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阕 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国有七患。七患者何?城郭沟池不可守,而治宫室,一患也;边国至境,四邻莫救,二患也;先尽民力无用之功,赏赐无能之人,民力尽于无用,财宝虚于待客,三患也;仕者持禄,游者爱佼,君修法讨臣,臣慑而不敢拂,四患也;君自以为圣智而不问事,自以为安强而无守备,四邻谋之不知戒,五患也;所信不忠,所忠不信,六患也;畜种菽粟不足以食之,大臣不足以事之,赏赐不能喜,诛罚不能威,七患也。以七患居国,必无社稷;以七患守城,敌至国倾。七患之所当,国必有殃。
“凡五谷者,民之所仰也,君之以为所养也。……”
一边把裹了面料的虾丢进油锅,我一边背诵《墨子》。院子里柳树下的石桌前,昔朝正在很认真地听写。不得不说,有昔朝跟在身边的好处之一,就是我可以不用自己动手去默写那些典籍了。
“……大哥……你偶尔也自己动手写一写好不好?”终于在默完“七患”之后,昔朝甩着手幽魂一样地飘进了厨房,“我知道你是想让我趁听写的时候记一遍,可你这个做法还是让我觉得你其实是在找机会偷懒……”
……你不用觉得,我就是在偷懒……这虽然是实话,我却不能明目张胆地说出来。顺手从旁边的笊篱里拈出一只炸好的虾喂进他嘴里:“知道这两天的抄录辛苦你了,这不是正在做吃的准备慰劳你么~”两天的时间,他帮我抄完了整整一部《韩非子》。真的是,他抄的不累,我念的都累……喔,好吧,这个感想也是不可以说出口的禁断句子……
“慰劳我?”昔朝很不屑地翻了翻眼睛,“听说喜欢吃虾的那个是主上才对吧?”
……真不可爱……难道是我的教育方式出问题了么?真是……“喔……那你不要吃好了……”捞出炸好的虾扣进笊篱里,我对他摆摆手。
“谁说我不要?”手疾眼快揪出两只已经晾凉的,昔朝直接闪出门口,“就算是抢在他前面吃到也是我赚~”说着,还不忘冲我吐吐舌头,“对了,如果大哥你真的想慰劳我的话……”扒在门边,昔朝贼笑着看着我,“再穿女装给我看吧~”
……怎么可以这样……
听着昔朝在外面笑嘻嘻地诱劝青碧她们品尝我的手艺,我禁不住无力地垮下了肩膀。绝对是什么地方弄错了……我对昔朝的教育方法里可没有教他调戏男人这一条!尤其对象还是我这个他名义上的大哥……
……真是……世风日下……
不过……摸摸脸,苦笑,错好像还是出在我自己身上。
以前连城就说过,我长得很像他那个当年曾被誉为“龙月南方六州第一美人”的娘亲。我那时一笑而过,不以为然。因为我虽然承认自己这张脸作为男人来说是有些过于女性化——用只在某些特定人群中传播的专有名词来说,就是一副标准的“万年受”相,但要说是“第一美人”云云……那未免还是过于夸大了。
可是七天前,在枕函香从镜中看到自己的女妆扮相的刹那,我却突然觉得,连城或许真的所言不虚。
因为扑粉而比平常更显苍白的脸,描黛后变得上挑的细眉,飞扬的眼角在淡雪青色胭脂的衬托下更加突出了阴柔凌厉的气质,点染薄唇的胭脂也施以同样的色调。额头正中用碧色颜料绘出呈扇型的三枚柳叶,以配合“若柳”这个假名。长发在脑后绾出个简单的发髻,斜斜签着一支点翠的飞蝶银步摇。颈子上系着根缀有珍珠、寸余宽的青色丝带,堪堪挡住本就不是十分明显的喉结。浅葱罗衫,外罩纯白薄纱,且没有繁杂琐碎的装饰。
这样的装扮,以一个妓女,而且还是名妓来说,是有点清淡朴素得过头了。但若让我画得浓妆艳抹穿得花红柳绿……光想想就是一阵恶寒。该说,那一套罗衫穿在身上,就已经让我觉得别扭了——比起有分量的深衣来,那些衣裙实在是轻飘飘的有够恶心到……果然,我不管是哪辈子都没有做个普通的女人的命……
看看映在一旁水缸里的倒影,我不由得牵出一个苦笑。化妆真的是件奇妙的事。这张脸明明应该早就已经看到腻了,可那天在枕函香……在镜子前张开眼的一瞬间,我居然也会有刹那的怔忡。
那张脸上的味道,不再是看惯了的清淡平和。那是一种艳。凄、哀、冷、绝……的一种魔性。看着那张脸,就觉得也许下一秒,在那双眼里就会流出殷红的血泪。但在我反射性地垂眸之后,那张脸竟也随之变得悲天悯人……
我觉得这是场奇迹,因为现在的我,无论怎样都做不出那样的神情。
不过现在怎样也都已经无所谓了。我那天女装献艺,目的不过是为枕函香的新花魁造势,而现在,“潋晴”这个名字已然传遍整个离都。这,就够了。——是说,如果将扶风琴师的部分忽略不计的话。
将炸虾装盘摆好收进食盒,又放进事先调好的沾料,我苦笑,什么时候我居然也沦落到这个洗手做羹汤的地步了?我不否认我喜欢料理,但像这样特别为了什么人去做某样菜的经历……好像除了在算计戚劭商的那一年里,就真的没再这么勤快过。
把剩余的虾和沾料装盘端到院子里,就当是便宜他们好了……
“这是你们的份。你顾大公子我轻易可是不下厨的,所以就算难吃,也得给我一个不落地吃干净。”跳高半边眉毛,我刻意作出副嚣张跋扈的样子敲着石桌。果不其然地,昔朝很不屑地回了我个“切”字。

“我去御书房给主上也送点,你们不用跟了。”从厨房提了食盒出来,我向青和碧两姐妹吩咐。平日里都是凉夜在我身边跟进跟出,这两天他不在,感觉还真是有点奇怪。
