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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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像是会有一场大雨啊。”
李素云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太湖之上。
这天天色阴沉,云压水低,正是风雨将临的前夜。这样一个晚上当然并不是太湖泛舟的适当时间,然而苏剑笑却不知道为什么来了兴致,找了一壶湖州特产的好酒,拉着李素云就上了船。
李素云也不拒绝,随着他去了。天上无星无月,但是晚风却也算轻柔。苏剑笑不用橹桨,只是举剑轻击水面,小船荡漾,渐行渐远。李素云吹笛,笛声飞越,悦耳动听。苏剑笑自斟自饮,就着笛声,只觉得酒味愈加甘美。
李素云一曲终了,苏剑笑也有了三分酒意。就着气死风灯的微光,对面的爱人的容颜也有些朦胧起来。人虽在秋风之中,但是美酒在手,爱人在侧,世间幸事莫过与此。
过了许久,李素云却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说出了这句话。
苏剑笑说:“你还在为我明天的比剑担心么?”
李素云说:“你今晚上不好好休息一下行么?”
苏剑笑微微一笑,说:“虽然‘飞鱼塘’二当家平三尺的‘飞珠溅玉剑’名列天下十把名剑之一,平三尺更是传言已有十余年未遇敌手,但是遇到我却是他的不幸。素云如果要担心的话,也应该担心他才是。”
李素云说:“也不知道你这是自信呢,还是自大。”
苏剑笑伸出手去,握住对面玉人柔夷,轻声说道:“我与平三尺已经约好,双方只是点到为止,绝对不会有危险。你尽管放下心事。”
李素云任他握着自己的手,感觉到掌心传来的一阵阵暖意,还是有些担心地说:“我也知道你们是点到为止,只是刀剑无眼,谁也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事。我自从遇到你以来,看到你与人比武的次数已不下十次。难道你就这么热衷于此么?”
苏剑笑说:“我与人比剑并不是为了争强好胜,更不是为了争名夺利。只是我身为‘蜀山剑派’的掌门弟子,肩上责任重大,这次下山行走江湖就是为了磨炼自己。与人比武,不失为磨炼自己的一种很好的方式。你不谙武艺,不懂得这些也不为怪。”
苏剑笑说着,心中却微微叹了一口气。
面对平三尺这样的对手,却约定只能点到为止,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然而为了对面玉人,无论做什么事情,彷佛都是值得的。
李素云微微颌首,拿起酒壶为他斟满一杯酒,说道:“我相信你。”
苏剑笑微笑着说:“你明天就在客栈中安心等我的好消息好了。”
李素云摇了摇头:“客栈离‘飞鱼塘’太过遥远了,在那里我可没办法安心等候。湖州城东门之外三里有一座青台寺,现在虽然荒废了,但是房舍倒还完整。明天我就在那里等你吧。”
苏剑笑不忍违逆她的心思,只得答应:“也好,我明天请大哥他们陪你一起在那里等我吧。”
他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李素云静静地看着他喝完了酒,又为他斟满了一杯,忽然幽幽地说道:“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
苏剑笑感觉到她神情有异,没来由的心中一痛,连忙说:“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么?”
李素云说:“你五妹‘小龙女’卫十五娘是江湖中有名的美人儿,你说我和她相比,谁更出色一些呢?”
苏剑笑闻言一怔,再也想不到她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不由得心中苦笑起来。难道说无论多么聪慧淑雅的女子,再情爱面前都会变得患得患失么?
苏剑笑笑着说:“你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你在吃醋?”
李素云玉颜一红,顿时娇羞无限,轻怨薄嗔,却又风情无限。苏剑笑一时之间不由有些痴了。
李素云白了他一眼,微微有些生气地说:“我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在我心里,天下自然没有比你更出色的女子。”苏剑笑放下酒杯,轻叹着说:“五妹与三哥才真的是一对,我只不过把她看做是小妹妹,你又何必吃味?”
李素云脸色却募地一沉:“也就是说,除了在你眼里之外,换了是在其他人眼里,我就比不上她了?”
苏剑笑登时愣住。他平时也算是聪明绝顶智计百出的人物,然而这种事也是头一回遇上,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只是呐呐地说:“话也不能这么说……”
李素云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忽地噗哧笑了起来,掩嘴笑了起来:“我只不过跟你开一个玩笑,没想到把你吓成这样。”
苏剑笑大大舒了一口气,心中犹自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只觉得过去面对再凶残的敌人,再凶险的场面,都没有象方才这般紧张过。
李素云脸上泛起无限的柔情,轻轻地说:“我自然知道你的心意,也知道你对卫姑娘只是兄妹之情。只不过女孩子的心意,你却未必全能了解。”
苏剑笑心有余悸,对她这句话也没有太过在意,更不可能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只是说道:“我怎么会不了解你的心意?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自然是拼了命也要帮你做到。”
李素云说:“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只是想知道,倘若有一天我死了,你会喜欢上其他女孩子么?”
苏剑笑又吓了一跳:“为什么忽然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李素云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一脸认真地说:“你回答我。”
苏剑笑暗中叹了一口气,说:“即使天崩地裂,到了这世界的末日,我心里也是只有你一个人。”
李素云说:“即使是象卫姑娘这样优秀的女孩子,你也不会改变主意么?”
