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一百四十九:蜀中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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瓢井水齐头浇下,钟会大叫痛快。
“再来一瓢!”他大声命令。
身边的亲兵小卒从木桶中再度舀出一瓢浇到钟会**精瘦毫无瑕疵的身体上,钟会一阵哆嗦,享受不已。
六月十六日,汉中南郑。
院门处,满脸汗水的钟巨一脸复杂站立在那边,低着头,等待叔父穿衣后喊他问话。
过了会儿,那个亲兵快步走到钟巨身边:“将军让您过去。”说完从钟巨身边走出院门。
院子中一棵桑树下,一张半旧的草席铺好,钟会穿着一身薄锦单衣,懒懒斜卧,喝着放置许久变得沁凉的冷茶,微微望着钟巨。
钟巨连忙小碎步走到叔父面前。钟会向他挥手示意指着那张长草席上残余的地方,钟巨小心跪坐下。
“长安那边消息如何?”
这是钟会问的第一句话。
钟巨不敢迟疑,连忙道:“回禀叔父,一切都好,雍州刺史还是每日阅看左传,叔父您让侄儿向他索要的粮草他也全数调拨给侄儿,不敢丝毫怠慢。”
钟会然不悦:“糊涂,我不是问‘左传癣’那厮的事儿。”
“那叔父想知道些什……”钟巨窥见钟会脸色,连忙住嘴,低着头等待钟会喝斥。
好久,钟会一声冷哼:“你这混蛋小子,我兄长死后你便一直跟随我,我也无有子嗣,将你视为己出。你倒好,前些日子竟然听信旁人的谗言对我说三道四。你当我不忍罚你么?”
“侄儿不敢!”钟巨匍匐身子,脸与草席贴近。
他能说什么呢。
旁人……哎,好个旁人。
那可是姑母大人,虽然嫁入荀家好几十年,可她还是钟家的人。一心向着母族,谗言……想到此处,钟巨眼泪汪汪,却不敢哭出声。
他早知道叔父大人他是劝不动地,勉强相劝只有挨骂。
哎!
“哼,”钟会冷冷道,“我问你。凉州战事如何?”
凉州的战报总要先抵达长安才能传入汉中,钟会名义上节制关中诸军统辖十数万西军将士,但汉中的地理位置和当下局势。长安并无必要事事通禀南郑。
加之这些日子钟会做的太过,连钟会自己都感受得到他已经被晋公稍稍排斥提防了,仅仅是嘴上不肯承认。
身为侄儿的钟巨,就算看出来。也没法劝说。
最辉煌地时刻也是没落的开始,钟家正处于危险边缘。两人心照不宣而已。
钟巨想了想,道:“叔父。凉州局势可能不太妙。”
“哦?为什么?”
钟会饶有兴致的望着侄儿。又紧问了句,“是谁告诉你还是你从什么地方瞧出来的?”
“回叔父。上个月末雍州征兵一万,前几天又准备征兵五千。”
征兵两次?前些日子石苞那混蛋不是从钟会手中接手了好些兵马么,钟会还被迫将一些闲置的人员交予石苞统率,怎么还不够?
也好,从去年起关中几次征兵,百姓肯定怨声载道。
钟会眯起眼,面带笑容,嘲弄道:“怎么,名震天下的东军主将连小小的凉州叛乱也平定不了?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钟巨连忙道:“叔父,不是石老将军,听说老将军在天水惹上病疾,军务便交由那个姓羊地主持,而姓羊的过度依赖那个被血屠夫戏弄的傻瓜皇甫闿,结果丧师辱国。”
正好染上病患?钟会将信将疑,不过很快嘿嘿一笑:“看来是老天有眼,让石苞这老匹夫不能掌军,皇甫闿那家伙,我果然也没挑错。”
“……”
钟会眼儿微撇,窥见侄儿面色凝重眉头深锁,心中了然,想了想,满脸疑惑,冷冷道:“你可是认为我这般太过狠毒么?”
“侄儿不敢……”钟巨大惊失色,再度伏拜。
“哼,我知道,我用兵韬略以常理度量自是狠毒非常,可我所作所为都是我钟氏家族地繁荣兴盛。”
是这样么?钟巨可并不这样想,他的叔父是何等人,他清楚得很。
“叔父大人,侄儿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说什么都瞒不住目光如炬的钟会,钟巨也是灵光乍现,突然想起件事情。
“侄儿听说前任雍州诸葛刺史被朝廷放出来了。”
诸葛绪?那家伙不是下狱待罪么?怎么回事?