“主子,您好歹还是带上一个吧。就当是……顾及一下宫里的面子。”青有些为难地阻了我一阻。这两个女孩年方双十,身形高挑偏瘦,相貌斯文灵秀。虽然容貌相同,但从神情气质上还是很容易分辨的。姐姐碧柔和恭顺,妹妹青则知性持重。单以个人喜好而言,我还是喜欢青多一些的。
“那青你跟我来吧。”有些怃然地向青点点头,我转身向门外走去。她的意思我明白。喜不喜欢带人愿不愿意带人那是我的自由,但有些规矩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就算这宫里的主子少得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有些规矩还是不能省——除非我想彻底改革这个宫廷。可惜的是我并没有做个改革者的兴趣,所以干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御书房的热闹果然是不分国度的,用不着走太近就已经可以听到里面传来的争执声。看来凤翼这个王也当的不是那么轻松。
抬手制止了宦官的通报,我立在门外静静聆听。当然了,说是偷听也是可以的。
“主上,今夏降雨并不多,离江沿岸想来已不虞出现水患。钱粮储备……今年就不必了吧?”这个声音……好像是户部尚书。我知道你是想节省人力物力,但是,秋汛你有没有听说过?降雨不多……那好像是离都所在的北方的记录吧?离江沿岸的南方情况如何,你晓得么?
“崔尚书此言差矣。离江沿岸年年皆有大小水患,即便今年降雨量少,但仍需防患未然。”这个是工部尚书。虽然那句“防患未然”很得我心,可是!他妈的水患年年有什么好得意的?居然还敢讲那么大声?你这个工部尚书是干什么吃的?!
“水患年年很值得夸耀么?”凤翼的冷笑声响起,“这么多年了你们工部就连个治理河道的方案都拿不出?先王当真是太纵容你们了。崔玉明,赈灾钱粮储备依照往年进行。另外,通知吏部把十年来离江沿岸个州府县官员政绩考核评定全部给朕送过来,还有,常言,你回头也把十年来离江沿岸的水患记录全部送上来。……”
……听着凤翼不同于和我相处时的果决,我突然间觉得很开心。幸好,他不是个只知玩乐、多愁善感的情种。真的,太好了。
闭上双眼微仰起头,午后的阳光落满我身,胸腔深处,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渐渐浮出,安稳得无法言语。
一把推开御书房的大门,我对着露出诧异目光的凤翼扬起一个由衷宠溺的笑容。
“姐,这个胭脂……难不成是凤离特产么?我在龙月的时候,没见有人用过这种颜色的。”拿着我曾用过的那种淡雪青色胭脂,我向落月问道。在龙月的时候,不管是在街上的铺面里还是在人们的脸上,我都只见过红色或者粉色系的胭脂,可来了凤离,尤其是在枕函香,我在红、粉之外,居然还看到了蓝、紫、青,甚至,棕色系的。
“与其说是凤离特产,到不如说是某一家的特产。”一边帮我梳头,落月有些习以为常地答着,“也算是近百年的老字号了吧……这家的胭脂还有其它化妆品。颜色丰富,品质也好,而且凤离只此一家。……看看这个慵妆髻怎么样?”
拿两面镜子前后比了比,看着那个好像随手绾成的宽松小髻,我点点头:“挺好,太烦琐的发型实在不适合我。”从御书房出来,我把食盒交给青带回去,自己则连梧桐院都没回就直接出了宫。没办法,谁让那天扮女妆的时候不小心惹到了一点麻烦呢。不过,就结果而言,到该算是件好事来的。
“我看不是不适合,是你怕麻烦才对。”落月笑笑地在我额上轻弹一记,随手拿了支镏金莲花银步摇给我别上。
“是啊是啊~姐姐最了解小君了~”我站起身,冲她促狭地笑。今天的妆容衣饰整体以月白为主,只在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饰以薄金色,以起到调和作用。“不过姐姐你真的好厉害,居然只拿白布绞缠几圈就可以做出胸部的样子来。”我低头看看自己被衣物遮蔽下隆起的胸口,由衷感叹。更厉害的是,身上完全不会因此而显得臃肿。
“怎么样,这个绝技你要不要学?”落月很明朗地笑了起来。原本锐利凛冽的人,一旦柔和起来,原来竟是可以如此的夺人心魄。
“好啊~艺多不压身,搞不好以后什么时候就可以派上大用场呢。”我笑笑地环住落月的腰,“不过我现在更好奇的,是这些胭脂水粉,到底是哪一家出的。”因为这些色彩,我并不认为是以这个时空的工艺可以轻易做的出来的……
“哪一家?”落月抬眼看看我,然后失笑,“你认识的哟。那个司空少爷家。”
那个司空少爷家?
……不会吧……要不要这么巧啊?
看着落月绝美的脸上那近乎有些幸灾乐祸的小得意……
呜……凉夜啊,你快点回来吧……
我西门某人又回来了!
头两天在百度BL小说吧看到一个“古时候社会地位”的搞笑测试贴。于是拿家里的孩子们试了试,结果:
顾君若:大明英勇先知
凤翼:元代名妓
凉夜:赵国名妓
戚劭商:东晋圣手闽商
顾昔朝:大明双全智者
落月:赵国名妓
……这……该说我有先见之明么?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