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宴。
龙月王朝十一代王龙云的二十五岁寿辰，周边各国皆派来使臣贺寿。除了邻国凤离。他们没有派来臣子，来的是新登基的凤离王·凤翼。年方二十的一国之君。
不得不说这是一项莫大的殊荣，毕竟，整个大陆上足够实力跟龙月分庭抗礼的国家，只有凤离一个。更何况，来的竟还是王。
于是，我被叫来敬酒。
国宴上，最尊贵的客人要由国君最宠爱的妃子敬酒。这是这大陆上各国共有的风俗。所以，我被从后宫叫出来。
只不过，我不是嫔妃，当然，更不是皇后。我，甚至不是女人。
顾君若顾公子，龙月王身边那个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男宠，以色事主，妖媚惑人。
天下皆知。
所以，凤离王的酒，只能由我来敬。
我在厅外等待宣召。
果然，在宦官嗓音尖利的一声通报之后，嘈杂的宴会厅瞬间鸦雀无声。看来没有人愿意错过亲眼目睹顾公子庐山真面目的这个大好时机。
只是不知当这些人真正见到我的时候，他们会不会失望？
我走进大厅，果然灯火辉煌。排场大得吓人。
“顾君若，见过各位使臣。”抱拳，见礼，不卑不亢。顾君若一贯的风格。
眼角余光扫过，不意外看到使者们惊讶的脸。大概他们也从未想过有哪家的男宠会像我这般罢。
美貌，我不否认。其实就连我第一次看到这张脸的时候都忍不住吃了一惊。细眉、凤眼、挺鼻、薄唇，脸型纤细，轮廓优美。亦男亦女的中性美貌。
嗓音略偏向低沉，清澈柔和中带着禁欲味道的沙哑。
虽是长身玉立，却也是单薄瘦削。
阴，却不柔。
是我偏好的类型。当然，也只是我的偏好而已。做男宠，就显得过于清冷凉薄了。
更何况，还是个“妖媚惑人”的男宠。
“……顾……公子？”有人不确定地问。
“是。”我看向他，“湘国的礼部侍郎杜阳杜大人？”白天在议政殿献礼的时候，我便隐在暗处观看，各国使臣的样貌官位自是记得一清二楚。
“呃？”显然，他很意外我能叫出他的名字。只是不晓得若他知道我可以叫出这厅里所有外使的名字官位的话，会不会比现在更冷静一点？
“怎么君若认错了么？”我挑眉，眼里自然**一抹不屑。
“……没有。顾公子好眼力。”
礼部侍郎？也没多少涵养么。声音里咬牙切齿的感觉明显得让我想笑。当然我也没必要跟他客气。低越的笑声自己听着都觉得顺耳，只是被笑的人看起来比较辛苦。……这下，对“顾公子”的评价里恐怕又要多一条“恃宠而骄”了罢。
“若儿，不要闹了。过来给凤离王见礼吧。”龙云的声音从王座上传来，深沉得不像是二十五岁的男子。他喜欢叫我“若儿”，但即便是听了三年有余，我依然会反射性地感到恶寒。这称呼太柔了，柔得跟我全然不搭。
“顾君若，”缓步走到右上首那人面前，抱拳、欠身，“见过凤离国君。”没有跪。
“顾公子都不跪人的么？”凤翼的声音低沉却毫不浑浊，奢华圆润。刚刚好是我喜欢的那一种。语气里恰倒好处的一点点调笑，云淡风清，听得人很是受用。
“君若不过是个以色事主的男宠，陛下想看君若跪，下令就是了。只不过，”我站直身体，“君若一向觉得，心里没有敬爱的跪拜，对受礼的人是一种折辱罢了。”
凤翼一愣，然后低低地笑了起来，很愉快的样子。“顾公子，你真的很有趣。”
“很多人都这么说。”我回他一个浅笑。凤翼是个很俊美的男人，剑眉鹰目，五官轮廓端整分明，一双薄唇线条紧致，似笑非笑地透着禁欲般的诱惑。配合他的声音风度，足够吸引天下的女人。——前提是，他没有现在这个显赫的地位。
“顾公子似乎很不喜欢出席正式的场合？”凤翼示意我在他身边的位子坐下。
“君若不过是个以色事主的男宠，再怎么得蒙圣恩，有些地方也是不该逾越的。”我替凤翼斟酒，三十年窖藏女儿红，香气袭人。凤翼的问题问得并不单纯，这个登基不过数月的凤离新王，并不如他的年纪一般稚嫩。
果然，他笑了。低沉而极有魅力的声音。“所以便连礼服也不预备了么。”
这是君王的寿宴，也是国宴，自然应当盛装出席。我知道。但我没有更衣。依然是平日里惯作的装扮，一袭文士长衫，白衣曳地，玉带拦腰。及腰的黑发也没有束起，只是鬓发有一部分垂在胸前，另一部分则环过脑后被一根白色发带绑住，也算是小小地约束了一下这三千烦恼丝罢。
“陛下明鉴。”我举杯，上好的白瓷，晶莹通透，“君若不过是个以色事主的男宠，没名没分，非妃非嫔，自然也不必大费周章了不是么。更何况，宴会本身就是应当让人放松精神的地方，”碰杯声清脆悦耳，先干为敬，“穿得过于隆重不就太杀风景了？”
宴会厅内轻歌曼舞丝竹缭乱。使臣中个别定力不足的，已经盯着场中的舞姬，连眼珠都不肯错一错了。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只要是性向正常的普通男人，任谁在看到十数个身姿曼妙香肩半裸的女人时，都会忍不住动心罢。
只不过我身边这个似乎有些例外。
“顾公子，从刚才到现在，有一句话你说了三遍。”他看着我，剑眉微敛，目光也比初时幽深了几分，“为什么？”
“习惯了。”我回望他，叹息似的浅笑，龙云说我每次这样笑的时候都会让人觉得格外凄凉，“况且也只是陈述事实而已。陛下若听着刺耳，君若注意不说就是了。”
