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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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这间屋子的气氛有些不对,我突然觉得我现在就是段路了,我和段路一样独自生活在一个大房间里,真的,我就是段路,段路就是我,这些信全是我写的。是吗?我问着自己,然后我发疯似地摇着头。我打开了第六封信。
“进德吾兄:刚看完你来的信,你说当年随我死守坤州并一同受到朝廷赏赐的十二位将领和军官已在今年全部意外地死亡了,这真的很让我心痛。你说刘将军是在成都喝醉了酒掉进河里淹死了,真不可思议,我清楚地记得刘将军的水性非常好,是长江里的浪里白跳。还有李将军在他儿子的婚礼中无缘无故地上吊自杀,这也是不可能的,他那种开朗乐观的性格,还会自杀?而且是在那种大好的日子里。更有甚者是张将军被他的家人砍死做成了人肉馒头给煮了吃了。其他人的死状也是非常奇怪,他们当年在坤州的尸山血海中打仗都没有死,怎么会现在却接二连三地出事,而且几乎是在同一个月里。进德,我非常担心你,你不会有事的吧。现在我也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我的猫只剩下最后一只了,但它活得很好,是一只美丽的波斯猫。我要用生命来保护它,我发誓。段路”
夜很深了,我困了,于是我捧着这些信慢慢地睡着了。睡了一会儿,我突然闻到了一种奇怪的气味,这气味带着浓烈的馨香,发疯似地直往我鼻孔里钻。我受不了了,我循着香味,到了我的厨房,不知是谁在灶上点着大火烧着一个锅子。我揭开了锅盖,里面是一锅肉,确切的说是肉汤。汤面上漂浮着一层厚厚的油,我用调羹喝了一口,这是一种我从未喝过的汤,味道非常美妙,这一调羹的汤从我的舌头滑到咽喉,再进入食道,最后流进了我的胃,我的胃很贪婪,把这些美味的汤都搜刮殆尽了。我还没吃晚饭,也就顾不得许多了,我又用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咀嚼起来,肉丝被我的牙齿嚼碎,然后我舌尖上的味觉器官又得到了一次刺激,是的,从小到大,我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肉,是谁煮的呢?很快,我就带着疑问,把一锅肉差不多全扫进肚子了。最后,我在锅里发现了一样东西───手指头,人的手指头。
我哇地一口吐了出来,然后我惊醒了,原来这是一个梦。我刚才睡着了,竟做了这样一个奇怪的梦。我心惊肉跳着,浑身冒着虚汗,一时间睡意全消了,现在已是半夜,我强打着精神打开了第七封信。
“进德吾兄:坤州城已经陷于一种巨大的恐怖中了,不断有人奇怪地死去,城外到处都是新坟,而且死的都是男人。全城充满了死人的臭味,和尚与道士都忙着做法事。但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坤州流行了瘟疫,唯一的解释就是鬼魂作祟。但我还活着,还有我的最后一只猫,它活得很好,每晚都睡在我怀中,就像月香。经过这些天来,我渐渐地觉得月香的确还活着,就活在这只美丽的猫身上,是的,所以现在我可以说,我又重新得到月香了,她永远都不会和我分离的,我们永远在一起。起风了,带着坤州城里死亡的气息的风贯穿了我的房间,席卷过我们的身体,虽是盛夏季节,我却感到了一种冰凉彻骨的感觉。报应,这是因果报应,谁都逃不了。段路”
看到这儿,一阵风穿过了我窗户,我望望窗外,下半夜的月亮却特别圆。我开始明白段路所说的报应的意思了,我能想像坤州城一定是遭到了某种灾难,这种灾难是人类自身造成的,我一向不相信有鬼魂存在,但灾难肯定有,只是通过了某种特殊的方式。这使我增加了读下去的勇气。我打开了第八封信。
“进德吾兄:今天是七月半,你还记得十年前的七月半吗?相信这一天你我都永生难忘的。七月半,每年这个日子,我们的心中都隐隐作痛。我说过报应,今天就是报应的日子。当年我们死守坤州,全城只有五千士兵和两万百姓。我们的粮食准备很充分,但没想到叛军的准备更充分,终于两年过去了,重围中的我们吃光了全部粮食,包括所有的老鼠、猫、狗、甚至战马,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全城人都在挨饿,这样用不了十天,坤州城就会不攻自破,睢阳也已经失守了,我们如果完了,叛军就会长驱直入地区,国家也就完了。我们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我给你们煮了一锅肉,你们都很惊讶哪来的肉,我没有说,只是让你们先尝尝。