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一百零四:南安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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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末,雪水渐渐消融,春色已暮然还是来了,那些被积雪覆压一冬残败的草叶根部慢慢吐出无数的新芽,漫无边际的巨大土黄色夹杂着淡绿色,到处是低矮的丘陵,满布着这种景色。树木稀廖,低缓矮坡,绝少险隘,极目远望到处是三三两两的牛羊马匹,不时可见纵马狂奔的牧人。男女的欢笑声,追逐嬉戏,用汉人绝然难懂的奇怪语言大声歌唱。
丘陵的边际是一条弯曲奔流的小溪,从西南方从容流向东北,并入自鸟鼠山起源折返数次东下渐渐变得宽阔的渭水。小溪的边缘与渭水交会处的一处平坦小平原上,一簇簇农耕地,不少百姓带着珍贵的耕牛在田间劳作,这些耕地环抱着一座很小的城镇,几个同样小到不能再小的村落拱卫城池外瓜分支配这些田地。
极度平静,优雅的像一首诗,天空湛蓝如水,万里无云,空气中也满布着让人沉醉的安逸气味。
或许,一切只有那些田间不谐和的大多只剩下一根残缺木枝的招魂幡还在提醒人们刚刚过去的伤痛。不过,亭长们都说,或许得有一段平静时光了,汉中丢失后南蛮子元气大伤,肯定不会再试图进攻这儿了。
他们应该将有很长一段时间能够好好享受安宁。
天际,一支队伍正背对日出方向向着西北方缓缓前进,这些人人数不多,足足有十来人模样,带着百十来头牛百十来只羊一同前行,为首一人骑着一头棕马,口中哼唱着秦地小曲,手上晃悠着一把短弓左顾右盼怡然自得。这人二十多岁模样,面容还算工整,脸上微微有些许伤疤,眉目中神采飞扬,气定神闲中又有些许邪气,似笑非笑中满股子让女子不由欢喜的奇怪魅力。
身后,那些督赶牛羊的汉子中一个瘦削男子拍马向这个为首的男子赶来。
“徐头儿,我们快到中陶了,是不是就在那儿把这些东西出手?”瘦削男子询问。
“急什么?”那唤作徐老大的男子漫不经心将手中的弓虚挽半满,冲着前方好一阵,才再度闲闲道:“你难道没听见那几个死鬼商人说过哪边缺货么?我们把这些东西带到襄武不是更好么。”
“可是那边听说情况有些不稳,我们人带得不多,就怕万一……”瘦削男子一脸忧虑。
“怕什么?怕遇上同道?”为首的男子呵呵一笑:“我不打他们的主意就算是客气。把老子惹毛了老子连他老婆崽子一起杀了炖肉吃!”眉毛微微一挑,森冷的笑容。
瘦削男子一脸堆笑,谄媚道:“头儿您是谁,就算是官兵来了还是拿咱们什么法子也没有。”
“哼,官兵?”为首男子颜色一冷,眼中满是虐气,“什么官兵?你现在承认自己是魏人了么?”
瘦削男子大惊失色,忙低头向首领道歉,连连说自己混蛋。
“你是够混蛋的。”徐姓男子冷冷道,“不过看在你跟我好些年了,姑且饶过你。记住,下不为例。”
“谢谢头儿,”瘦削男子一边道谢,一边望着那些山坡上的牛羊群,那边没多少看守,就两个男子加两个女人,冲着徐姓男子说道:“头儿,那边也有不少财物,我们是不是去捞一把?”
