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宗命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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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进来问。我倒要看看你能问出什么来。”
明显带有鄙夷的语气让我身形一动,小路就抓住我的手,我对上他担忧的眸子,安慰道:“姐不会有事的,小路。回去以后,姐姐就告诉你一些破案的技巧,你不是说以后想当为民伸冤的官吗?姐姐就教你如何去观察,如何去破案,今天就算是给你上的第一课。”
我来到大堂,看着他,问道:“我是不是应该给你跪呢?”
“民见官,当然要跪!”
看着他那副理所当然的脸庞我就不愿意了,刚才面对姓唐的那人时还和颜悦色的,这时对我们这些百姓就做脸做色的,哼!
“那大人你吃饭吗?”
“……”瞪着我。
“你知道饭是怎么来的吗?”
“……”还瞪着我。
我挑眉,“饭是由米煮的,米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种的,换句话说我们可是你们这些当官人的衣食父母——当然你要是不吃不穿,名女也无不可,不过大人,你现在可是吃得饱穿得暖啊,如此这般父母跪子女,岂有此理?”我笑眯眯的看着他由红转白的脸色,“我可以问了吗?”
“……问吧。”
我也不和他多看——反正我也看不上他,多看几眼更让我觉得他没什么看头。
“听你刚才的说法,死者是服毒而亡了?”
斜睨了我一眼,“嗯。”
我笑了,来到棺材边,轻轻掀开棺材,一幅骨架映入我的眼帘。那天晚上,其实我也没敢看——不可否认我的胆子并不大,只是善于接受已经成定局的事罢了。不过现在看起来,倒更像是一幅标本,没什么可怕的。
“是吗?唐家也算是个大家了,在这镇上也是名门望族,家里仆役不少吧?第一,死者是怎么和别的男人有染而避开了你们唐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耳目?第二,即使按照你的说法,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那么那男人也是家里的下人吧?我看唐公子长得也是五官齐全,眉清目秀,倒也不失为一个良人,她又怎么就看上了别人呢?而且是在权力和身份上都低你一等的人呢?第三,既然死者是自愿服毒而亡,那么她的右手手指怎么会全部折断呢?第四,我知道我们这里有个习俗,女孩出嫁的时候会带一个从不离身的银镯子,那么死者的银镯子又去了哪儿呢?”
我看到在我提出第一个问题的时候,那位巡抚大人也在皱眉,听到第二个问题的时候点了点头,听到第三个问题的时候也来到棺材旁边看,听到第四个问题时看着我,眼里已经透露出敬佩——他也不是一个迂腐的读书人嘛,孺子可教也。不像那个蠢笨如牛的县太老爷。
“说啊。”
“说!”
我吓了一跳,看着旁边怒目横眼的巡抚——好在不是对我,但我还是忍不住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我感觉到有人在瞪我,我顺着感觉看去——
你瞪我?你凭什么瞪我啊?“怎么,唐公子,说不出来了?说不出来你要我们怎么相信你的说辞?那好,你该还记得她死在哪里的吧?是谁第一个发现了她的尸体?”
“她是死在我们的卧房,第一个发现的是家里的下人吴妈,但她已经去世了。”
“你还住在她死的那个房间吗?”
摇头。
我不由挑眉,果然。
“那大人不妨派人去看看——麻烦差役大哥看一下他们的床底下。我昨晚做梦,有个女人对我说她的镯子掉在床底下了,我还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呢。哦,对了,她的右眼角下有一颗痣,很明显……”我看着姓唐的像被雷击中一样一下之摔倒在地,我故作惊讶的问道:“不会吧,你认识?啊呀,难不成……”我故意抖了一下,才发现在场所有人听到我这话都在抖。
“她是我女儿,她是我女儿,她还告诉了你什么,你告诉我,她有没有说是谁害死她的?她有没有说?”