你们吃了,你们吃得很香,你们说这是你们一生中最好吃的肉。最后我告诉你们,这是月香的肉。你们都吐了,然后,你们都哭了,你们这群大男人像女人一样流下了眼泪。是的,是我亲手杀了月香,那天月光皎洁,月香依然美丽动人,尽管她已经有三天粒米未进了。我的手里拿了一把刀,我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许久,但是我终究没有勇气,我的刀掉在了地上,我放弃了,我决心和她一起死。但是绝顶聪明的月香看出了我拿刀的意图,她轻轻地对我说,杀了我吧,女人对战争没有用,杀了我吧,把我的肉吃了,我总之是要给饿死的,不如死在我爱人的手里,让我的**进入你的**之内,让我成为你的一部分,从此,我们就永远都不会分开了。来,动手吧,像个男子汉那样,如果你还是我丈夫,动手吧。不!我下不了手,但月香夺过了刀子,她把刀子刺入了她自己的心口。她微笑着,对我微笑着死去,胸口还插着那把刀。那时我痛苦万分,真想自己也一死了之,但最后我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我疯了,那夜我真的疯了。我想到了段家的荣誉,我想到了死守坤州的誓言,我把月香肢解了。我说过,那夜我疯了,我爱她,所以肢解她,这就是理由,这理由你们永远都不会理解的,因为你们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是的,我把她肢解了,完成了她死前交代我的事,我把她的肉剁下来,她的肉充满了香味,天生的香味,她是个绝代佳人,就算变成了一堆锅里的肉。当时我干这事的时候,一点都没有罪恶感和恐惧感,那夜我真的疯了,我只想永远地和她在一起。我把她的肉给煮了,煮了几大锅,我自己先吃了一锅,那味道美极了,其实我内心也痛苦极了。然后,我把其他的几锅分给了你们。爱一个人有许多方式,在那种特殊的情况下,我想这是最合理的方式了。进德兄,接下来就是你,你哭完了之后,立刻回到了家里,把你的妻子和小妾也给杀了,煮成了一锅肉。于是,所有的将领和军官都开始吃自己家眷的肉。后来我们干脆把全城的女人都关了起来,总共一万人左右,我们每天吃三十个女人,全城的男人居然没有一个反对。有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被人吃了都无动于衷,自己还吃得最多。为了养活这些女人,我们还安排了女人吃女人,当然她们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人肉,还以为是猪肉。于是,我们就靠着吃人肉熬过了将近一年,这一年的坤州是恐怖的世界。终于我们等来了救兵,坤州守住了。十年了,我终于把这些话说出口了,七月半,今天是七月半,我想这该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我们的罪过是无法饶恕的,天哪,我看见月香了,真的是她,她微笑着来了,她是来带我离开这个世界的。进德兄,如果你能收到这封信,那一定是月香带给你的,请千万不要害怕,珍重啊,进德,你要当心──幽灵的报复。段路”
这是?
最后一封信,我颤抖着看完了它,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段路一定有疯症,一切都是他臆想出来的。可我不能自拔,尽管我不相信,但从这古老的纸张和字迹中传出的气息却又强迫着我相信。我又隐隐约约地发现这最后一封信上有许多浅红色的斑点,很淡,但却很密集,这是什么?是血迹?难道是段路的血,经过了一千多年,永不磨灭地保留在这纸上。
天色渐渐地亮了,我茫然地坐了很久,直到阳光洒满了我的房间。我把信全都放好,带着信赶往我堂兄的家。
堂兄早已等着我了,他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你的脸色的真难看,一夜没睡?是不是,你一定把信全看完了,你相信吗?”
“我不知道。”
“这是真的,坤州的确存在过,乾为男,坤为女,顾名思义,坤州是一座以女人为主的城市。在叛乱后的第十年,突然全城发生了巨大的灾难,男人几乎全死光了,于是这座城市成了死城,被放弃,如今只剩下一堆田野中的废墟,在史书上也没有留下任何记载,我花了整整一年才研究出成果的。事实上,被围困的城市中发生吃人肉的事情在历史上绝不止一次。”
“那么我们的那位祖先呢?”
“这位名讳蔡进德的先人在收到段路给他的最后一封信的当天晚上,举火**,没人知道原因,而这些信却都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
“那么说真的是有鬼?”
