧！我一会儿便来。”
“是！”莫刑看着容雪都身上湿润的衣服，知道劝了也无用，只得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容雪都几乎都没注意到莫刑已经出去了，只是专注的看着自己刚刚磨好的手指甲和脚趾甲，个个都很圆润，却透着一股子邪魅的紫气。
这都已经四月了，寒气竟还这么重。容雪都叹了口气，自己这副身子，果然是再厉害的功夫练了也没有用么？
转了个身，在池子里招水洗了洗手，然后起身换衣服。原先的湿衣服自然是不能再穿，又换了一套里衣，中衣也不想套了，随便披了一件外衣就往外走。
牵机自然在外候着，看着容雪都出来，连忙跟上去，“庄主，现下去老夫人那里吗？”
容雪都道，“我自己去就是，你且回去备一把剪刀。”
“是。”牵机恭敬的答了，站在一边，等容雪都走了才离开。
容雪都运了一口气，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都是轻飘飘的，飞一般的往他母亲的屋子去了。
进院门的时候，钱陌看见他的样子，大声嚷道，“快来人，拿件大披风来。少爷，你怎生穿得这么少？生病了可怎么办？瞧瞧，这嘴唇都紫了。”一边说话，一边拉着他快步进了门。
莫咏情本来躺在榻上，听见钱陌的声音，连忙起身来看。容雪都已经被钱陌拉进来了，见到他娘起身，忙道，“娘，我没事，你躺着罢。”
莫咏情却扯过旁边丫头拿来的披风，亲自给容雪都披上才作数，又拉着容雪都到榻上坐了，问道，“儿啊，你怎么头发也不束一下？可吃过饭了？”
“我刚刚沐浴过，头发还湿着呢。”
“那一定也没吃饭了，陪为娘的吃，可以么？”
“嗯，也好。遣人去告知牵机一声，让他自己吃，不用等我了。”
“陌儿，你吩咐下去罢。”
“哎，这就去。”钱陌说着出去了。
母子两个又说了一些话，莫咏情终于说到了正事上，“娘听说你要和紫水教教主比试，可有这事？”
“是，一年前就约好的。娘你放心吧，我和苏教主说好了的，点到为止，不会有事儿的。”
“如此甚好，练武不过强身而已，打打杀杀的有甚意思？你堂妹妹婚事也近了，你比试完之后便回容家去一趟罢。”
“孩儿知道了。”
“我这里备了一件礼物，你带去给你堂妹妹，随便代为娘祝贺她。”莫咏情对伺候的丫头打了个手势，那丫头便去柜子里拿了个盒子出来，递到她手上。
莫咏情把盒子打开给容雪都看，道，“这是你外公的收藏之一，你看看，送给你堂妹妹可还合适？”
“很漂亮，又是一对，送给雪然刚好。”容雪都看着盒子里的东西道。那是两把翡翠蝴蝶匕首，是一对，送给容雪然做成亲的礼物是再合适不过了。
“嗯，那就好！”莫咏情说罢将盒子在一边，因为她听到外面的脚步声，知道饭菜已经送上来了。
容雪都在莫咏情那里吃过晚饭，拿着莫咏情送给容雪然的礼物，慢慢的往自己的院子走。
进了院子，牵机迎上来，笑嘻嘻的问道，“庄主，老夫人是不是又唠叨啦？”
容雪都在牵机头上敲了一下，“别胡说！我让你备的东西呢？”
牵机笑道，“早准备好了。庄主使剪刀干什么？”
容雪都一手拿过剪刀，一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然后一刀就剪了下去，牵机见状叫道，“庄主，你这是干什么？？老夫人又要罚我了！！”
容雪都道，“我这次出去要与人比试，头发长了徒增麻烦而已。你想我输吗？”
牵机苦了脸，“不想。”
“这便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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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抓子儿：小儿游戏之一。用手抛抓果核、石子或装有沙泥的小布包以比赛胜负。《红楼梦》第六四回：“宝玉遂一手拉了晴雯，一手携了芳官进来看时，只见西边炕上麝月、秋纹、碧痕、春燕等正在那里抓子儿赢瓜子儿呢。”冰心《冬儿姑娘》：“这孩子可是利害……四五岁的时候，就满街上和人抓子儿、押摊、耍钱，输了就打人，骂人，一街上的孩子都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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