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一百零七:先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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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徐宠是一个人离开的,襄武才城内自然有他的喽啰接应,只是小老头儿离开时还是那套虚伪到恶心的忠臣孝子嘴脸,连徐鸿脸上都有些许不悦。
徐宠走后便是正式议事,宗容强烈反对徐鸿参加会议,理由还是那条,新来的,不知道到底安的什么心,暂时必须观察一阵再说。
“我是没问题,”徐鸿一脸讥嘲,笑嘻嘻道,“可时机可不等人啊!”
“那也比冒险强!”宗容狠狠道。
徐鸿一脸不屑,回身望着刘武:“主公,宗小子说的对,照规矩我的确是不该参加会议,您决定吧。”
“将军,我们不可不慎啊!”宗容看着刘武大声说道。
刘武沉默思索良久,挥挥手,低声道:“都不要吵了,先议事再说。”
意料之中,徐鸿一脸得意笑容,向面色不喜的宗容示威性挤眼,一脸嘲弄,宗容气得直瞪眼。徐鸿这才回转过来向刘武道:“这才是我等的主公,主公有如此气量,他日虎视鲸吞天下唾手可得。”
天下,有那么好图么?刘武知道徐鸿说的也是句大话,不以为意,淡淡道:“全都进帐议事。”
众人按座次一一坐好,新来的坐在末位,徐鸿也不以为意。之后,会议开始,,由蒋涭代劳,也没什么新鲜玩艺儿,就是把刘武等人琢磨许久的计划又说了一遍。
徐鸿听蒋涭讲完,皱着眉,摸摸鼻子,努努嘴巴,问道:“重德说的意思是我们打算从先零羌借兵,可是到了西北才发现先零部已经彻底消失了,借不到兵了对么?”
蒋涭点点头,轻轻一叹:“先零部可是东羌种号中最大的,而且你知道的,马氏家族与先零瓜葛极深。”
徐鸿点点头:“很有道理,先零部我也听我叔父说过,不过我们未必一定非得从先零借兵吧?我听说主公外祖母大人是烧当羌人,我们从烧当羌借兵不是更好么?那边比邻西平,就从西平起事。”
“哼,”宗容一脸不屑道:“烧当羌那么强盛,会理会我等么?更何况就算烧当羌愿意帮助我们,可远离阴平道我军就会像断了根的草木。”
徐鸿冷笑道:“没有蜀中的钱粮给养你就不能活了么?”
“你倒是说我军没有粮草能怎么办?”宗容怒道,“难道跟你一样抢劫么,我军是来夺取凉州的,不是来做强盗的。况且我军远离阴平道也就不能策应蜀中,也不能从蜀中获得兵员补给,到时候将士们会心惊胆寒的。”
徐鸿连连摇头:“策应蜀中这个主意不错,不过不符合主公的利益,蜀中只要能支撑到我军崛起就行,只要到那时我军可携师东进破萧关出陇山,兵临扶风、安定、京兆,则大事可成,蜀中之危自解。而且靠近武都阴平有什么好的,汉中十多万大军我估计着马上就要分兵一部挥师转战武都阴平一线,到时候那边能运出来一粒粮食一颗大钱才怪,我军还得平白忍受这些部队的胁迫,钟会可不是那么好惹的,我们现在力量这么弱干嘛要跟这种狠角色斗。”
“这个我也知道,可是,阴平一线要是一点不管那可是要出大问题的。”宗容叹息道,“你没去过蜀中那边你不知道,那边说险也险说不险真的跟平地差不多(其实还是有不少险隘的,但与金牛、米仓道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那算了,不过也不要紧,”徐鸿淡淡道,“到时候再说吧,姜伯约现在还健在、再加上你们说的那些个蜀中将领特别是那些跟着主公起家的老弟兄们,想来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问题,现在关键是我们得抓紧时间先在凉州站稳脚跟。士兵嘛,将就从凉州征召就是了,只要我们小心处置,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另外,粮食给养运输,不是我说,你们可以从白马羌部那边试试么,从那边过去直接到西平不就是了。”
“白马羌跟烧当羌关系并不是很好,”宗容冷冷反驳道,“而且白马羌到西平那条路上有巨大沼泽(就是红军过的毛儿盖草地),哼,你以为我们没想过么?”
“啊,这样啊!”徐鸿摸摸鼻子,尴尬一笑:“我没去过蜀中那边不太清楚。”
“哼!”