“哼,东羌部族有那么好招惹么?”徐姓男子鄙夷的看着身后这个不学无术的的瘦削男子,“你可知道这些人放牧地方临近就是他们的部落营地所在,你敢打他们的主意可是活腻了。”他微微一顿,继续说道:“老子和我叔叔带着你们可有些年头,你们天天有酒有肉可曾吃过大亏?要是你们这些稀里糊涂的,怕是早就横死路边了。”
“您骂的是,是我一时糊涂,”瘦削男子挠头尴尬一笑。
“我们只劫远来商人,其他不碰。”徐姓男子淡然自若,眯起双眼,脸上笑意柔和许多:“算了,这次就听你一回吧,从中陶到襄武也好几十里嘞,懒得走了。便宜点就便宜点卖掉拉倒吧,反正是没本买卖。”
如是,一行人缓缓靠近这座小城。
临近城门前,徐姓男子又转身对身后那些人说道:“老子今天懒得再费口水,你们去找人买卖去,也让老子歇一歇跟翠香快活快活。这也是也给你们这些混蛋小子一个捞钱的机会,少捞点就是了,不然老子没法跟剩下的弟兄们交待可是会翻脸的啊。”
“头儿放心,我们只揩点小钱够喝酒就行,逛窑子的钱不敢揩。”一男子嚷嚷道,众人嘿笑带着各自牛羊离去。徐姓男子也带着自己的爱马缓缓入城。
城内到处是泥土堆垒的低矮土屋,空气湿润,没有尘土飞扬,除了铁匠铺的丁丁当当之外一片寂静。西北不比中原,人口不多,中陶又是西北小城,整个城中除了几处修理农具器物和出售鞭子箭头等杂物的商肆外只有一处供外地商贾饮食起居的小小客栈,其余都是民居住户。
徐姓男子九去了这么一家住户,将门敲开后,出来一个身着褐色麻布衣物的风骚泼辣美艳女子,一把抱住徐姓男子。
两人将马牵入围墙内便进入宅所一阵缠绵。之后,徐姓男子依靠在土炕墙壁上,望着那正取出一盆清水洗拭身体的女子问道:“翠儿,这几天中陶可曾来什么大主顾么?”
那用清水拭身女子,抬起如花媚眼,向那男子微微一撇,嗔声道:“亏你也问的出来,这么个小小中陶哪有那么多商人前来?你们把住洛门又是必经之地,难道还不知道有谁要来么?问我干什么。”
徐姓男子摸摸鼻子,微笑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向我的小翠赔罪。”
涎皮赖脸一直哄到那女子笑嘻嘻。
“对了,你听说汉中那边的消息了么?”那女子突然想起件事、问道。
“什么事?”徐姓男子颇为好奇,“那边又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了么?”
“你呀,只知道刀口子舔血却连汉中那边消息都知道得少的很,真是的。”
女子抱怨归抱怨,还是将汉中境况说了一遍。
先是在去年的十一月开始下雪,汉中的大局也早已定下,除了唯一一座汉城其余全部向大魏降伏。至此,整个汉中各处城池都驻扎或多或少的魏兵,兵力最多的是汉寿、白水、阳平关、南郑四座城池,规模最大也是蜀国汉中郡首城的南郑顺利成章的成为征西将军的大本营本据。
汉城虽然没有降伏还是一块小小心病,但征西将军也做了完备处置,在汉城城外西北、南、西南三处驻有部队,加上南郑、阳平关城两座各有雄兵过万的大城东西夹击本来是万无一失。
可是,就在去年岁末出现了问题,去年岁末沮城南侧沔水河畔,原本从阳平关城返回沮城的一支一千人许的运输补给队伍消失了,沮城皇甫闿在久久等候还是毫无消息情况下第二日下午愤然下令部下去阳平关询问,第三天的中午,也就是十二月二十六日中午,皇甫闿得到消息,那支队伍在二十四日清晨就离开阳平关返回沮城。大惊失色下,皇甫闿连忙派人赶去南郑通知钟会。十二月二十七日中午钟会才得到消息,他急急忙忙赶去汉城外诸营检查,骇然发现西北营地的魏军已被全歼。