“不,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鬼魂,那的确是段路的臆想,是他长期自我封闭的结果,他一直有一种强烈的罪恶感,他独自忏悔了十年,内心充满了痛苦和对爱人的思念。于是在精神上他产生了幻觉,这是一个人心灵深处不断斗争的结果,他失败了,他败给了他自己的灵魂,于是他的灵魂就不属于他自己了,所谓的鬼魂,其实就是他自己,他的另一个自我,另一个代表爱人的自我。由于深深的爱,他已与月香无论在**上,还是精神上都合二为一。所以,他说月香还活在他身边,其实就是他自己───他的另一半,他的精神已经一分为二,一切都源自他内心,一切都源自对月香的爱。他在写完最后一封信以后,就死了,死因不明。但对他来说,这却是最好的解脱。”

“那么他养的那么多猫是怎么死的,也是幻觉吗?还有他的那些战友,包括我们的那位祖先,还有坤州全城的男子,他们为什么会死?”
“冥冥之中,自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操纵,但不是我们所一般理解的复仇的鬼。也许那些猫根本就是段路自己亲手杀的,通过潜意识驱使他重复了当年的那种恐怖行为,他写信时的正常人格却对自己的行为浑然不知。一切罪恶都源自内心,我们的那位祖先其实想必也有过与段路一样的心理过程。你是否注意到了信中反复提到的报应二字,这不是简单的佛教意义上的因果报应,而是他们的内心对自我的报复,从这个意义来说,他们在劫难逃。”
离开了堂兄家,回到了家里,并归还了那些信,像是扔掉了一个沉重的负担。晚上,夫人为我煮了一锅肉汤。她没有察觉到我的眉头掠过了一丝恐惧。
肉香,真的很香。
故事讲完了,我灰心丧气地等待结果揭晓。趁着所有人离开座位表决的混乱,楚天河把我强行架离人群,直到后山一个更为荒僻的地界,才狠狠地甩开了我被他一路紧捏的手腕。
“你使那么大劲干什么!手明天肯定会青的!”我哪里又招惹他了。
“你想隐射些什么,还是,你妄想能刺激到我?”
从来没有见过楚天河有情绪,上次书院门口的浅笑来得太快,我都怀疑那个瞬间的真实性。现在,他竟然会在我面前震怒到大吼大叫!月光实在是太昏暗,看不清怒火会把他绝美的脸燃烧多少,仅仅只是他散发出的寒气,都能把我血液冻结。
“什么隐射刺激的,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说了一个故事,还是从别处听到的,你就算被吓到了,也不必对我发这么大的火吧?”把我拖到这个鬼都不来的地方,就为了发神经,我才该火气呢!
“我原先还以为你只是举止无礼态度傲慢,没想到还善于伪装城府极深。我警告你,不要再玩这些不入流的花样,这对我完全没用,完全没用!”
我错愕地看着他歇斯底里地吼完,飞起来轻点一下树梢后消失在浓浓夜色中。
这到底是怎么了?
回想先前他被戳到痛处般悲愤的眼神,似乎从我讲完故事起他就变了个人,变得危险而受伤,变得暴躁而疯狂。故事,一定跟故事有关,他久经沙场,难道见过类似故事里血腥残忍的画面?这或许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在他自己都以为已经忘记了的时候,被我无意识地给引了出来,造成了这让人始料不及的情形。
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那我被他误解被他撒气就没什么可冤枉了,只是,把我一个人丢在这样一个恐怖的地方,我又不认识回去的路,也太过分了!
黑云渐渐遮住了原本就斑驳的残月,这里的夜空不是城市里被霓红映照出来的土橙色,而是绝对的纯黑,像张密密麻麻的大网,把四周都包裹成同样颜色。仿佛连虫子也畏惧这无边的黑暗,不再发出那恼人的低吟。此刻我无比希望能听到丁点声音,哪怕是狼啸,都好过这死一般的寂静。恐惧开始曼延,从内心深处到五脏六腑,从五脏六腑到脚趾发尖,神经递质运载着无数的害怕因子一个细胞接着一个细胞地传送。大脑不自觉回放那些鬼片镜头,女鬼对镜梳发时飞出去的头颅,楼顶蓄水池里腐烂的尸身,闪电照亮黑暗中那张七窍流血的脸!
泪水从眼眶里倾泄而出,呜咽声在周围止不住的回荡。我拼命用手堵住耳朵,想赶走那地狱里传来的声音,可怎么堵也堵不住,连自己呼吸声,都能引发每一个毛孔的颤栗。
我要回去,我不要在这里,我好怕,真的好怕。
“严冰,你没事吧?”
“你不要吓我,不要过来,离我远点。”我慌不择路地想甩开那发声体。
感觉一只有力的手一把就扯住了我。
“我是楚天河,你看清楚。”
是月亮又出来了吗?透着还来不及流出的泪水,我居然模模糊糊看到了楚天河的脸。
“楚天河,真的是你?”