钟会心头一惊,按捺住内心的狐疑,强自镇定:“哦,是这样啊,我知道了。”只是还是忍不住多问了句:“对了,那人现在何处为官?官居何职?”
“这个侄儿就不太清楚了,据说是被朝廷派往兖州。”钟巨摸了把冷汗,恭声道:“叔父,若无他事,侄儿先行告退。”
“恩,你去吧。”
不久,院子里只剩下钟会一人。
睡卧在席上,钟会冥思苦想,微微皱眉。
“姓司马地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钟会喃喃自语,眯起眼似睡模样,眯了许久,再度睁开眼,还是迷茫得很。
“不该啊?”钟会继续自言自语,“姓司马地若是要安抚我,照理该把那蠢猪宰了,要么最起码也该继续关押,怎么莫名其妙把那家伙放出来了?”
钟会又想了好久,点点头:“是了,他全顺着我,我反倒要怀疑这老匹夫的用心。那个蠢猪是他地心腹,他自然也不会自翦羽翼寒了那些混蛋地心。好哇,一举两得,是么?”
可是,钟会再一思虑,又觉得自己想的不对。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
钟会思踱了小半个下午,想来想去还是没能想清楚,最后。传令小校丘建禀报例行查阅当日前线战报。
“知道了,你先去那边准备,我马上就到。”
丘建离去后,钟会起身合拢衣服,望着东方。冷笑低语:“司马昭,你个老匹夫,人人都说我钟会狠毒工于心计,可我哪有你一半厉害?不过,你也别想卸磨杀驴,我可不是那个蠢材诸葛涎,咱们走着瞧!”
……
六月十八日正午。姑。
先前十四日晚,刘武给了丘本三天时间考虑。
加入刘武军重用,不加入也不为难。
三天过去。毫无动静,刘武颇为恼怒,又碍于颜面不能反悔。
知道刘武心思地徐鸿暗自请愿出马。
十七日晚,徐鸿恐吓利诱。以利害。
十八日正午,姑臧武威太守府议事大堂内。丘本跪地称臣,降了。此外。丘本身边还有一个鼠须小眼猥琐男子。
这是党均。城破后害怕被暴民杀死,带着妻小一直躲在家中地窖下。丘本到

说,将他也拉了出来。
意外惊喜。
党均是邓艾参军,为人以狡猾多智著称,邓艾在陇西几次险些败给姜维时都被这小子提醒点破。刘武乃至徐鸿都大吃一惊的是,这个党均来到议事堂内一看到刘武后,一口允诺投降刘武。
“纳头就拜,呸,你也太没骨气了吧。”一旁地马念大声嚷嚷。
“在下是凉州人,”党均眯起小眼睛,凄婉道,“中原人讥嘲在下等凉州人是囚徒后代贼心不死,在下出生寒门,又生得这般模样。”
凉州人,汉武、王莽、光武都大肆将不服王化的百姓迁入此地,除此之外是许多自汉以来犯事的官吏后裔。
再加上凉州地处偏远,又与外族接壤,双方混杂,经常出现混血儿,在蛮族中间这些混血儿还算一般,不会被过度歧视,但在汉部,则被视为杂种。
可自董卓乱政始,整个凉州都被帝国仇视,加上凉州叛乱频繁,中原许多豪族的子弟兵都死在凉州,连累凉州汉部也被豪族们歧视鄙夷。
血统纯净又有何用?党均没有蛮夷血脉,身为凉州人就该被压制,再加上长成这德行、出生寒门,蹉跎到三十岁,才为邓艾看重稍稍提拔。可是邓艾战死,他的前途便像一缕轻烟,渺茫无期。
三十六岁才是个小小地郡功曹。将心比心,帝国待他太薄,他的确没有必要为帝国守节。
刘武思索沉默。
身旁左前侧跪坐的徐鸿眯着眼,没表态,倒是右前侧马念嚷嚷道:“行了行了,你留下吧?只要你好好干,我汉威哥哥不会亏待你的。是吧,汉威哥哥?”
刘武回过神,马念又说了一遍,刘武点头同意。
“臣参见主公!”党均大喜过望,跪倒伏拜。
“党功曹,我军目前仅仅拥有不足两郡之地,根基初建,你也是初来我军,我也不能许你高位,你就暂且继续做武威功曹,你看可好?”
