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九章 谁家女儿悦流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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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颜夫人,冥爰羲王最宠爱的妾,他仿佛来自九重天外,竟让我看不出她的真实。我想起冥翳早晨说的“今日你这进宫,恐怕真要让父王的六宫粉黛无颜色了”,面对这夕颜夫人,冥翳的话简直让我汗颜。
能让冥爰羲王宠爱二十八年不止的女子,能让人看不出真实年龄的女子,到底是因为她的谋略,还是因为她的容颜屹立后宫数易岁月不倒。
“梦蝶拜见夕颜夫人。”我恭谨地向她行跪拜之礼,那感觉,像是虔诚的信徒诚心参拜着令人无尚景仰的神。
“快免礼!”夕颜夫人浅笑着,她的声音平和、温厚而亲切,她的神态此刻又是端庄、和蔼而温婉。她端详我片刻,进而侧头看向冥爰羲王与王后,微笑道:“这孩子果真是与我有缘了,我一见着就喜欢!”
王后颔首抿嘴微笑道:“本宫记得夕颜也是来自爨族,所谓他乡遇故知,当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王后的话让我在心里大吃一惊,夕颜夫人居然是我族女子,为何父亲从未向我提起过?
“离开故土已近三十年,老了。”夕颜夫人温柔叹息道。
“什么老了?夕颜姐姐貌美如昔,与我们这四王妃可是不相伯仲!看来,这爨族土地果真是块宝地!”又是那位姚美人,她说的话表面上挑不出什么毛病,可那音调总显得太过高亢。她已两次逾礼,却不见冥爰羲王斥责,加上她的位置恰好在冥爰羲王左下首,这倒让我对她在宫中的身份有了一丝肯定。
夕颜夫人依旧柔柔笑道:“洛妹妹这张嘴,就跟抹了蜜似的,论年纪,我确实是个老太婆了,要说年轻,还得是像妹妹和四王妃这样的。要不,我们的王怎的眼里现下就只有妹妹一人呢?”
夕颜夫人的话让周遭在座的人皆掩嘴低笑,我也听出其中的端倪,敢情这姚洛正是冥爰羲王的新宠,春风得意,才敢造次。
“美人尚在,红颜将逝,这大概就是女人的悲哀。”姚洛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我心里有些嘲笑姚洛,得宠失宠,在后宫中不过是转瞬之间,得意时淡然,失意时坦然,面对这么浅显简单的道理却不自知,还妄图在后宫长盛不衰,这果真是天大的笑话了。难怪夕颜夫人与王后听得她的话平静无波,像姚洛这样的女人,大概根本不算她们的对手。
王后不再理会姚洛,只是轻抬手指了右下首的一位丽人对我道:“梦蝶,这是云舒夫人!”
我依言走到云舒夫人身边,细细看她,虽不如夕颜夫人那般美的令人屏息,但也是眉如小月,眼如双星,玉面朱唇,秀外慧中。
我照例对她跪拜行礼,她也就坦然接受。感觉她言语不多,但温柔沉稳,颇有大家闺秀的气质。
北溟王嫡妻称后,妾称夫人,夫人之下还有美人、良人,而皇子正妻称妃,妾亦称夫人。这些制度也还算简单。我除了跪拜一后二夫人,之后的姚美人,薛美人,郑良人等等,我也就只是敛衽为礼。
见完这些冥爰羲王的妻妾,我见到了一个人——北溟太子冥魅,
我恍然想起当日途经燕岭之时,曾在那里的行宫歇息了一夜。那
燕岭行宫坐落于离燕岭一里之遥的绿树丛中,已有百年历史。宫内全由橡木构成,中间没有一根铁钉,全靠木楔固定搭建,住在里面冬暖夏凉,但真正引起我注意地还是那行宫匾额上的题字。
我曾问使臣那是谁的字,他们皆告诉我那是太子殿下的笔墨。那字迹龙行蛇舞,清奇婉约别具一格。那一刻,我便知道那太子殿下必定是一个不拘小节,潇洒放纵之人。
此刻我真正面对的太子殿下本人,如何描述他呢?唇上微须,长相与冥翳颇为相似,但年龄约有三十五六岁,瘦削英俊,眼眸柔和,神情悠闲自在,举止狂放不羁。人如字,他果然如我当初猜测那般,豪迈洒脱,不拘小节。
我依礼微微福身,道一声“太子殿下万福”。
冥魅抬了一半的手,在看了一眼冥爰羲王之后又连忙把手放下,双手垂立交叠,含笑道:“弟妹不必拘礼。”
我淡淡笑,点头算是礼数完毕。
见完太子殿下,我依礼便该拜见冥翳的三哥,可是,在我抬头的那一瞬间,我几乎失声惊叫出来。
居然是他,居然是他,那个我最不原意见,也最害怕见的人!
