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日在晚餐时背诵了一下《洗冤集录》之后，连着数日，我们这一众人等都过的是吃斋茹素的日子。说实话这还挺出乎我意料的。本以为大家都是武人，对这种话题应该比较有抵抗力，没想到反应居然这么大。果然在这个世上想要找到神经剽悍如我前世家人的物种是很难的。想想当年我和哥哥们在饭桌上谈论的都是什么？怎样下刀能将出血量控制到最小、怎样的力度与角度才能让刀口更漂亮、怎样挥刀才能让喷出的血在墙面或者地面画出完美的轨迹……说得兴起了，干脆就直接拿过某道菜来演示一把。——大多数时候这道菜都是整只的鸡或者鸭，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了，反正只要我和哥哥们需要用来切割的材料，桌子上就永远不缺那一只整鸡。
现在是距那天之后的第五日傍晚。今天选择露宿的林子西面有一条小河，于是众人当机立断决定晚餐吃鱼。原因么，大致可以想到。毕竟收拾鱼类和收拾兽类相比，可联想空间还是小得多的。
“公子，这种事让小桃来做就好，不然会弄脏您的手的。”看着我挽起袖子，小桃一把拉住了我的手。
“小丫头。”我朝她额上弹了一记，“你家公子手上沾血沾得多了，这一点又算什么？让你一个人做？怕到天亮还完不了呢。”说着，我看了看堆在一边的那几十条大大小小的鱼，心里暗暗一声长叹。陆远这人，当真是不知变通得紧。让他捉鱼而已，居然捉起来没完，要不是最后凤翼拦住了他，怕是这一河的鱼也让他捉尽了。
最后，小桃还是拗不过我，乖乖地答应了让我跟她一块蹲在河边剖鱼。看着被我夹在指间用来刮鱼鳞的手术刀，我不禁怃然。真是没药救了，当年的工作道具如今居然沦落到了做厨具的地步，真想看看祖父见到这一幕之后会有什么表情。
“啊。”身边的小桃小小地惊叫一声。显然是从某个侍卫那里借来剖鱼的匕首又脱手了。这丫头不谙武功，在宫里的时候用的又是剪刀，如今要她用匕首剖鱼却也真是为难了她。虽然之前说好由我来刮鳞，她负责去除内脏，但现在看来还是全部交由我一人来做反而比较快一些。
“给你用这个吧。好歹也更轻巧灵便点。”无奈之下取了把手术刀递给她。以她的性子，若要她把活全交给我是不可能的。所以干脆，直接借她件称手的工具还比较来的实际一点。
“这刀子好特别。公子，您平常都拿它来做什么啊？”小桃接过去试了试，看起来似乎确实要比匕首更好用。
“这是柳叶刀。你家公子还不是‘公子’的时候，常拿它来杀人。”我咯咯地笑着。我没撒谎。在我还是女人的时候，手术刀就是我用来杀人的道具。就好像父亲和哥哥他们是用枪一样。只是我和枪械一贯八字不合，再加上天分又高，这才跟了祖父学习那些顾家传统的技术。
“杀人？公子真爱说笑。”小桃天真地笑着，她果然是不信的，“像公子这么温柔的人怎么会去杀人。小桃才不信。”
“是啊，你家公子骗不到你。”我对她露出了一个近乎宠溺的笑容，“我的小桃最聪明了～”这个单纯美好的女孩子，大概是我这豺狼心里最柔软的一处了。她该有一个好归宿，也该有一个人来好好疼她，跟在我身边，只会毁了她一生。
不得不说，凤翼手下的这些侍卫里真是人才济济。尤其是陆远，虽然有些不知变通，但这烤鱼的本事到真是好得没话说。
“今天有心情帮忙晚饭，是你那东西写完了？”凤翼拿了条烤得金黄的鱼递给我。从那天开始，他就再不翻看我默写的那份《洗冤集录》了。看来也是被我刺激得不小。
“你说《洗冤集录》？写完了。”我一边撕着鱼肉一边应他。我默写的这个版本，和宋慈的原著并不完全相同，在去除了某些不妥之处后，又添上了一些现代法医知识。虽然写得很愉快，不过把那些内容用半文言表达出来还真是蛮麻烦的。
