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干物是怎样炼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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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若,阿若?”
祖母在叫我吗?那细若游丝的声音好象来自遥远的地方,缥缈不定,一直在我耳边回响。但我确定那是祖母的声音,如儿时,夕阳西下,那飘在弄堂里的唤归的熟悉的呼唤声。
“祖母,我睡着了吗?”我张着迷离的双眼,恍若魂灵归来,而祖母是那唤归的人。
“是啊,你睡着了,从小就是这样。”祖母的手在我的发上轻抚,语气仍是那样温婉,一如从前,一如每日。我知道这种腔调惟有江南女子才可具有,而我从出生就被这软软的、如绸缎般的声音包裹着、围绕着。
美人迟暮。但我一直相信,无论怎样,老去是一个无法改变的现实。可是有一样东西,却可以青春常在,那就是声音。从祖母身上,我知道,声音是可以不老的,所以我们不必如秦始皇般找寻可以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青春自在声音。几十年来,祖母的声音始终如一。几十年来,那婉转如柳莺的吴侬软语依旧,那不改的音韵依旧。
我想,一定是秋日的阳光太过温暖,才让我对祖母的怀抱太过依恋,否则也不会听着听着就会睡着。
我喜欢这样的下午,喜欢坐在祖母摇椅下那张白色的羊毛毯上,让长长的、如雪一般的毛将自己包围。背靠在祖母的腿上,让头枕在祖母柔软的怀里,秋日的阳光可以懒懒的照进来,可以将它的漫不经心任意挥洒在我的身上。我非常乐意就这样,将类似这样的下午保持很久,很久,即使就这样老去也没有关系。
“你是鱼儿变的,还是条小懒鱼儿。”每当这样的时候,祖母就用这样的话语来做最后的总结。我知道,那是因为祖母宽容我,容忍我所有的确定,包庇我所有的惰性。其实内心是知道的,我是在刻意躲避现实,刻意麻痹自己,好让自己忘记尘世的纷争,好让所有的比对,所有的物质的诱惑都尽量的,如果可以的话,离我远一点点,再一点点。
我很想说说“五朵花”中的四朵花飞走以后,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可是,我想了很久、很久,都不是很具体。就如秋天的蒲公英,刚想要捉住它,一阵风吹来,那白色的、绒绒的小东西则化身其中,再也寻它不得。
上大学我是在本市上的。每天当我抱着厚的能砸死人的书本出现在教室里的时候,我都会坐到那个从第一天上课就被我所青睐的教室的那个拐角的座位上。对我来说,那绝对称的上是最符合我心意的地方。因靠墙,光线也是整个教室最暗的。也因此,没有人(除了我)会青睐一个暗淡的地方做为自己的存身之所。最重要的是,这个座位可以保持绝对的安静,绝不会有哪个脑子有问题的会来跟我抢这个座。
我本来想要上中文的,可我最终选择的是国际贸易。我本来想上外地一家以中文为最盛的综合性大学的,可我偏偏上了本市的这家据说有企业家的摇篮之称的经济学院。
我没有金钱概念,更缺乏数字意识。我绝对做不了陶子那样,甚至连她的四分之一的数学细胞都没有。我算不了一碗豆浆、两根油条究竟要多少钱。我更无法将一道数学题的解法做出三、四个来。对我来说,能将一道题解出已经算是今天的大脑别样灵光了。但我可以将一个普通的不能普通的景色描述的如世外桃源,我更能将一个你从未见过的人物刻画的如他就在你身边,是你的朋友或是你的邻居。可是爸爸看不到,妈妈矣看不到。
我的大学是爸爸要上的大学,我的专业是妈妈选择的专业。这些都是他们的理想,是他们想过的人生,不是我的。可我最终按他们的计划,按他们的规划进了这所大学,迈出了成为一个“女强人”的第一步。
我在我的“专座”上写童话,写散文、写我想写的一切。青蛙王子、海螺姑娘、苗条的水草小伙子都是我笔下的人物。写累了,我便安心的在我的“专座”上忽忽大睡,绝对没有人会来搅扰我的清梦,也绝对不会有恐龙级动物忽然闯入我的梦境。如果让爸爸、妈妈看见,也不知道要被气晕过去多少回。
除了睡觉,我很少回宿舍。我发现,自从“四棵草”走后,我已经无法象每一个正常的女孩子那样谈论服装、发型、化妆品,当然最重要的是男朋友了。除了上课,无论这堂课的内容是什么,无论我在这节课上将如何上演我的独角戏,这些都没有关系,我是绝对不会逃课的,所以我在大学里的记录一直保持优良,这也让爸爸他老人家老怀得以安慰了。