我感觉到有几只鸟儿在我头顶上飞——然后就听到,“你放开我姐,你放开我姐!”然后我得到解放,让脑袋终于停止了晃动。
我抱着小路,真的很感谢我身边还有一个男人——虽然还是一个小男人。当我的头不再眩晕的时候我抬头,可能脸色很苍白,因此看了弟妹们脸上担忧的神色。
“我没事。”
不能说出去千万不能说出去,我一个练过跆拳道的人竟然会被别人突然的摇晃而感到头晕。当然,我想如果我面临的是一个男人而不是“老”男人的时候我肯定在第一时间就一脚踢出去了。
我把小路拉到棺材旁边——很难得的一次实地讲解,我怎么能错过呢。同时我也不想让他们追着我问昨晚的那个梦——昨晚我是真的没做梦。但是小雪和小霜要靠近却被我阻止了,我可不想他们回去晚上做恶梦。
小路却退缩了,我一句“你不是说要当官为民洗冤吗?连尸骨都怕还怎么做官”就把他的退路堵了,拉着他来到棺材边,让他亲眼看一看所谓的尸骨——虽然在我眼里更像是没有清理的标本。
巡抚靠了过来,“还不知小姐怎么称呼呢?”
“我可不是什么小姐,我姓林,在家排行老四。”名字当然是不能随便说了,这里虽然没有保护**的意思,但是在这个社会能知道女孩子的名字的人也就那么些,更何况我和他并不熟,也不打算熟。
巡抚让衙役们领命去了,他向我作揖,礼貌而又客气的问道:“林姑娘……”
我讨厌这个称呼。
“但不知林姑娘是跟谁学的破案?”
“我没跟谁学,只不过就爱想个为什么而已。就拿他刚才说的话而言吧,如果说他说的是实话,死者和别人有染,那么必定是十分爱那个男子,所以才给那个男人怀了孩子,那么作为一个女人,一旦怀上了自己所爱的人的孩子,必定也十分爱那个孩子,无论如何也会生下来的——这可以死者没有打胎这一点可以看出,既然都不打胎了又怎么可能自愿喝毒药呢?所以就解释不通他的话——虽然他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可惜不实际。”
我在他眼里看到了欣赏——对我的。我由衷的感谢小时候爷爷给我看的《洗冤录》,如果我曾经没有表现出我的聪明,也许今天我就不会在这里了吧?
这时我看见门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楚仁——他来这里干什么?我还记得带着弟弟妹妹去约他的时候他说忙,没空,也没什么好看的……难道我的出现让他觉得有意思了?
我挑眉无言以问,他摇着扇子点了点头。我赶紧撇开视线,他哪来的那么好心?我想他是来看我如何被人嬉笑的吧?
我靠在大堂柱子上仰头看着装饰得很不错的天花板(我不知道在古代那被称作什么,所以只好用现代词代替),上面的花纹很精美,纯手工能做到这份上也的确是很不容易,要是搁在现代,这根本就是无价之宝;当然换句话说,如果现代那些大规模生产出来的垃圾产品出现在这个时代也是无价之宝。
是应该就是时空的差异吧。
“不知林姑娘家住何处?以后登门讨教。”
我瞪着他,这人是太好学了还是太没常识了亦或者是二者兼顾?
“讨教就不敢当,要是巡抚大人感兴趣,可以多看看这方面的书籍。”
“还请林姑娘推荐一二。”
“……”就算我没有常识,也没有太多的知识,但我也知道我唯一看过的关于这方面的书籍是产自宋代,而在这个时空,现在这个时间应该相当于唐之后纷繁战乱的五代吧?五代过了才是宋,而我看的那本书的作者是宋朝哪个时期的人我却并不清楚。我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还是问云来书肆的老板吧,我的书都是在他那里看的。”推脱责任对于我来说是轻轻松松。见他笑着威胁性的瞪了我一眼,我无所谓的挑了挑眉,接口道:“当然了,书上面说的都是一些枯燥无味的东西,要是大人愿意也可以向仵作请教。”
听到我后面的建议,他的眉头微微带褶,看得出来,他是看不起仵作这个身份。我也不好多言,在这个时代讲究的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也是当时教育体制下的产物,我有什么办法。
“三姐,她的手指为什么会断呢?”