“叫《洗冤集录》吗？”
“对，为枉死之人洗刷冤屈。洗冤。”我答得正气浩然。而事实上只是我懒得想一个新名字罢了。看着周围心满意足吃着烤鱼的男人们，我忽然很想再玩一把。“说起来这本《洗冤集录》里专门有一章是‘火死’，也就是验看烧……”
“顾君若！”反应灵敏的凤翼一声怒吼，成功地封住了我后面要说的“死尸体”三个字，“你喜欢吃素就自己吃！不要拉别人垫背！”
“晚了。”我施施然开口，扬眉示意凤翼看那些坐得离我们比较近的牺牲者。
“顾大公子……您这算是故意和属下们过不去吗……”陆远看着我，听声音他似乎已经在磨牙了。这群侍卫里他算是和我混得最熟的一个。虽然一开始也因为我的昭彰恶名而看我不顺眼，不过现在……我总觉得要不是我是凤翼的人，他恐怕就要和我称兄道弟了。
“不是。只是君若以前和家人常常会在饭桌上谈论这些话题……”我叹息似的笑了笑，“可惜，早已阴阳永隔了……”这不是谎话。只不过和一般意义上不同。因为死掉的那个是我。但除了我这个当事人，又有谁会知道呢。
所以，陆远马上露出了愧疚的表情：“对不起，顾公子。属下不是……”
我摆手打断他的话：“是君若的不是。君若不该把所有人都当成和家中那些怪人一样。这种话题以后君若不会说了。”把还剩了一半的鱼递回给凤翼，我起身向马车走去，“君若不饿，大家慢用吧。”
我知道我突然离席很失礼。但我的心是真的不够静了。我需要独自冷却一下头脑。
跟着龙云的时候，不论是做豺狼公子还是顾公子，周围全部都是对我怀抱敌意的人。在那样的环境里，我自然地就能做到心如止水、绝情绝义，因为我要对敌。
但在凤翼这里不行。包括凤翼本人在内，所有人对我都太温暖了。温暖到让我产生错觉的地步——让我觉得，我还是那个顾家的幺儿。这种错觉如果继续下去，对我来说将是很大的麻烦。不过，也只是麻烦而已。
从行李里抽出那管二尺长的铁箫，我轻轻吹奏起来。
箫声咽。
这是我一贯的认知，也是我当初选择学习吹箫的原因。因为我喜欢那种深幽低越的声音，那种凄切哀婉。
但当年万里烟波上的那一曲，却让我知道了，我的箫居然也可以吹出那种“气吞万里如虎”的潇洒狷傲、豪气干云。
其实当时我只是想要激连城去接下那个月城府总捕头的职位。所以在一曲终了之后我才会选择去唱那首歌。
那首写给那位千古名臣的歌。
只是，我当时真的仅仅是为了连城才选了这首歌的么？我知道不是。比起劝说连城，那更像是我在自吐心声。只不过，没有人听得出来而已。
“……束发读诗书，修德兼修身；仰观与俯察，韬略胸中存。躬耕从未忘忧国，谁知热血在山林！凤兮，凤兮，思高举，世乱时危久沉吟……茅庐承三顾，促膝纵横论；半生遇知己，蛰人感幸深。明朝携剑随君去，羽扇纶巾赴征尘！龙兮，龙兮，风云会，长啸一声舒怀襟！归去归去，来兮，我夙愿。余年还做垅亩民……清风，明月，入怀抱，猿鹤听我再抚琴……天道常变易，运数杳难寻；成败在人谋，一诺竭忠悃！丈夫在世当有为，为民播享太平春！归去归去，来兮，我夙愿。余年还做垅亩民……清风，明月，入怀抱，猿鹤听我再抚琴……”
可今时今日，我这歌又是为何而唱？近在数丈之外的凤翼？还是远在千里之遥的龙云？或者，是同时唱给这两人？
转过头，我望着走到我身后的凤翼：“主上，如果要你在天下和君若之间选一个，您选什么？”
“这还有必要选么？”凤翼把我揽进怀里，用下巴支在我的颈窝，淡淡地说，“我要的，当然是天下无双的那一个。我要的，只有顾君若。”奢华的低沉嗓音在我体内振动着，好听得让人沉沦。
……你赢了，凤翼。