我觉得自己象个幽灵,校园里的幽灵。我不主动和任何人讲话,我会在阳光晴好的日子里,在操场的主席台上一坐就是一下午。我喜欢看球场上,那绿绿的一片。绿色和蓝色一直以来都是我最喜欢的颜色。我的衣服、裙子无一例外不是绿色,就是海蓝色。我喜欢被这写颜色包围的感觉,犹如海浪一次次拍打在我光洁的腿上,犹如那朵朵浪花调皮的亲吻我白皙的脚丫。

这所大学唯一让我感觉舒服的地方是它的绿化。开阔的校园,成片的树林,有些树木粗壮的我张开双臂环抱它仅达到它的三分之一。而我更是喜欢里面那大大小小,一看到人,就飞速爬上树,转眼就不见的松鼠。我喜欢它们,喜欢它们清澈的眼睛、绒绒的毛、小小的可爱的爪子。
但我更多的时间是在电教室,因为那里有公共网络,而且不象其它自习室,一到12点就自动熄灯。这里不会,24小时,灯火通明,来这里的人都是来上网的,所以不会担心有哪个恐龙来骚扰你。因此,发现这里以后,这里成了我度过艰涩的被寂寞快要窒息了的四年里的最好去处。通常,我会提了我的手提电脑,查看那四棵草发给的emaIL,也会在QQ、mSN中和她们聊天至天亮。当然,最多的时候,是写那些只有梦中才出现的东西给自己。
小允就是在这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的。
说来也是奇怪,我想我的自闭,我的冷漠足以让任何一个有胆量出现在我面前的男孩望而生畏,再说了,谁会喜欢一个整天带着个熊猫眼,对世事淡漠的如幽灵一般长相平平、无半点女人味的女孩子呢。可是,还是有不怕死的。好啊,那我就让你知道该怎样死才是最难看的。
我不会拒绝你献给我的任何殷勤,但我绝对不说一句话,而且是从早晨到晚上,绝对的静音世界。最后,第一个崩溃了,第二个也崩溃了,还有第三个、第四个……
其实我是很同情这些男孩子的,都是因为寂寞,都想在这个寂寞的世界中找一个人,以便温暖自己被黑夜包裹的冰凉的心。况且寂寞又不犯法。但我没办法,有他们在身边,我会更寂寞。
我在QQ里将这些事当做笑话说给陶子听。我说的时候,是笑着说的,可不知怎么,说着说着,胸便闷的要窒息过去一样。一直以来,“五朵花”中,我的心跟陶子是走的最近的。看着电脑上自己打上去的一排排黑压压的字,泪,就在此刻悄悄的滑落,打在键盘上那飞速行使的手背上,发出“扑扑”的声音。
——你哭了?陶子问。
我想说我没哭,但是我却趴在桌子上,满脑袋的发覆盖了整个桌子,活象一盆盆乱哄哄的水草。我趴在那里,哭的七昏八素,呜咽的如一头黑夜中受伤的小兽。半夜里的电教室只有我压抑的哭声呜呜的响着,很象北方冬季西北风嚎叫的声音,更象鬼故事里女鬼冤屈的叫声在田野中回荡。
当我开始寻找背包,想要擦去脸上的泪水,好将战场清扫一下的时候,一张纸巾递在了我的面前。那张白色的东西在半夜里凭空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被吓得不轻。猛的站起来,顺便弄掉了一桌子的书本。因为这让我想起初中的时候,看到过一个玄疑侦探故事,而那个故事的结尾的那句“还有一个位子,你要不要坐”,曾经吓得我一个月都不敢一个人睡觉,需要有人陪着,才可以安心入眠。
“你别怕,是我!”
这是小允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也就在那个我哭的及其难看,也及其难听的夜晚,我认识了小允。
小允是个很善良的男孩,白皙的皮肤,褐色的眸子。我很奇怪,一个男孩怎么可以有那样白皙的皮肤,白的让人有不真实的感觉。而褐色的眸,只有那种个性很强,**和占有欲极强的人才可以有这样的双眸。
但是,小允却是温和的,如一只上天下放错了的温顺的绵羊。内向的性格,脸上却总带着友善的笑意。笑的时候,嘴角很好看的向上翘起一个美丽的弧度。看到那个弧度的时候,我总想亲自用手摸一摸,真的,很想很想,很想摸一摸那笑容,我想那笑容要不象绸缎那般光滑,否则也会象鱼尾般轻柔。当我这样讲给小允听的时候,他的脸颊竟飞起了桃红色的云烟,真是好玩死了。我咯咯的笑了起来,小允也笑了起来,并说,阿若,其实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我这才想起,我好象很久都没有笑过了。
大学四年,我们在一起四年。我们如恋人般总是形影不离,吃饭、看书、上网、去郊外游玩,甚至在假期的时候还相约去了普吉岛,因为他说,也许美人鱼会更喜欢那里,也说不定有一天,她会出现在那里。
但我知道,我和小允无论怎样都无法成为恋人关系。这一点,从第一次见面就注定了的。
我的感情世界一直是空白的,荒芜的,中间长满了杂草。现在依然是。而小允,竟然真的如上天派下来的一个天使,无所欲、无所求的陪在我身边。静静的,如一条河,而且那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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