苏剑笑举起右手,郑重地说:“无论生也罢,死也罢,我苏剑笑生生世世心中只有李素云一人,不要说卫十五娘,就是比她好千倍万倍的人,我也不改此志。倘若有违此誓,就叫我……”

李素云却忽然伸出手掩住他的嘴:“好了,不要说那些吓人的话。我只求你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情,也一定要记住今日的誓言呀。”
苏剑笑感觉到她今天所说的话大异平时的性情,并且多少带有一种哀伤的意味,心中不由得隐隐有些不安。苏剑笑拉起她的手,把她揽入怀中,轻轻地拥着。李素云温顺地依偎在他怀里,眼中却闪过的一抹忧伤痛苦的神色,只是苏剑笑无法看到。
一时之间,四周一片宁静,只有晚风正徐徐地吹着。苏剑笑正要好言安慰怀中玉人,却忽然听到湖面之上,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人声。这人声似远似近,彷佛清晰入耳,却又含含糊糊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苏剑笑心中大奇,忙举目四望。然而目光所及之处,却没有看到其他船只,只有一种彷佛充斥了整个天地之间的迷蒙雾气,笼罩着一望无际的黒魖魖湖水。
李素云也听到了这声音,好奇的抬头四下张望,也是毫无所见,奇怪地问道:“是什么人在说话?”
苏剑笑眉头轻皱,感觉到事情颇不寻常,沉吟着说:“好象是在吟诵诗句,但是四周却不见有人。”
以苏剑笑目力之强,在声音可闻的距离之内,实在没有道理看不到说话的人。李素云身体颤了一下,象是有些害怕起来:“没有人,难道是鬼?”
这太湖之上,波浪诡亟,暗涛汹涌,千百年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此枉送了性命,有关孤魂野鬼的传说多如过江之鲫。李素云有此一问,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苏剑笑摇了摇头,哂然一笑:“周围并没有鬼气,应该不是鬼。”
李素云轻轻点了点头,似是安心了不少,说:“要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却也不难。”
苏剑笑说:“你有办法?”
李素云微微一笑,忽然大声喊了起来:“这位先生如此闲情雅致,何不大声吟诵,让晚辈二人也粘些雅气?”
这一下把苏剑笑也吓了一跳,待要阻止已经来不及。李素云悠悠地说:“最简单的办法往往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话音刚落,湖面上已经有了回应。就听一个人呵呵朗笑了两声,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大了一些,足够二人听得清楚。
只听那人曼声吟道:“
此间无计空彷徨,
唯有诗酒慰衷肠。
天沉不敢高声语,
恐惊星斗落寒江。”
那声音依然似近似远,以苏剑笑功力之强,也完全分不清声音来自哪里,不由得暗暗心惊。他心内虽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拍着掌说:“好一句恐惊星斗落寒江,先生豪气冲天,令人心折。何不现身相见,共饮两杯?”
那人笑着说:“意气相投,便可共饮,又何需非要现身相见?”
苏剑笑说:“先生说的是,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那人说:“彼此萍水相逢,即是有缘,又何必通名道姓?”
苏剑笑大笑,又取出一只酒杯,斟满两杯酒,举杯说:“倒是在下俗气了。先生如不嫌弃,就请尽此杯,在下先干为敬。”说罢率先一饮而尽。
那人说:“既然有酒喝,哪里会有嫌弃之理?”那酒杯放在案上,也不见有任何动静,杯中酒却飕然消失了。
苏剑笑丝毫不以为怪,也不问那人来历,只是劝酒。
那人说:“此酒虽非上品,但是在人世之中,也算是佳酿了。”
苏剑笑说:“先生遇到过哪些好酒,何不说来让学生也长长见识?”
那人却喟然叹息了一声,彷佛是想起了往事,有些唏嘘起来。说道:“我一个老酒鬼,平生喝过的酒恐怕比吃过的饭都多,好酒自然喝过,黄汤那也是灌过不少。罢了,不说这些,我们还是喝酒。”
李素云微微笑着替两人斟酒,苏剑笑自然也不再问。三人一边喝一边谈论诗文之事,大有酒逢知己之感。苏剑笑于此道不过稍有涉猎,反而是李素云素好此道,修养颇深,往来应对,丝毫不怯。而那人却是惊才绝艳,满腹经纶,往往信手粘来,便成绝句。苏李二人暗自心折不已,知道遇到了世外高人,不由都起了结交之心。
不知不觉之间,一壶酒已经饮完。那人呵呵笑着说:“很久没有今日这般尽兴。叨扰了这许多时间,我也该告辞了。”
苏剑笑一惊,连忙说:“先生何必急着就走,学生正想回到客栈,整备一桌酒席,好与先生彻夜长谈呢。”
那人说:“不必。天下无有不散之筵席,今日能共饮几杯已是有缘。两位既然郎情妾意,趁此良宵何不抓紧时间多多相聚?。我这个老头子还是不要多打搅了。”
苏剑笑知他去意已绝,也不再多做挽留。李素云闻言之下,脸上却露出了一种若有所思的神色。
那人忽然对李素云说:“女娃子,临别之前有一句话要对你说。”
李素云面容一整,恭敬地说道:“敬请先生教诲。”
那人说:“道之为道,皆在不可道;名之为名,皆在不可名。万事皆应顺其自然,不可逆势而为。”
李素云心中不解,却还是说:“晚辈谨记。”
那人朗声说:“那我去了。今日杯酒之赐,三年之后必定奉还。”
话音由近而远,渐渐消失不闻。一句话说完,那人已经去得远了。
苏剑笑心中叹息不已。然而他此刻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人的这一句话,对他将会是多么的重要。
三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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