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八章 似是故人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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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五日,阳光虽然炽热,但空气是清新的。碧蓝而高远的天空中,飘浮着朵朵白云,怡然自乐。
我想起了早晨出门时的情景,冥翳瞧了天色,心疼我道:“今日烈日高照,我看还是作罢吧!”
我对他说:“阳光虽然极炽热,若无火晶火不生;求佛之事亦如此,若无诚心事不成。今日此番前行,心诚则灵,说不定些微修作,佛便说百万化百倍了。”(注释:取自《律理宝藏论》一书:于此四大节日期,些微善行修作者,佛说百万化百倍。意指在特定的日子修行,事半功倍。)
见我去意已决,冥翳终是不再说什么。反正这苍犀寺一行,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比起上刀山下火海,这求神问佛简直是再轻松不过了。
从王府至苍犀寺的路程大约需要一个时辰,我自携了阿珊娜一同前往,冥翳甚不放心,便把他身边亲信侍卫派了四个与我,另外再叫绿柳陪了我身侧。
我表面上感激他的细心与关切,心里却在揣测他是否已探知我的本意,故而叫了那么多人跟着我。事实上,围绕我身边的丫头,除了阿珊娜,我谁也不会相信。
苍犀山位于垸城南郊,茫茫竹海,古木参天。主峰出云峰更是削若芙蓉,高矗云霄,苍犀寺便修筑于出云峰山腰。饶是在山腰,从山脚往上一望,那盘横曲折的石梯蜿蜒而上,林木掩映中,如玉带延伸,终是见不了尽头。
大清早便出门的我,紧奔快赶,在苍犀山脚下得轿来,却见得山脚下以及那约五尺宽的长长石梯上早已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这帮善男信女们果真是诚心了。
我甫一站定,阿珊娜便为我撑起了一把伞。我笑着推开伞柄,道:“你瞧着这四野,有哪个人打了伞的?可别无端引人注目。”
未等阿珊娜说话,绿柳已经抢先娇俏说道:“娘娘一下轿可就已经引人注目了。”
我扫了一眼四周的人群,多的是对我凝望之人,或窃窃私语,或交头接耳,或赞不绝口,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表情,可谓世间百态了。
“公主要是平日里的穿着,那行注目礼的人便更多了。”阿珊娜收起了伞,也不忘补一句。
我今日里就怕引人注目,只是简单穿了一件素色长裙,脂粉未施,头发也只简单挽髻后别了一支桃木发簪。
我含笑扫了阿珊娜与绿柳一眼,打趣道:“这笼中的鸟儿一入林,叫声便响了些。”
阿珊娜听了我的话只是微微一笑,那绿柳却不好意思地低了头,脸上堆满了红云,越发显得娇俏可爱。
为了安抚人心,我牵了绿柳的手,率先往石梯上踏去。那丫头脸上瞬间写满了受宠若惊的表情,先前未消的红晕此刻更深更绚烂,像及了朝霞的多彩与动人。可是,她终归还是一个孩子,我很快就能从她扑闪明亮的大眼睛里找到兴奋与雀跃。要知道,在那终日幽深的王府,尽管别有洞天,景色宜人,但看久了总会腻烦,总会失望,总会伤心,总会盼望着见见外面的世界。
登高远望,固然是一大享受,但这登的过程委实难受。初始还很轻松,走着走着,便感觉到了累。我一直没有松开绿柳的手,只是拉了她往上爬,是的,由走变成了爬,难怪素来只有“爬山”而没有“走山”。

我的掌心开始湿热与润滑,然后我在中间的一级石梯上停住了脚步,放开了绿柳的手。转身回头一看,阿珊娜在我身后两丈有余,已是累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了。那四个侍卫虽落在最后,倒不是因为体质差的缘故。他们毕竟是练武之人,到底在体力上比我们这些弱质女流强了百倍,爬了这么久的石梯,他们的脸上丝毫没有倦怠之色,他们依旧和来时一样面不改色、冷静稳重。
我的全身像散了架一般难受,浑身无力。尽管如此,我却不能放弃。因为,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我已把爬梯当成了一种希望与责任。试问,谁能轻易放弃希望与责任呢?
于是,在我的鼓动之下,我们终于爬完了石梯。那宏伟庄严富丽堂皇的苍犀寺赫然映入我眼帘。
这是怎样的一座寺庙啊,前、中、后三殿,楼高百尺,甚是壮观。殿内槛联匾额,琳琅满目。除去富丽与壮观,它四周的景色也异常幽美。樟、榕、松、柏,古木参天;珍禽异鸟,栖息其间;院落中奇花异草,光彩夺目,鸟语花香。置身其中,令人尘虑顿消,先前爬山的疲累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只剩得幽思无限。
寺里寺外,人来人往,香烟缭绕。我这番左右两个丫头,后面四个侍卫,虽不甚奢华排场,终是引人侧目。我也顾不了这许多,只管瞧了那方位指示牌,吩咐四名侍卫在外间等候,携了阿珊娜与绿柳越过前殿“金刚殿”,进得中间“圆通殿”,这里供奉着佛祖释迦穆尼坐像。
我朝着香案前的蒲团,屈膝一跪,双手合十,眼眸微闭,故作诚心祈祷状,心里却在念叨着“佛祖莫怪”四字。今日我本不是真为求神,只不过是把这苍犀寺当成了一道桥梁,借着这桥,我便能堂而皇之地踏进欢颜斋的大门。
我听梅归说,那欢颜斋是垸城最大的香料经营商,香料本是极稀罕之物,可欢颜斋里的香料,品味繁多,来源不绝。据说就连王宫里的娘娘夫人,都只愿用欢颜斋配制的香料。可这般名闻遐迩的欢颜斋,却并不开在垸城闹市中心,而是开在了垸城之南。
我并不常用香料,若贸然对冥翳提出欲至欢颜斋选购香料,必定会引起他的怀疑。更有甚者,他干脆直接派人为我买来,而断不会让我轻易出府。如今惟有这上香许愿一事,非得我亲力亲为,是以他也不好拒绝,而且苍犀寺与欢颜斋同处于垸城之南,我回城之时,顺便途经欢颜斋,那便是合情合理,正大光明了。
想到这些,我脸上虽无任何表情,可心里却升腾起一丝兴奋。祈祷完毕,我照例求签。阿珊娜为我拿来香案上的签筒,我跪着轻轻接了。不经意瞧了手中楠竹签筒一眼,竟有一丝恍惚,那筒身想是年代已久,楠竹苍翠之色早已变成黝黑,经人为摩挲,散发出逞亮的光泽。
我闭眼诚心地上下摇晃着签筒,哗哗的竹签撞击声不绝于耳。须臾,只听轻微的“啪”的一声,我连忙睁开眼,面前的地上赫然躺着我所求到的签。将签筒递与阿珊娜,我默默地伸手拾起地上的竹签。翻转正面,那上面两句话便映入我眼帘:
此一去,归来魂无依;还君一滴泪,时不回,空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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