你这一句话，买到了豺狼公子五年的忠诚。在我与龙云约定的五年期满之前，你都将是我唯一的主君。
“‘明朝携剑随君去，羽扇纶巾赴征尘！’你觉得这句词怎样？”我抬起头，凝望着他墨色的眼睛。你懂的，对不对？
“得你这一句，凤翼何其有幸！”凤翼笑了，一如我们初见的那天，轻松愉悦、阳光天净，“只是，我更喜欢另一句。那句‘归去归去，来兮，我夙愿。余年还做垅亩民’……顾公子，别说你喜欢那一句比这一句更多，我会伤心的。”
“君若不会说的。主上。”我回他一个浅笑，“这两句词在君若心里的分量是一样的。只不过君若现在选了前者而已。”
“那当你选择后者时，那里还会不会有我？”数丈外的火光遥遥映来，似乎在这个俊美男人的眼里照出了一些什么我并不熟悉的东西。
只是他这问题却问得我想笑。
“那种事情，君若说了不算的。”我轻笑着摇头，“便是君若想，那也得要您肯放弃一切才行不是么？主君。”我承认我在试探。因为他的答案将决定五年后他的生死。而我，说实话，并不是很想要他的命。所以，我让他自己选。
“顾公子，你真的很健忘。我说过的，”凤翼环着我的手臂紧了紧，沉沉地笑了，“我要的，只有顾君若。”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额头抵上了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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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哭！怎么一个两个都说我家顾公子是女王受啊～～～～他哪里女王了啊？！不管，反正你们一定得要给西门一个解释！（撒泼耍赖满地打滚ing）
关于本节，小凤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感泪……）甭管是什么感情，至少，我家顾公子心里是有他这个人了。（小凤，你死而无憾了！）
还有就是之前很多人问的，为什么君若会那么帮龙云，答案本节已经给出了。理解到什么程度，那就不是西门负责的范围了。（至于那首“孔明出山”，建议大家听听看，直接拿百度搜就OK了）
OK，下面是回复时间
小叉SAN
谢谢你的指教～某已经改过来了～～改成三分熟……没问题了吧……
谢谢指教m(__)m
esther0myzSAN
你还是说西门没良心好了……反正西门本来也没有那种东西……SKIP那里不会弃的，等这边兴致尽得差不多了，西门就会去那边了～～不过镜子的那句话还真是……一针见血啊……她居然看得出来西门喜欢欺负熟人…………
某片叶子SAN
在你吃午饭时看到上一节……只能说是单纯的意外了……不过这个程度只能说是那帮小子太嫩了┐(┘_└)┌其实西门周围也没有神经能够强悍到在吃饭时陪西门谈论这种话题的生物……残念……
赌东道SAN
上过法医课？你是学医的吗？（星星眼闪啊闪～）
夏袖SAN
你是学什么的啊？那个宿舍听起来蛮有西门当年那间宿舍的风范的～
长生到老SAN
谢谢夸奖～（脸红ing）至于最后会不会是悲文……西门只能说理论上不会。嗯嗯，理论上。毕竟理论常常都是无法结合实际的么～～（奸笑着～～～(m__)m）
瑞麒圣麟SAN
关于小桃……哈、哈哈……（西门某干笑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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