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刘禅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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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271年9月,洛阳。
安乐公府内一片阴云惨淡。府内的下人匆匆忙忙的做着自己手头上的工作,偌大的庭院听不到一丝响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风雨欲来的紧张和不安。
已经63岁的刘禅平躺在床上,无神的眼球慢慢的转动着,从床顶上蓝紫色的布幔缓缓的移动到屋内,审视着房内的一切。
依然是自己熟悉的一切:那张六角桌,自从来到洛阳似乎就一直定格在那里,从没有移动分毫;桌边的四张饰红的梨木厚背靠椅也在经历了风风雨雨后显得漆迹斑斑;而靠在墙边的两个窑烧青花瓶,里面的灯笼草和向阳花也像自己一样,许久没有见到阳光,萎靡着曾经倔强的脖子,花草上那原本最喜欢的黄色和红色在如今自己的眼中却是异样的刺眼。
眯缝着眼睛,刘禅努力透过自己已经浑浊的眼球向糊着厚厚的窗纸外的天空望去,可是令他感到泄气的是曾经那么容易的动作如今却显得异样的困难,“今天的天气怎么样呢?”刘禅想到。
勉力抬起手,从充满粘液的喉头深处发出了一丝自己都听不清楚的声音,床边的一个青衣小丫鬟疾步来到床前,凑近刘禅的耳边问道:“安乐公有何吩咐?”
抬起手,刘禅指了指窗外,想让下人们抬自己出去看看。
小丫鬟顺着刘禅的手指望去,却看见了木桌上的雕花铜镜,于是快步上前,将铜镜捧在手中,来到床前递给刘禅。
刘禅有些恼怒,这个平时机灵而又体贴的小丫鬟月兰今天怎么就那么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意呢?将铜镜拿在手中,刘禅有种想狠狠的摔出去的冲动,但是体内残存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支持这个能够表达现在愤怒心情的动作了。
无奈之下,刘禅只能默默的接受这个现实,在月兰的帮助下,将雕花铜镜竖立在自己的胸口。
入眼望去,一张圆胖但皮肤却已松弛的脸映入了刘禅的眼睛,透过屋内已经昏暗的光线望去,现在的自己已经满头白发,虽然被月兰仔细的梳理过并在头顶盘成发髻,却仍有几根桀骜不驯的发丝从额前跳跃而出,垂在脸侧,平添了几分苍老,半开的眼帘中黄色的瞳孔隐藏在浑浊的目光中,原本拥有的睿智目光却被深深的隐藏了起来,透露出来的是一丝无奈,更多的却是——不甘!
月兰发现刘禅捧着铜镜的手似乎有些颤抖,不由的加了几分力气从而使铜镜保持住平衡,扭头看着这个已经面容枯槁的老主人和那双已经没有了神采的眼眸,月兰的心头不由的有了一丝颤动。
外界众说纷纭自己的老主人是一个无论怎样努力也扶不起来的懦弱君主,只有在被司马昭誉为“神人”的诸葛亮的辅弼下才能够在蜀汉立足,一旦诸葛亮仙逝,即使在又一代军神姜维的努力下,蜀汉政权也没有逃脱败亡的命运,而自己的老主人也沦为了阶下囚。
可是自己知道,自从16岁跟随现在的老主人,已经6年了,可以肯定的说自己的老主人绝没有外界所说的那样不堪,在没有人的时候,老主人也有他的另一面。
在自己因为一只断翅的小鸟嘤嘤而亡的时候,是老主人用他睿智的话语点醒了自己:世间无常,人间有爱,那时的老主人犹如一个智慧的神仙,三言两语间将自己伤闷的心情化为乌有;在老主人被晋的大夫们取笑唯唯诺诺、没有进取之心后回来的雷霆之怒,那瞬时间迸发出的气势与寒光一闪的摄人眼神,都显露出自己的老主人霸气的一面,即使李浑灭吴时归来的气势也远远不如;更令自己印象深刻的是被晋的大夫们津津乐道,挂在嘴边取笑老主人“乐不思蜀”的故事。那晚归来后,老主人神情悲切,将自己闷在屋中,熄灭了屋内所有的宫灯,使房屋处在一个极端的黑暗之中,印象中本应大发雷霆的老主人却意外的没有砸碎任何东西,按捺不住好奇心,自己偷偷的来到屋外窃听,许久才能隐隐听见屋内那犹如孤狼般浓重的喘息声,那隐藏着不甘和痛苦的声音至今还深深的印在自己的脑海中。

“老主人原来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月兰偷看着刘禅想到。
望着月兰望来的目光,刘禅不禁在心中暗暗苦笑:这个小丫头,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神情这么专注,甚至于自己望向她都没有察觉,唉——,自己年轻时看待这个世界也会如此专注吗?