“事实？顾公子不会真的以为这话说出去会有人信吧？”凤翼挑起一侧剑眉，微微有些冷笑的味道。
我心里拧眉。这人怎么这么纠缠不休的？我区区一个男宠，几时劳他来确定身份了？“顾君若顾公子，龙月王身边那个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男宠，以色事主，妖媚惑人。天下皆知。”淡定地承接他拷问般的目光，我一边为他添酒，“天下人都认定的事实，那就是事实。”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世事本就如此。
“妖媚惑人？”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然后咯咯地笑起来。我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竟能有如此孩子气的笑容，阳光天净，看得人很是受用。
止住笑，他冷冷地盯住我。不愧是一国之君，变脸足堪媲美我当年的速度。“就凭你这清冷凉薄的人？”
清冷凉薄的人……么？他想说的怕是“清冷凉薄的样子”罢。“君若既是男宠，妖媚的样子自是有的。只不过除了主子之外，旁人见不到罢了。”话说到这个份上，凤翼不傻，他应该听得出来我已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毕竟他并不好男色，再深究下去只会到达令他尴尬的部分。
可我似乎小看了他。
凤翼居然一把抓住了我的腕子。紧紧地握着，却并没有什么**挑逗的感觉。他的手很漂亮，十指修长，骨节分明，薄薄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可以感觉得到掌指间有薄茧，应该是他有修习剑术的证明，只是不知他武艺如何……
我失笑，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闲心分析这些？
“笑什么？”果然他被我笑得火起，抓着腕子的手又攥得用力了些。
“没什么，只是觉得我们现在这个姿势比较奇怪。”不痛不痒地笑着，我轻轻掰开他的手指，总不能实话实说我是在笑自己临时发作的考据癖吧。肌肤接触的瞬间明显感觉到他的手僵了一下。我这身体的体温本就偏低，血液循环也不是很好，就算是在夏天，十指也经常是冰凉的。不知情的人忽然碰到了，难免会觉得吃惊。
“你适才说，你妖媚的样子只有你的主子能看见？”凤翼松开手，一双鹰目挑衅般地直视着我。
“是。”我点头，静待下文。
“那我若成了你的主子，是不是也就等于有了同等的机会？”
我停下把酒送到嘴边的动作，这小子知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或者说，他知不知道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拜托，争强好胜也不是这么个争强好胜法的吧！我凉凉地看他，凉凉地开口：“是。可是陛下，君若听说您并不好男色。”话说到这份上还不明白的话，那他就真是头猪了。
“所以我才说‘有机会’不是吗。”凤翼微微挑起唇角。这小子看来不笨，那他这些话就纯属小孩子对玩具的任性执著了。不过，他为什么自称是“我”？
见我不说话，他轻笑着，低沉的嗓音在这时候听起来异常的魅惑：“你自己说的，你只是个没名没分的男宠，非妃非嫔，想必朕现在对你主子说朕看上你了，要他把你送朕，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不是么。”
我一愣。这小子很阴险，这一箭可以说是正中红心。毕竟，为了一个没名没分非妃非嫔的男宠开罪一个潜在的敌人，这么蚀本的买卖实在犯不着去做。前提是，我真的得是一个没名没分非妃非嫔的男宠才行。
“陛下，您的这个威胁真的很恐怖。”我终于还是笑了起来，因为这个正在自掘坟墓的孩子实在可爱得厉害，“可惜您的眼睛太澄明，连一丝**的影子都没有。对着这样的眼睛，您要君若怎么相信您是真的对君若感兴趣？”
果然，他的眼神因为我明显的嘲弄而开始变得危险。
“您现在会有这个念头，只是因为对君若产生了怒气，静下来想一想您就知道这真的挺不值得。”按住了正欲发作的凤翼的手，我好言相劝，“等您想清楚了，那时您若还是想得到君若，也请您找个更正式一点的场合提出来。也算是召告天下这不是您的一时兴起。毕竟，就算君若不过是个以色事主的男宠，也好歹是龙月王身边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那个男宠罢？”
说实话，这番话就连我自己都听得不明不白，充其量不过是一堆歪理，目的就是打消他马上向龙云开口要我的念头罢了。毕竟只要拖过今夜，那就是万事大吉。
但是凤翼似乎听明白了。因为他露出了一个相当无奈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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