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五十一章 还君一滴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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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将我彻底囚禁了,紫宸殿前多了守卫,没有他的指令,我无法踏出这里一步。
整整一个月,我没有见着我的阿珊娜。不止一次追问青莲,她只是嗫嚅着告诉我,阿珊娜很好。
很好是多好?我想见她。她跟了我将近十五年的时间,她说,此生与我生死相随。复此从凤蝶,双双花上飞。寄语相知者,同心终莫违。古人的春事成虚,生死相随,今夕,女人之间原也可以做到生死相随。
冥翳说得对,我是在乎那些人命的,不是我的命,是他人的,所以我还得好好地活着,好好地替他怀着这个孩子。
原来,到死,我都身不由己。
刚入冬,还未到小雪,垸城居然真得下了一场雪。白雪皑皑,在我眼前铸成一片纷纷扬扬的世界,细细密密之间看不清雪后的真实。下雪的天格外晴朗,比阳光灿烂的日子还明亮。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他何以强留下这个孩子,面对曾经的决绝与伤情,这个孩子的存在于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于我,是不想再留了,我倾尽全数心力保求的这个孩子,生下了,积聚着恨与怨,又有什么好处。我不敢去想过去,更不敢去想未来,即便是现在,我也是想都不愿想,只要一想起,那些美好的,邪恶的,统统分不出真假,便觉得心力交瘁,心灰意懒。
这一生,并不漫长的岁月,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娘娘,王爷爱这个孩子呢。”一日,青莲为我置换衣衫的时候,不经意冒了一句:“其实,王爷也很关心娘娘。”
我充耳不闻,一只手绞紧了衣角,怔怔地望着窗外的雪。
青莲无措地为我披上一件雪白狐裘,“王爷知道娘娘素不习惯垸城冬日的寒冷,一劲儿吩咐奴婢不得让娘娘冻着了。”
我终于侧头看了一眼身旁忙碌的青莲,风过了无痕,可她眉宇间已然有了愁色,眼眸中多了沉稳与庄重。她已不复我初见时的灵动,她的样子倒让我想起了紫熙。多少人,多少事,相逢,走过,然后便是云淡风轻。
“想不到,陪在我身边的竟是你。”我幽幽地叹气,惹来她瞬间的惶惑。抚了四个月的肚子,突然就想起了那日梅归替这孩子取下的名字——伊儿。
一字伊,我,梅归,冥翳各有自己的解释。可是现在,取名字的人已不在。
夜长难寐冷秋寒。思念梦伊缠。缘结远去情断。恨离别,照无眠。想往事,醉红颜,伴百年。艳娇盈笑,妩媚妖娆,尘绝情欢。(注:【诗词】诉衷情。梦伊,作者:仝锡钧)
对着梅归——伊儿,原来该是这样的解释。
“姐姐——”
我与青莲同时看向门外,与青莲的错讹不同的是,我坦然望着钟离荷的到来。
我知道,她一定会来。戏散场了,总有人要出来谢幕的。
“青莲,你下去。”我淡淡地吩咐着。
青莲迟疑着走了出去,经过钟离荷身边的时候,忍不住偷眼瞧了她,却见着她依然浅浅微笑,盈盈生姿。
“姐姐,王爷让我将这玉扣给你送来。”她一摊手,掌心里托着的赫然是那枚平安扣。“玉已经破了,王爷着人修补好叫我给你送来。姐姐怎将这样珍贵的东西掉在霁月殿门外的树丛里呢?”