燕岭行宫福寿堂。
这里位于行宫东侧,安静幽雅,静下心来还能听到窗外流水潺潺声响。留守这行宫的宫人并不多,而我总是习惯了阿珊娜的照顾,便拒绝着其他人的伺候。
夜终于席卷了整个宫殿,烛光摇影中,阿珊娜为我放好了洗澡水。水中荡漾着玫瑰的花瓣,空气里弥漫着袭人的清香,我缓缓地褪却衣衫,轻柔地滑向水中,当周身都被水温暖地包围的时刻,每一寸肌肤都感受到了放松与惬意。
从爨族王宫至燕岭,整整十天,我没有像此刻这般放纵地享受。
可就在我沉醉于水气弥漫的朦胧之际,忽听见外间传来男人的脚步声响。然后我听到了阿珊娜阻止的声音。
“公主在沐浴,请莫要去打搅!”
我大惊失色,蹭地跳了起来,迅速披上阿珊娜事先为我准备的衣服。我刚在腰际处缠上腰带,帘外已响起那个男人的声音:“公主这么久不出来,莫非在里面睡着了么?”
这声音听得耳熟,似曾相识,但一时却无法对号入座。
“莫非是冥翳?”我很快就摇头否定。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他断不会千里之行,只为先睹我庐山真面。但若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公主不出声,可是要我进去?”那个男人戏谑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又惊又气,却又不知是谁人如此胆大妄为、放肆无礼。不得已,我只有掀帘而出。
甫一出门,就与一人咫尺相向,我慌得后退一步,定睛一看,谁也无法想到,面前的这个男人,居然是我当夜在梦舞身边所见的那个北溟使者。
“怎么是你?”我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他淡淡地笑,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视我的脸。“我说过,我与长公主会有再见的一天。”
他的眼光邪佞而直白,让我全身汗毛倒竖起来,手掌心里粘粘滑滑,满是热汗。我冷冷地对他说道:“可是我并不想看到你!”
他脸上的笑意更深,“薄怒微嗔,公主难道不知道欣赏美人生气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吗?”
“你给我出去!”我伸手一指门外,怒道:“尊卑有别,你最好清楚自己的身份,你若知错就改,今日之事,本公主概不追究,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我的话非但没有震慑他,反而让他又向我迈进一步,他上下扫射我全身,眼睛里浮现出痴迷的异样。他喃喃道:“公主,难道你不知道此刻你这模样有多美吗?”
我心头的恐慌开始逐渐蔓延,手心由先前的汗湿转为冰凉。恍然惊觉我只着了薄薄的一层丝织长裙,五彩丝带松垮垮系于腰间,秀发披散,柔软而飘逸,这模样放在男人眼里,整个的活色生香。
“你到底是谁?”这样猖狂的男人,不可能是一个小小的使者那么简单。
他收起了笑意,看向我的眼神严肃而认真,他说:“公主,你知道吗?如若我早知道你是这般模样,我断不会让别人捷足先登。”
他慢慢逼近我的身形,让我咽喉处有被窒息的无助,今日,莫非我会被他毁在这里吗?这是多么不堪的一件事。不不不,我不能如此慌乱!
