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十六章 风云突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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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水自西北龙泉山而来,迤迤逦逦,横穿皇城从西南角向东滔滔而去。皇城西苑泠台阁,建于这水中,阁内四周梧桐苍翠,四面水中散布蓼渚芦湾低地。据闻,此阁乃北溟太祖皇帝读书之地,十五读书处,匆匆五十年,回思读书此,六十阅春秋。
我来到此处时,踏入阁中的吊桥已被收起,隔岸而望,对面门窗紧闭,院落四周遍布守卫。我心微觉疼痛,这样的囚禁,他就算是流光水色,清露梧桐也难以见到,以他的出身尊贵,何时受过这样的待遇。
没有王的旨意,谁人也不能踏进对面半步。我只能这般默默地看着,隐隐地心忧,前生的孽债今世的孽缘,放他一个人独自承受苦难,我实在难以割舍。
我终于决然转身,那一瞬间我已有决定,此一生,未必会做到与他同生共死,但他若有难之时,我绝不落井下石,也绝不袖手旁观。
宫门外,我正欲上车,突有人在我身后邪邪道:“怎不在王府里好好待着,静观其变。”
我一转身,对上冥绝邪笑的眼眸,此时此刻看来,又是说不清的厌烦。他的身上有股子香味,令我想起了冥翳对我提及的碎玉兰香。我笑着吩咐阿珊娜:“你到新雨宫走一趟,向冥柔公主讨些碎玉兰香。”
“我不记得你喜欢香。”冥绝凑近我道。
我不置可否:“人总是会改变的。”
他玩笑道:“但愿你能改变心意爱上我。”
我看了看天,阳光灿烂,道:“原来白日也能做梦。”
“你夫君功高震主,只怕这次很难脱身。”冥绝错身对我低语:“你还真应该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我冷哼,不想与他多说一句。等到阿珊娜回转的身影,我的脸上方露出了笑意,我对冥绝欠身告辞:“我的事,三哥不要太过操心。”
马车上,阿珊娜轻声告诉我:“新雨宫中从来没有这种碎玉兰香。”
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复又重重地摔下。“我果真要静观其变了。”冷笑连连,回荡于车内,任由颠簸,也难以将其中愤恨挥散。
冥翳对我撒谎,冥绝身上有此香,他们两人,都与姚洛之事脱不了干系。
回到王府时,阮丹臣转告冥魅递与我的纸笺,上面居然是八个字:少安毋躁,静候佳音。我揉了那纸,嚓嚓作响,每一个人都在提醒我静候,如何静?像那佛门禅师诵一声阿弥陀佛,就能消弭十方灾难,拯救地狱门外芸芸众生么?那我是否念一声佛号,就能让一切艰难险阻迎刃而解。
止不住的烦乱与浮躁,心绪辗转频频更迭。半夜里雷声大作,狂风四起,大颗大颗的雨点从天而降,越来越密,似要将这世间一切硬生生击碎。我于无数金光劈裂漆黑云层的震撼中清醒地想起了梦舞,她最是害怕这种雷雨天气。一想到此,我便再无睡意,披衣起床,唤了青莲,拿了伞就直奔寒烟堂。

里间漆黑,伴随着风声肆虐,电闪雷鸣。我心一紧,奔进卧室,破空亮白的一瞬间,我见着梦舞匍匐在床上,紧紧将头缩进被子里,任凭床边的那妍如何安慰,她依旧瑟瑟发抖。
我疾步走近床沿,“那妍,去将那烛火点燃。”
听闻我的声音,那妍似乎松了口气,起身摸来火石,将白烛点燃,整个房间顿时明亮起来。
我叹息着将那薄被掀起,“梦舞——”她缓缓抬起的脸颊上泪痕斑斑,汗湿的发凌乱粘贴于额前。
她似因惊吓暂时忘记对我的怨恨,一声哀怨的“姐姐”,便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臂,像是溺水的孩子,抓起了救命的稻草,死死抓紧,害怕丢失。
“姐姐在这里。”我抱住了她,一如她小时候,也是在这样的雷雨天气,我紧紧地抱住她。爱可以扼杀,就像她对我,爱可以救赎,就像我现在做的。她是我的亲妹妹,尽管那曾经混杂着秘密、耻辱、罪恶、怨恨、报复的语言从她口中脱口而出,尽管这些语言混合着血泪在我心底默默溃烂,她依旧是我妹妹,是流着与我相同血液的妹妹。
我就这般静静地抱着她,直到手臂僵硬麻木,直到外间风停雨止,直到她在惊惧中悄然睡去。
“她睡着的容颜真好。”我轻柔地抚摸她的面颊,睡着时的她安安静静,柔柔顺顺,一切都很美好。她瘦了,我看着她尖细的下巴,有些深陷的眼眶,这些日子,也许疼痛着灵魂的人,并不只我一个。
当天边第一缕曙光初现时,我方起身离开,清醒过后的她,也许未必喜欢在睁开眼的第一瞬间看到我的存在。
爱与宽恕,总是需要时间。
“好好照顾小公主。”我淡淡地吩咐那妍。
一夜未眠,我的头有些晕眩,胃中有着翻搅恶心的冲动。扶了青莲的手,回到紫宸殿,间隙之时,阿珊娜告诉我,梅归一早来过,嘱阿珊娜转告我,欢颜想见我一面。
我握了桌上的冷茶,只是怔怔地看着。她想见我么?我冷然失笑,回首相望与她的点滴,就如这手中的冷茶,岁岁红尘杯盏寒。她的出现,无疑就像那锋利的刀刃,硬生生残忍割裂我脆弱的血脉,任由我血流如河,奔涌而下。
那是我的血,苍白没有色彩。
我只消想起她,就觉得身上污秽沦落。我告诉阿珊娜:“你去转告梅归,我与那个女人,老死不相往来,以后,那爨族的一切人和事,都与我毫不相干!”
心灰意懒的心境,伴随着决绝的残忍,不言曾经,不言悲欢,只余下遍体鳞伤,延续着道道伤痕再难复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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