这天的下午,汉城便在钟会带领南郑大军包围下主动投降,但汉城守将已然不是那个蒋斌,守城的是个老朽,城上也没有一个身体完好的男子,都是些伤残,要么就是改梳男子发髻冒充男子的女人们。守城的那个老朽在下令献城后伏剑自杀以明心志。

而汉城的守将蒋斌,据说,皇甫闿差点就能拦截住,可惜沮城兵力不济,只让蜀军留下一百多具尸身和三四百汉城百姓之外别无所获,等阳平关援军大至已然太迟。魏军只好开始循着蜀军溃退的踪迹全力追击,力求在蜀军顺西汉水逃回南方时与汉寿白水城部队构成前后夹击态势。
让皇甫闿更为大吃一惊的是,顺着蜀兵溃逃路径,魏军竟然遭到几次小的陷阱伏击,不过那些蜀兵也很奇怪的傻乎乎的往白水城方向跑,皇甫闿心中的忧虑也慢慢放下,虽然这些蜀兵很奇怪的竟然不往剑阁方向逃窜而是逃往绝地往桥头方向逃窜颇有些让人不解,可最终魏军在白水城西还是啮咬住蜀兵尾部。
但问题是正当皇甫闿以为事情已成,大可全歼这支汉中残部时,这些蜀国汉中残兵突然丢弃几乎全部兵器重物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在雪地上快速通过,所有魏国官兵们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些踏雪疾驰的雪上飞。
再也没能追上这些蜀兵,皇甫闿也只好在郁闷中下令收兵。
“雪上飞?很有意思。”徐姓男子点头微笑道,“这些蜀国人倒也蛮有趣的嘛,能想这种鬼机灵怪招。不过,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女子咯咯娇笑道:“说出来你不信,其实都是我们女人家用的东西。就是簸箕筛子等等,拿条绳子拴好就能踩着雪走路,可方便多了。”
亏得汉中离这儿那么远,这几个月来才将消息原原本本传到这边,也许要更早,只不过从大户人家那边传到平民百姓家总需要些时日,中陶又是小城,汉中的消息能到也算难得。
“这谁想的主意?”徐姓男子一脸愕然,惊叹道,“真是聪明绝顶,好厉害!”
“据那些俘虏说,好像又是那个血屠夫带队前往汉中救援的。”那女子一脸敬畏,“听说是从护羌校尉(镇西将军邓艾)修的那条阴平道进入汉中的(注1),不愧是血屠夫,胆大包天,据说姓钟的听到血屠夫顺着那条路进入汉中脸都气青气肿了。”
血屠夫,对于整个大西北就是一个神话,所有与他相关的东西,都被女人们拿来嚼舌根子,就像传说……血屠夫有九十九个女人,也有说一百个或者两百三百四百的,至于长相么,有高的有矮的有肥的有瘦的。
徐姓男子深深呼吸,呢喃感叹:“走阴平道入汉中,胆子不小,就是粮食……我就不信呢,他们能拿石头当饭吃。”
“哎呀,你也真是,干吗爱跟人家抬杠?”女子丢给徐姓男子一记小白眼,娇嗔道:“他们怎么进汉中就能怎么回去,你呀,不过是个盗贼头子却老是琢磨这些东西,总共不过百十来号人捉摸这些有什么用。”
这话也就是她能说,别人说至少都是一顿胖揍。不过,这个女人也被处罚了,罚她将衣服除去乖乖躺倒炕上等宰,女人娇嗔不许,到最后还是接受了,又是一阵欢愉。事毕后,两人相拥而眠。
天黑前,女人起身给徐姓男子做了些吃食,羊肉汤和馍,微微加了一点盐巴提味。
“对了,前些时候城里来过几个面生的,”女人在男人大快朵颐的当儿突然想起件事儿,对那徐姓男子说道。
徐姓男子微微迟疑,又继续喝汤,漫不经心道:“是什么人?”