就在我思忖之际,阿珊娜挡在了我身前,“你莫要忘记我们公主即将是四王爷的王妃,你如此造次,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吗?”
他哈哈大笑,笑声里有着猖狂,他只是轻轻一拧,阿珊娜便“啪”就被甩在地上。
他的眼睛一刻也不肯放过我,看似心疼地问:“梦蝶,你在怕我吗?”
我不语,只是冷冷地瞧着他,眼睛里、心里有着熊熊燃烧的愤怒火焰,如果可以,那就让他下地狱吧!
“你根本就不用怕我,因为我根本就不会伤害你。”他颓然转身,面向门外,“你是我第一个真正爱上的女子,我怎么会忍心伤害你!”
我的头开始隐隐作痛,他的话让我哭笑不得,我和他加上今夜,不过也只两面之缘,他居然开口说爱我,而且情真意切,这不仅荒唐,简直离奇。
“请你立刻给我出去!”我再次命令着他。
他突然又转过身面向我,着实又狠狠吓了我一跳。
“梦蝶,以后我会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人的伤害。”他像是在给我承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我一定会让你和我在一起,你应该是属于我的,任何人都不能把你夺走!”
这是个疯子!我在心底诅咒着他。天知道我是走了什么样的霉运,居然在这荒山野岭遇到这样的怪物。
“请你先离开这里,我要休息。”我依旧冷冷对他道。
他痴傻地凝视着我,许久,他叹了口气道:“你果真累了,好好休息!”
他终于意犹未尽地离开,我空悬的心才重重地落了地。
“梦蝶,还不拜见三哥!”冥翳的声音突然在我耳际回荡,唤醒了失神的我。
我下意识地侧目看向冥翳,却见他正笑意盈然地凝视着我,只是那柔和的眼眸中分明有一闪而逝的星芒,像乍燃还灭的烛火。
三哥?冥绝!夕颜夫人唯一的儿子,居然是他!
我举目扫了一眼冥绝,尽力把声音装得柔婉,客气地行礼,仿佛第一次与他相见。“三哥万福!”
那段行宫惊魂的回忆,从离开燕岭的那一刻起,我便牢牢地将之掩藏在了心底最深之处。仿若时间、地点的转换,那些回忆便会自动的烟消云散。我一直以为,这个人不过是我生命中的过客,他曾对我说过的再见之类的话语,不过是戏言玩笑,只要我踏进了冥翳的王府,这一生,我便不会再与任何的男人有牵扯。
可是此刻,我错了,错得离谱!
有的人,我不愿见到的,终究会再见!
有的事,我刻意忘记的,终究会重现!
“弟妹多礼了。”冥绝和缓道,随即转向冥翳,朗笑道:“四弟,你好福气,得此佳人,三哥衷心为你感到高兴!”
他这举动,让我再次错愕,他甚至都没有瞟我一眼,完全当我是陌生人。此刻的他,谦恭,温和,识礼,俨然一位慈爱兄长,甚至于我曾在他眉间所见的暴戾之气,此刻也幻化为乌有。
莫非这就是他在人前的伪装?我暗自思忖着,如果真是如此,那我算是低估他了。
冥爰羲王后宫佳丽三千,听说他有六个儿子,至于女儿,倒没有什么数目。今日,我估摸着我见的都是能上得台面之人,这没有什么奇怪之处,生于帝王之家,情义本就薄如宣纸。
在我拜见完诸人之后,便于冥翳相携就坐。
离午宴尚早,殿中各人便谈笑风生,一幅多么繁华与平和的图画。我惴惴的心终于彻底地放松与宁静,只是心里的冷越甚。这祥和庄严的宫廷背后,又隐藏了几多凶险与丑恶。人人都在粉饰太平,谁还敢奢求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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