“大约是死者咽气前死死抓住什么能证明凶手的东西……”我看见唐少华的脸有明显的惊讶神情出现,我呵呵一笑,“凶手为了拿回东西,在死者咽气之后就掰断了死者的手,把那个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拿走了。我说得对不对啊唐少爷?那么看着我干吗?看见鬼了吗?”

惊讶中透着些许害怕的神情根本就毫不掩饰的显露了出来。
“那会是一个什么东西呢?鞋子?玉坠?”我挑眉看着他已经变为害怕的神情,我当然知道她临死前抓住的就是他挂在腰间的玉坠。
看样子,说谎的果然是他——虽然我在感情上认同了祝红,但是理智上我知道还该听听被告的说法。不过在这个时代说鬼神绝对能吓倒人,放在现代,那只是没有根据的说词,谁会胆怯?
“如果尸体是新鲜的,即使东西被人拿走也能看出那是什么,但如今……”已是一个骷髅架了,还能看见什么啊。
“为什么?”
“当然是会留下印迹了……唐少爷在流汗呢,是天太热了吗?还是在担心……”
“我担心什么?我会担心什么?我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做!”
对于他的抢白明显就表现出害怕还强做镇定,哼,那就再下一贴猛药。
“我还以为你在担心四姨太呢。”他瞪着我,如果不是嘴唇在抖动我还会以为自己眼睛看到的是一具已经停止呼吸的尸体呢?
“毕竟女人的胆子很小,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做什么?想动手吗?”我一侧身,抓住他伸出来的手反剪在他的背后,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他是想掐我吧?我拜托,我的脖子长得很美是不是?为什么他们都想掐我脖子呢?
堂上堂下所有的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一个女人竟然把一个男人制止得不能动弹!
“你们不是信仰君子动口不动手吗?怎么想做小人了?还是……”我靠近他的耳畔,用很小的声音问道:“狗急跳墙?”
他瞪着我,我松开手,让他获得短暂的自由。其实我并不打算把他和他那个名分上是他母亲的女人他们之间的事说出来,我知道在这个社会要是一个女人的这种事被传了出来那样的后果绝对是我不能想象的,当然如果他要说,那么那个女人要怪就只好怪自己有眼无珠,把自己的名誉交给了这么个畜牲不如的东西。
不过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更何况是做了不可挽回的错事呢?
“我没那么蠢一天之内让两个人来掐我的脖子!”就凭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模样,哼,还不是我的对手呢。
“呃?你们干吗这么看着我?”我看着小路他们都睁大眼睛看着我,仿佛他们眼前的我是不他们不认识的。
“你……”小路捂住小霜的嘴,摇摇头,“没有什么。”
我这才反应过来,无论怎么说,林小雨本身是没有这些本事的,而在她奇迹般的醒来之后完全变了一个人这本是他们花了许久才接受的,可到如今在他们看来,他们不知道的似乎还很多——换句简单的话说,我穿帮了。
“我还有很多你们不知道的本事呢。”既然都穿帮了,我也没什么好隐藏的,除了不能告诉他们在他们熟悉的这个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的灵魂这一点除外——这是一个本质没有任何改变的谎言,不过如果我真的实话对他们说,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接受?
所以,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吧。
“是吗?我很期待呢。”小路笑眯眯的对我说道,让我感觉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大人,”
派出去的衙役回来了,满脸的汗水,看来是跑去跑回来的,还真是尽职啊。
“有什么收获吗?”
“根据……这位姑娘提供的线索,我们在床底下果然搜出了这个银镯子。”
看我的眼神更加的敬畏——其实是害怕吧?
“这是我女儿的,这是我女儿的。”祝老三一眼就认出了衙役手中的镯子。
“此镯子带有黑色,应该就是被毒所染……不过怎么会在床底下呢?”
这个答案是针对我的,但我好像并不能给与答案吧?只好以不变应万变的回答:“梦里她没告诉我。这个好像应该由唐公子回答吧。你妻子的银镯子怎么会在床底下呢?这和说她是自愿服毒可是矛盾的啊。如果唐公子没有理由解释的话,那么就说明你在撒谎,那么真相又是什么?”
“我没下毒,我没下毒……”
“不是你下的毒,那是谁下的毒?”严厉的责问加上突然的一声惊堂木,连我也被吓了一跳更何况还是做贼心虚的唐少华呢,立即吓跪在地上,抖抖索索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
“来人,大刑伺候!”