何以结恩情,美玉配罗璎。我不无自嘲地从她手中拈过那平安扣。原来已经掉了,我竟不自知。那么,那一夜,他是知道我躲在那树丛后偷听的,所以,当我质问他时,他没有否认,所以,才会有那一句“梦蝶,你何不装做永远不知道”。
玉有些旧了,但更圆润剔透,莹白流光之中浅浅的裂痕,清晰可见。破了?什么时候破的?没有恩,没有情,一早冥冥中已注定…。。就像这玉,再好也会破,即便是修补好,仍是有痕迹。
“破了,不要了。”我淡漠递还给钟离荷。
“我不要已经破损的东西。”清清浅浅,柔柔弱弱,笑意里逸出的话也能石破天惊。
我移至窗前,一摆手,那玉扣脱手而飞,隐于窗外花树草丛中。转身笑道:“谁也要不成了。”
她咬了咬唇,笑容僵在脸上,眼睛里有了某种冲动,神情逐渐变得冷然而讥诮。“我累了。”她冷冷地带着仇恨似的眼眸,似想将我生吞活剥。
我定定地看着她,淡漠道:“你累了,我反而轻松了。”
从来到这个王府,我防备过她,怀疑过她,可因为她的病,她的静默,我放松了警惕。我觉得自己真的很愚蠢,若不是她这几次的刻意,我到死都怀疑不到她。而她的刻意,正如她自己所说,她累了,已经没有精力再与我遮掩下去。这样的女人心性,这样的耐力、伪装、心机,和冥翳实在太相似。
“其实王爷将我带进王府,并不是因为我与冥柔相似。”钟离荷叹了口气,好像又平复了心境,淡淡地笑了。
我悠悠然地走向椅子,缓缓坐下,抬头看着她,灵台之间感觉有抹疼痛。我执了旁边的茶,啜饮了一口,漠不关心道:“我知道。你不是与冥柔相似,而是与冥翳相似。”
她看起来不喜欢我这样的格调,也不喜欢我这样对她说话,尽管我仰视着高高在上的她。她捡了另外一张椅子,施施然坐下,笑意里夹杂着挑衅:“你不知道,很多事你都不知道。”
“哦?”我依旧面无表情地喝着我的茶,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紧。
“我的病其实早就好了,你看到的,是我装的,不过不是装给王爷看的,而是装给你看的。”钟离荷吃吃笑道:“是王爷让我装的。”她斜了我一眼,自顾自地说道:“钟离族破之日,是我告诉王爷我父王的藏身之处。你知道么?看到我父王对着我目眦欲裂的表情,我开心极了,我忍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那一天。我求王爷,放了我父王一条生路,所以我父王被流放。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么?”

窗外有风吹进来,很冷,我的指尖有些冰凉。我当然知道为什么,成者王,败者寇,从云端到泥地不过眨眼之间,国殇家破,死原本是最好的选择。
“我要让他活着,没有什么比那样卑微的活着更难受。这是他欠我,欠我母亲的!”钟离荷咬着牙,对着我切肤痛楚道:“我这人,恩怨很是分明。”
我突然觉得烦闷,重重将那茶杯磕在案几上,厌恶道:“你与冥翳恩也罢,怨也罢,与我何干?”