“那好吧,既然你们坚持要去找先零,我就带你们去先零部好了。”徐鸿一本正经的说道。
“……”众人错愕。
从襄武先到鄣县,此后抵达临洮,顺着洮水逆流西去,越走越远越走越偏僻,越走越难走,碎石无数……
终于,三月十日上午,他们看到了荒凉凄楚但似乎时常有人走动的道路,这条道路也果真如同徐鸿所说,一路上留着着不少羌部标识——乱石堆,特别是一个图腾,那个图腾的纹饰正是西凉马氏家族思念几十年的纹络。
最后,前方探马来报,那边有处峡谷,里面有人影闪动。
刘武等一干人等赶忙前去察看,他们站在最后一个山坡上向山谷中眺望,隐约可见的是许多颓败的石屋,一些穿着简陋的农人正在田地中劳作,那似乎并不是什么巨大主营,只是一个小小村寨而已。
这就是传说中所向睥睨可以轻易征召数万士卒的先零羌?
他们花那么多时间找到的竟然是这么个小小的、小小的先零羌?
刘武和马氏兄弟都是一脸错愕。
“主公!臣已经跟您说过了,”徐鸿站在刘武身边无奈道,“臣能找到先零部,但臣从来没到过这儿,所以先零部到底现在如何,臣也不知道。”
山谷中那些农人们突然快速逃离那些田地,不知是为什么。刘武正狐疑着,宗容先自大叫道:“坏了,他们恐怕是有人看见我们了。”
果然,没过多久,一些男人们又从各自家中冲出来,貌似举着长长的东西,似乎是矛。
亏得刘武等有所准备,将兵队分开排布,数百人骑着马举着骑弩,而对面只有三四百手持长矛或持短弓的。
“弓箭准备!”宗容大声喝令,众将士将弓弩举起。马念大吃一惊大叫道:“住手,你想干什么?我们是来向他们借兵的,不是……”
话还没说完,这些山民果真是顽固不化,几个手持短弓的竟然向数倍于己的陌生军队射击,一瞬间蜀军中就有人不幸中箭的。亏得一个仰一个俯,仰攻的用的又都是打猎用的短弓。只是至此连宗容蒋涭乃至刘武也来不及管束,那些早已举箭瞄准山坡下那些嗷嗷尖叫端着长矛冲锋羌人的蜀军士兵们怒不可遏的将一发发弓矢射向那些羌部男人们。

马念急得大叫也无济于事。
数百只箭,一道道破空箭气乱飞,最前段的十多个羌部男子被射成刺猬,鲜血横流软软倒下。连续几波次射击,向着刘武军冲锋的三四百羌人里那些处于最前段的将近一百人被彻底杀光,其余羌人见状转身就就跑,逃回山谷中。
一切都只是顷刻之间的事儿,前后不过半刻钟,连得胜的蜀军队伍也没闹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宗容,你混蛋!你干吗下那种命令,他们可是先零羌,先零羌!”马念咬牙切齿怒吼着跳下马冲到宗容身边,一把将宗容拖下马就打,一拳打在脸上,另一拳正中宗容左眼。亏得蒋涭瞧见不妙,连忙叫小弟蒋筑去救,蒋筑和几个士兵及时将面色血红愤怒无比的马念拉开,宗容则倒在地上痛苦挣扎。被按住双手不得动弹的马念怒意未消,还想拿脚去踩宗容。
局面乱成一团。
马志压抑着怒火走到马念面前,抬手就给弟弟一耳刮子,一声脆响,怒吼道:“你这是干什么!混蛋,欺负自己人算什么本事?我真为有你这么个混蛋弟弟感到丢脸。”
“可是,可是哥哥,那是先零羌啊!”马念哭了:“我们马家世代都跟先零割不开剪不断的,我们好不容易回到西北却跟他们翻脸,以后可怎么办啊!”