“真的是我。”
我猛地抱住了他,终于不受抑制地放声大哭,眼泪鼻涕死命往他身上蹭,边蹭边含含糊糊地咒骂:
“楚天河,你这个草履虫猪肉绦虫蝗虫河蚌鲫鱼鸽子蜥蜴奶牛,虽然从原生动物进化到了哺乳动物,但就成不了人。我看你是大米饭没熟,欠闷!你是小孩不睡觉,欠悠!你是没了棒的大鼓,你找捶!你是满地找烟头,找抽!你~~~~~~~~~”
“还能骂得畅快淋漓,看来你也没有吓得表面上这么严重。可以放手了。”
“你给我闭嘴,让我哭完先。”
他乖乖噤声,任由我把他衣服当抹布。这衣服质量真好,我蹭了半天鼻子都没什么感觉,以前大哭的时候非被餐巾纸擦破层皮不可。说明这时代纺织技术之高超,也变向表示皇室生活的奢侈。我嫁给他以后会过上多么糜烂的日子啊!口水都要随着泪水鼻水一起流了。
哭到我眼球干涩呼吸不畅口干舌燥,才意识到松开紧紧环着他腰的手。丢脸死了,我无奈地用手撑着额头,冲动是魔鬼,绝对会后悔。
“哭完了。”他扯了扯胸前湿透的衣服。
“别扯了,我回去帮你洗。”
“不用了,”我狂喜,他终于意识到过去对我的压迫,从而走上了改邪归正的道路,“回去扔了。”
“你!”
“抬头,看星星。”
这人说话可不可以别这么前言不搭后语?楞头楞脑的发言让人很迷茫!
“今晚有月亮。”我仰望夜空。
“恩。”他迷人的鼻音回应。
“据我经验,有月亮的夜晚没有星星。”我小声挖苦。
“心乱的时候,会习惯抬头找星星看。西边的天空很低,星星仿佛触手可及,但一伸手,才清醒原来离自己那么遥远。”
注入魔力的低吟,催眠了我一切反抗。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可是,我脖子都酸了,还是找不到星星啊!你要喜欢看的话,初夏对着北方天空去看,可以看到很多星座,像什么北斗星座,仙后星座的。说到仙后,我可是标准仙后一名,我们寝也是标准仙后寝!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我不喜欢看星星,我要回去。”
实在是受不了,这人不用看剧本都可以去演恶俗偶像剧男猪,而且这里天寒地冻的,我呆了这么久,手脚都冷僵了。
突然,一只手搂住我的腰,吓得我一蹦三尺高。
“你有病啊!”我竭力尖叫。
“带你飞回去,不然天亮你都走不会书院。”他声音有点哭笑不得。
“那你也不能搂我的腰啊!我最怕痒,任何人轻轻碰一下我的腰我都会全身发麻。要不,你抓着我衣领把我提回去?”武侠剧里面好像有这样的桥段吧?
他安静了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我力气不够。”
我就知道我逃脱不了气球命了。楚天河就是有这样的本事,随便一句话就能气得半死。他这不是说我胖还是什么?
“那你背我。”等我回去了,我再收拾你。
“这样飞不动。”
“干脆把我打昏了,随便你怎么把我弄回去。”
妈的,都口不择言不知所云了。
“就这样。”
这是我昏倒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梦里面天上有很多星星,星星流啊流的就成了流星,一群流星把我砸晕了,又一群流星把我砸醒了。
楚天河还是把我给弄回来了。看着房间里上次用来拖浴桶的板车,我决定以后上山就带着它了,至少可以避免打昏醒来后剧烈的头痛,还可以运点蘑菇野果什么的。低头打量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完好无损,排除了他把我扔地上拖尸回来的可能。现在什么时候了?开窗看太阳,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出门敲别间门,发现都没人。
只有一个可能,上课了。想想今天的课程,现在是上午的书法课,还是下午的琴艺课?不管了,到琴楼去。
我进门一刹那,齐奏成了哑奏,同学们惊恐的视线幻化成利箭,直奔我这个活靶。
“有这么可怕吗?你们还是不是男人!”
“其实也并不是可怕到那种程度。”一人说道。
“只是,昨晚火光映照着你的脸。”另一人补充。
“让人觉得你就是故事里的月香。”是了尘的风浅云轻的声音。
把我当成月香?这也太扯了!
“月香是美女,我是美男,除了都很美,其余根本完全不同!”
说我别的我还考虑能不能接受,说我像女鬼,你们想都不用想。
“不像是错觉啊!”了尘意味深长地笑了,“不过,恭喜你们玄班赢得试胆会,秋月节庆典,我会随你们一起下山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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