知音也好,情人也好,未来的王妃也好,都与我无关。如今的我,也值得她这般兴师动众!痛打落水狗么?未免太小心眼儿了,何况,我还没落魄至此。
她不管不顾,径自道:“你知道瑜夫人么?王后偷梁换柱,夕颜谄媚惑主,造就了她一生的悲苦。她本是冥爰羲王最爱的女子,却因为那两个女人夫离子散。即便误会冰释,却已容颜尽毁,无法得见天日。你又知道王爷过的是什么日子么?冥爰羲王因他是王后所出,为巩固自己的帝位,处心积虑要除掉他,父子相隙如此,实在太难堪。”
“聂凤池的心里永远只有冥绝,她该死,不是因为背叛,而是因为她发现了瑜夫人的秘密,所以她必须死。借刀杀人,聂霜那个苯女人,到死都还以为王爷这一生真爱的是她。话又说回来,心甘情愿为王爷而死,她也算有情有义。至于绿珠,她大约是当年无意知晓了聂凤池死亡的真相,可是到底纸包不住火,也怪她自己对你太上心。梅归虽然是聪明人,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她所作的一切,起初确实天衣无缝,可是歪打正着,让王爷有了疑惑,顺藤摸瓜,将计就计,你父亲在垸城多年的谋划就付诸流水。你知道是什么让王爷怀疑了梅归么?就是你们从溟海回来的路上,王爷棋行险着,以求博得你的信任,可是你的疑心太重,成效不大,但却让王爷突然意识到当年飘香阁的血战未必不是另一险着。至此,你与梅归之间的一切都被王爷了如指掌,她从王爷书房盗得的军事图,无疑是将你父亲送上失败之路的符咒。”
“说到底,王爷所作的一切,不过就是为了替自己的亲生母亲、替自己这些年的遭遇做个了结。若不是你父亲将夕颜送进北溟王宫,瑜夫人不会沦落到今天这地步。那些年,冥爰羲王眼里只有一个冥绝,立了冥魅为太子依然还赐给夕颜密盒之约,可是到头来呢,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替人养儿子罢了。”
听着她滔滔不绝自唱自说,我本无心力理会,只当是她这些年的积聚需要发泄,却不想在听得这最后一句话时,我的眉心略微跳动,身子瞬间的僵硬看在钟离荷眼里换得洋洋得意。她兴致突然高起来,走至我面前,低头看我道:“你似乎不知道冥绝是你的亲哥哥?”
我有种被雷轰击地晕眩,脑中不断飞旋支离破碎的影像,全是关于冥绝,爨族后花园,清宁宫凤玄殿,苍犀寺,欢颜斋,等等,他怎就成了我的兄长?
可是,这分明又可能是事实。
“你父亲以为冥绝凭借密盒之约能顺利登上王位,他趁机起兵,一统天下。可是,他又怎知王爷已与冥爰羲王冰释前嫌。一计之下,一举三得,灭你爨族,除了冥绝,挫了聂家锐气。”
“你并不知晓其中利害,事实上,王爷从未将你的小伎俩放在眼里,可是,他那般恨你,你知道为什么么?”
我石化般静坐着,只冷冷从齿缝里蹦出一个字:“滚!”
她睥睨着我,带着无尽的哀婉与趾高气昂:“我不妨告诉你,薄纱塔夫绸衣裳、你害怕琴音、挑起你与梦舞姐妹相悖,所有的事,都是我与王爷商量好的。”她凑近我耳边,低低笑道:“有件事,王爷并不知道,你那鞋上的菩提液,是我让人抹上的。我都不明白,你怎么会苯到去怀疑聂霜!”
我睁大了眼睛,漠然凝视着钟离荷,许久,轻叹口气:“你不愧是冥翳的知己,事事为他做得如此周全。”
她愣怔着回视我,带着一丝疑惑与不甘,然后倏然笑逐颜开,蹲在我身边,居然伸手替我理了理鬓边的乱发。“姐姐,其实你与我也很相似,会玩心计,也狠辣,可是,你比我多情。我的情只给了王爷一人,可是你,给了太多人,所以,你注定会失败。”她站起身,走到门口,又转身对我道:“姐姐,王爷大约还没折磨够你呢,所以才让你留下这个孩子。他骗你的,你的父兄,你的母亲,他怎会因为这个孩子而放过,还有阿珊娜,她已经死了,你不知道么?你不相信?你还有什么值得我欺骗的?都死了,你还守着这个孩子做什么?”
(妈妈咪阿,今天茉莉可是一口气写这么多,看得出来,思维好像有点混乱,用语也不似先前优美,本来想着今天结束,可是眼见着要下班了,估计是完不成任务了,而且今天脑袋好像有点不够用了,剩下一点点,明天更了。后面几章有点草率,也不够严谨,你们急,茉莉也急啊,不过大概情节是这样的,先写完,以后有时间再修改。不好意思哦,你们将就看吧,好歹也算结局。而且这最后一章好像字数多了点,真该分成两章写,唉!手手好累,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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