被迫逃离西北,马氏一族就像被捞上岸的鱼,渐渐干涸,虽然白马羌鉴于马氏家族到底流着羌人的血,对马氏一族还算和睦,可是马氏家族那些老人们家奴们至死不忘的在每一个马氏家族后代心中铭刻下的两个字就是西北。
马家是属于西北的。
马志长长一叹:“你说的我也知道,可这事不能怪广崇,这些先零人不知道怎么搞的,都不容我们辩白就向我们杀过来,弟兄们总不能等死吧。”
说的也是,谁也不能阻止弟兄们自保,马念也低下头泪流满面啜泣着。
“子迅,这到底怎么回事?”刘武低声问徐鸿,很不高兴。
徐鸿踌躇片刻,挠挠头一脸无辜:“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听人家说过先零羌大概是住这儿,我以前又没来瞧过,这也是头一回。我哪里知道这些家伙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不过看现在这样子,我看还是算了吧,先零羌已经不是几十年前那个硕大无朋的先零,为了这几百个人损失兵力不值得啊,我看还是调转马头,直接去西平向烧当羌借兵吧。”
“那这边的事情怎么办?”马志低声道,“那儿还有几个先零人似乎还活着。”一脸无奈。
徐鸿瞧瞧刘武的脸色,琢磨了好一阵,才道:“不要理他们,等我们离开后他们自然会处置。”话还没说完,华典那个烂好人已经前去给那些受伤的羌人处理伤口了。
马志摇摇头,低声道:“罢了,事已至此悔也无用。还是我去试试看能不能跟他们说清楚吧。”也不等众人反应,先自纵马往山谷驱驰而去。
徐鸿刚想劝刘武阻止马志,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不过在看到刘武也驱使狼牙追上前,似乎也想随马志一起去山谷中,徐鸿和刚刚站起身脸上还留着淤青的宗容立即让蒋家兄弟派人将刘武拦住。
刘武也只得眼睁睁看着表兄前去冒险。
他们就在山谷口苦苦等候消息,心惊胆战,生怕看到那些疯了也似的先零羌们将马志大卸八块,丢出山谷。
一直到日正当空,华典那边也差不多全部覆上药包扎好了,从死人堆里一共救出五个有气的,接下去能不能捱到最后活下去全看天命。
士兵们开始一一跳下马,坐到地上保持阵型原地休息后,没过多久就听见前段传来惊呼声。
马志活着回来了。
跟着马志回来的,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
这老头儿面色冷漠,虬须蓬乱,犹带怒容,一身粗粝麻布衣服。
接下去的事情只有刘武马志兄弟他们知道,其余人等谁也听不懂先零话,即便是那些统属马氏家族的子弟们,也不懂。
所有人只是看见刘武向那老头儿深深一躬,面带愧疚。而老头儿也是一阵叹息,闭上眼摇头,之后只见老泪纵横,一阵叽里呱啦。
最后,老儿取出一支三孔羊骨笛,狠狠一吹。
然后,山谷里先出来一个愣头愣脑的羌族小子,老头儿转身又是一阵叽里呱啦,那小伙儿向老儿点头称是,快步退回山谷。
不久,山谷中又出来几个人,带着些器皿,一只水罐、一个陶碗、一把刀。为首的一人从水罐中向陶碗中倒了些水。之后,将刀献给老者,端着碗跪在老者面前。
老头儿将刀架到自己小手臂上,狠狠一拉,一道血口子留下,一汩汩鲜血涌出,流入那个盛着水的陶碗中,之后,几个羌部后生连忙递上草药,老儿推开草药任由自己的手臂上鲜血淋漓,把刀递给刘武。
如是,盟誓。
从头到尾,所有人都插不上嘴,毕竟除了刘武和马氏兄弟谁都听不懂先零话。
他们只知道结果,在刘武与老者一样划破胳膊血水交汇共饮一碗水后,山谷中那些先零羌民们也陆陆续续走出山谷将那些战死的和还剩一口气的那些先零羌伤者们抬回山谷。所有先零羌部子民们对这些外来人士眼中的杀意犹存,不过,马家兄弟们说先零羌是不会攻击他们的。
这是以祖先名义立下的血盟。
马志安慰那些士兵们:“今天的事情就算过去了,大家过会儿进山谷后,注意点就是了,不要跟人家闹矛盾。羌人是不会破坏盟誓的。”
“伯高兄,你们到底跟他们说了些什么啊?”蒋涭还是很好奇,小心问道。
“还能有什么呢。”马志一脸苦涩,“他问我是不是魏兵,我告诉他们我们是西凉马家的后代。”
山谷中除了孩子的哭声,没有女人的哭泣,不过到处都回荡着凄婉的羌笛。
黄昏时分,巨大的火堆燃起,那些先零羌的男人们穿起珍贵的生牛皮盔甲,头上顶着插有绚丽野鸡翎的牛皮盔举着长刀,分成两队怒吼着跳着怪异的舞蹈。
不少坐在火堆边的女人脸上包裹着药草,神情萎顿木然。
那是血和泪的证明,“让血和泪一起留出来”。
这天,睁着一只眼的宗容和徐鸿数过几遍,整个山谷中只剩不到五百名壮丁,男女老幼加到一起,也不过三千而已。
这就是先零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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