收回投向月兰爱怜的目光,刘禅深深的看向雕花铜镜中,往日那一幕幕似乎又在眼前这座雕花铜镜中上演:
建安十七年夏,长沙郡府内。
教导自己学习的伊籍师傅手持《左传》,无视窗外令人烦躁的知了的鸣叫声,神情严肃的考问着自己学习的进度,已经知道世事艰难的自己对伊籍师傅提出的一个个问题对答如流,换来的是伊籍师傅那常年严肃的脸上露出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背完书,看着手边放着的《申子》、《韩非子》、《管子》、《六韬》等诸葛军师亲自抄写的书籍,又一头扎了进去。
建安十九年冬,成都城北十五里,射山。
随着一声弓响,一支犹如流星般的白羽狼箭飞射出去,准确的钉在了一百五十步外的靶心中央,回头看向前来探望自己的二叔关羽,只见他胸前的三缕长髯随风飘动,一双半开半闭的丹凤眼中射出赞许的目光,口中说出的却是:“禅儿,要记住,敌人不会站立着不动让你把他当做箭靶射箭,所以今后一定要加强在马背上和行进间的训练,同时注意锻炼自己的力量和协调性,尽自己最大可能保证在战场上不受伤害。”看着关羽那寄托着殷殷希望的目光,自己坚定的点了点头。
建安二十年,成都封王台上。
自己站在父亲刘备的身后,俯视着前方众多文武大臣,听着简雍朗读着:“惟章武元年五月辛巳,皇帝若曰:太子禅,朕遭汉运艰难,贼臣篡盗,社稷无主,格人群正,以天明命,朕继大统。今以禅为皇太子,以承宗庙,祗肃社稷。使使持节丞相亮授印缓,敬听师傅,行一物而三善皆得焉,可不勉与!”心中的豪情如同万丈波涛般涌撞在胸口。
章武三年,白帝城内。
父亲刘备病重,自己同弟弟刘永、刘理跪侍在床边,只听见父亲向诸葛丞相说道:“射君到,说卿叹公祠智量,甚大增修,过于所望,审能如此,吾复何忧?勉之,勉之。”诸葛丞相在一旁垂泪泣曰:“朝廷年方十八,天资仁敏,爱德下士,吾必催之。”身边的两个弟弟不懂世事,可是自己已经知道父亲的去世意味着什么,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今生只有在诸葛丞相仙去时才又一次感受到。
……
随着一幕幕的往事浮现在铜镜中,刘禅的目光渐渐的开始游离,昏黄的瞳孔开始放大,最终,刘禅再也不能用自己的力量握住这个能够看到前世的雕花铜镜,松开了布满皱纹的手。
冥冥中,刘禅感觉自己的思绪不断飘飞,不受自己的控制,那种时间既漫长又紧张的感觉让他觉得浑身难受,就在这个世上还存有最后的一点意识的时候,刘禅在内心深处坚定的对自己说:“如果再来一次,蜀国必将在我手中强大!”
还沉浸在思考中的月兰突然觉得手中的铜镜一沉,连忙聚集起因为思考而涣散的眼神向老主人看去,只见刘禅双手垂在腹前,圆胖的脸上带着一丝安详,似乎对这个世间已经无所牵挂,可是在睁着的双眼中月兰却看到了一丝与天抗争的不甘。
“安乐公?”月兰尽力压抑着因为恐惧而抖颤的声音叫着,看到刘禅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月兰下意识的将自己的食指伸到了刘禅的鼻孔下方——没有了任何呼吸。
“安乐公归天了!”月兰凄惨的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飘荡在安乐公府的上方。
西元271年9月,安乐公刘禅寿终正寝,时年六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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