女人笑嘻嘻道:“十几个槽老爷们儿,就是带头的几个长得还算秀气,特别是为首的那个,可真讨人喜欢呢,满口的京兆味儿。”她眼前仿佛又出现那个英武男子的面容,那张略带风霜的面庞上,和蔼中透露着威严,威严中带着几分温柔,这个男人不是一般人,应该很有地位,真是讨女人喜欢的一个男子。
“你这婆娘不会是打算把这小子拉上炕吧?”徐姓男子很是不喜,停下盯着女人。
“怎么会?”女人娇笑道:“你这冤家就爱吃醋,自跟你以来我什么时候背着你找相好的?只有你贪心不足老是出去另找女人。算了,我也不管你了,你什么时候让我也见见那些个妹子。”
“以后吧。”男人继续大嚼羊肉喝着香鲜的羊汤。
“对了冤家,”女人又说道,“那个年轻小子那匹马非常有精神,可厉害了,城里那些个拖车拉货的马没一个敢杵在那匹马跟前的,那马鼻子一吼其他的马儿都得往后退,可真是匹好马呢,一点都不比你这头奔雷差。”
徐姓男子望着女人:“真有这等好马?那个小子还在么?是什么模样?”
“早走啦,”女人娇嗔道:“听杨家婶子说他们向她打听西边的事儿,杨家婶子还得了一只羊呢。至于那匹马么,样子有些丑,灰白杂毛,粗看上去跟平常的马没什么太大不同,就是靠近一看就能感到这这匹马好生厉害。”
徐姓男子一脸疑惑。
“你怎么啦?”女人问道。
“哦,没什么,你做的饭太好吃了。”轻轻将事情盖去。
不久,那些捞一票的弟兄们一个个满脸笑容来了,带着一个个鼓鼓囊囊的钱袋还有几坛美酒和大块卤肉,那些带在路上享用的酒囊也被灌得满满。女人生起火盆,将酒水倒入釜中架在火上微微煮暖。徐姓男子和这些弟兄们大口大口吞咽微暖的美酒,将腰间别着的匕首抽出从卤肉上割下一块手抓送入嘴里。众人快乐的聊着,肆无忌惮。
城中不少人都隐约知道寡妇薛翠香家跟土匪有点勾搭,不过这些土匪只打劫远方商客不动周边乡邻,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守城门的士兵们甚至还会跟这些土匪打招呼,讨点过门钱。
剽悍男儿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说着荤段子,丝毫不在意身边就有女客,当然,那个女人也根本不理会这些让中原女孩儿们听了脸红心跳的黄色笑话,照旧平静的烫酒,将釜中渐温的酒一舀舀倒回坛中。
这就是西北,大魏帝国旗帜飘扬的地方,有着大魏最骁勇的百姓,可以组织天下最精锐的部队,也是最无视帝国的法律、中原伦常的地方,民风剽野叛乱不断。
“对了头儿,”那个瘦削男子一脸神秘道,“您老是说您的奔雷天下无双,可今天咱们弟兄可算开了眼了,我跟您打赌,您的奔雷绝对绝对比不上那匹马。”
“哪匹马?”徐姓男子微微一愣,回过神连忙道,“是不是一匹灰白杂毛马?”
“晕!您怎么知道的?”
“哈哈,刚刚听翠儿说的。说说,你说说看那匹马怎么好法?”
“那个,那个,其实我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我们哥儿几个的小宝贝都比不上它,好凶狠的家伙。”
徐姓男子沉默不语,老半天才看着那瘦削男子问道:“你在哪儿见到的?”
“啊,就是我们路上见过的那个羌部营地里。”瘦削男子如是说道。
(注1:其实严格说是先阴平郡后折返梓潼郡再后进入汉中郡,是这个路线,但对于不懂军事又身处遥远的南安郡中陶小城的女人而言,就像她只会注意邓艾的护羌校尉这个现管身份而对邓艾更高的镇西将军一职忽视不管,县官不如现管,皇帝不如太监。女人能将说出阴平道进入汉中就算不错了,下文中对钟会的描述,就有些夸张了,现代报纸上谬传都很正常何况那时是人口相传,有些走样也很正常,最后,钟会在魏国百姓中口碑实在不怎么样,哪有人把他往好处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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