刘武还是不太喜欢这个男人,不是因为相貌,他的品行与梁羽相差甚远,不可靠。只为了功名利禄便可将所谓的士大夫节操舍弃。
但西北攻略人才重要,多一个是一个,有比没有强。
“谢主公恩赐。”
丘本、党均降伏。
当天下午,刘武也让马念请猝跋韩出面,压制城内的羌、、、鲜卑等族百姓,不许他们躁动。
猝跋韩同意。
“之前乱事纷杂不再追究。此后,武威是汉家河山,魏国法令一律废黜,所有武威人,皆是我汉家子民。行高祖皇帝三法: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这是党均草拟地告示,并且恳请刘武派人在姑臧城内用各族语言大声昭示宣讲,特别是武威汉话。
对这些不懂汉部律法的蛮族而言,高祖三法足已。六月十九日开始,那些躲藏在地窖等处藏身饥渴难耐的汉部百姓,也终于开始走出家门,怯怯地观看四周,跑到附近的水井提水痛饮。
让刘武惊喜的是,短短三天,姑臧城残存的汉部百姓数量总合已超过估计,有六七千人。
“禀主公,”党均恭顺解释道,“凉州动荡,姑臧城内各家均修筑地窖藏身,只要我军保证他们安全,城内百姓全部出现估计当有汉民万人。”
这么多?刘武瞠目结舌,这个城不算特别地大,只比蜀中城大五成而已,能容下六七千人生活就很困难了,怎么有这么多的汉民?
党均似是看出刘武心中疑惑,笑了笑,继续说道:“主公,师篡统领大军与树机能交锋不力,当时附近地村庄和小城的汉部百姓都撤回姑待援。若非师篡倒行逆施滥杀羌等部百姓遭致西门被各族百姓打开放鲜卑部入城,姑臧城本来是可以稳守一年地。”
师篡滥杀……刘武微微瞥了眼徐鸿。
“师篡那厮真是愚蠢,”党均毫不掩饰地感慨道,“我劝他不要过度开罪各族,他却不听,非指使那个蠢侄儿师猛说什么除尽后患,方可保证姑臧不失,哼,要不是他,鲜卑蛮子能拿下姑臧么。”
刘武一直不吭声,党均微微一瞥,见刘武神色不快,心头一惊连忙跪倒,“是臣失言,臣该死。”
“没你的事。”刘武淡淡道,“你说地很对,因为师篡愚蠢,我军才能到达武威。”
这个人的确很有些才干,刘武现在正需要这种人,有他辅佐梁羽,至少姑臧城该能安定下来了,下面就是将其余各城一一收纳支配,安定民心缓和矛盾。
刘武不是为他恼火,而是为徐鸿那个计策。
那个计策厉害归厉害,但后遗症不小。武威郡为此残破不堪,可刘武也明白,若非此计,他根本无法进入武威更无法获得他们的效忠。
六月二十二日,在苍松城滞留考察地貌风土的宗容返回姑臧与刘武等人会合,他在听到党均用高祖皇帝三法取代魏法暂时管理武威后,对党均的加入表示赞赏。
宗容在夸奖完刘武的英明决断和党均的才智后对刘武说:“臣亲自回来还有件要事要提醒主公您。”
刘武想了想轻轻道:“是与莫洛部那个小丫头的婚期么?”
“正是。”
“那我得返回西都了?”刘武不太愿意,西平虽好,但现在武威正在关键时刻,百姓狐疑,他身为主将,若能出面,可更快奏效,单单只靠梁羽马念等人他不放心。
“正是!”宗容咧嘴得意笑道,“不过主公,臣回来是有件极要紧事情要禀报,您听了一定会很高兴。”
“哦?快快请讲。”
宗容向周围看了看,特别是党均。
“主公,臣有事,先出去了。”
党均向刘武请命,刘武也同意。
就算党均真心投靠刘武决不背叛也不行,时日尚浅,人心叵测,到目前为止,有些事情,他不该知道,他知道自己的本分分寸。
等党均离开后议事大堂内只剩下刘武宗容和几个蜀中跟随前来的卫兵。
“广崇,你快说吧,到底何事?”刘武着急的问。
宗容哈哈一笑,掌击三下,对身后回廊大声道:“明义,你还不出来么?”
刘武呆呆望着,就在一刹那,从回廊暗处走出一人,慢慢走入议事堂。那人衣虽只葛布粗服,但眉目清秀俊朗出尘,气质飘然,至少有一分像卫将军诸葛瞻,十**岁模样,刘武一看便明白。“小子诸葛显参见兴丰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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