立即上来四个人把他交叉架着他的手,就开始——打**。
我悄悄的偏开头,这一幕在我看来有几分好笑,可是这一转头却让我看到大门外一个焦急的女人神情——她的身份我立即猜到。她看上去还很年轻,大约三十岁出头的样子,有一张保养得姣好而具有风情的脸庞。
同样是女人,同样是嫁到唐家的女人,为什么会是两种不同的命运呢?
她似乎也感觉到我在看她,和我对视了一下,立即转开视线低下头。双手紧绞着手中的汗帕——
“唐少爷,”我转用悠闲的口气说道:“她可是怀着你的孩子啊,你一个饱读圣贤书的君子,竟然做出这种杀妻灭子的事,为什么?是不是她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会有什么事是怕自己妻子知道的呢?还是你怕她把你的秘密说出去?这个秘密说出去了又会怎样呢?那又是一个什么重要的秘密呢?一个在你看来你的妻子不会原谅你的秘密……”
她的脸白了——那应该不是化的妆,回头一看,正好晕过去了,一桶水浇下,他又悠悠转醒。我来到他身边,蹲在他的身边,低声道:“有悖道德吗?”
他看着我,像是见到了鬼,我微微一笑,指着右眼角下方说道:“我这可没痣哦。”他的脸白得不能再白了,用更低的声音说道:“她来了,就在堂外看着呢。看来挺心疼你的。”
“你……你……”
“你好狠的心啊,连自己的孩子也杀,你会断子绝孙……”
“啊!我不是想要毒死你的,是她逼我的。你饶了我吧,我错了,我错了……红儿,我错了,饶了我吧,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我再也不做了,再也不做了……”
他抱着我的腿痛哭流涕,我有些不可置信的听着他说出的话——她逼的?!
我回过头看着门口已经摊倒在地的女人,此刻在我的眼里,她的美貌转化为毒蛇。我想在这个女人本身就是弱势的社会,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对另一个女人下如此狠心?这又不是宫廷,为什么也会上演这种人性悲剧?
“原来对于你来说妻子不如情人重要,原来对于你来说偷情比自己的孩子重要,原来对于你来说长久的夫妻不如露水姻缘重要,原来对于你来说刺激的偷情比一切都重要是不是?!既然不爱她就不要娶她,既然不爱她就不要碰她,既然不爱她就放她自由,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她也爱你,知不知道她是你的妻子?知不知道你是她一生的依靠?!”
这种男人,就是这种男人……
“你还是不是男人,孰轻孰重分不出?你还是不是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不知道吗?”
我的话震慑了全场的人,只有他下意识的喃喃说道:“我错了,我错了……”
“不仅你错了,你父亲也错了。养不教父之过,这句话你不会不知道吧?”
“押……押下去……”回过神的巡抚来到我面前深深一揖,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林姑娘”。县太爷也来到我身边像只哈巴狗一样恭维着我,我看着他冷笑道:“县太爷说话很动听,下手却很狠啊。”
“林姑娘,何处此言?”
“说话动听不就是现在么?我想巡抚大人也有这种感觉吧?至于说下手狠,老人家为女儿伸冤,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人家的腿给打折了——县太爷,你这么做是收了唐家什么好处?”
“没有没有,本大人……”看见身边有上司因此改口说:“下官,下官爱民如子、执法如山,怎么会做出这等有辱官风的事呢。瞎说,纯粹是瞎说。”
“爱民如子?”一听这话,我立即想到一幅为他量身定做的对联。
“是是是,下官一向爱民如子。”
“父母官爱民如子,金子银子珠子,子子皆是百姓血汗凝成;大老爷执法如山,钱山粮山宝山,山山乃枉法骷髅堆成。”看他面如死灰,我是一阵畅快大笑。虽说他没有达到这幅对联上说的那样,但也不是一个什么好官。
我带着弟弟妹妹们来到门口,看着楚仁,突然感觉肚子有些饿,于是我说道:“楚大官人,看了这场戏也该付点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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